原黑龍江34團18連
北京知青 高非
前兩年我把自己在北大荒時讀過的100多冊圖書捐贈給知青博物館時,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十幾冊老歌本和手抄歌本。翻閱著紙張發(fā)黃發(fā)脆的歌曲集和一張張當年親手抄寫的歌篇,回想起剛到北大荒頭兩年唱的歌曲,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些熟悉的歌聲里蘊藏著多少當年的喜怒哀樂??!
1968年7月我們剛到北大荒時,文藝舞臺在文革風暴影響下一片蕭條:沒有文學(xué)作品,沒有專業(yè)文藝演出,電影只有紀錄片。在完全政治化的宣傳活動中,革命口號加語錄歌,或許還有一些生硬的亮相就是全部內(nèi)容了。我們到達858農(nóng)場的當天在場部的歡迎會上,各生產(chǎn)隊貧下中農(nóng)大爺大媽們輪番上臺表演“忠字舞”,每個單位跳的都是“天大地大”和“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蛟S是已經(jīng)跳過多次了,大爺大媽們邊舞邊唱、動作純熟,只是那舞姿實在不敢恭維,直讓我們這些初出校門的學(xué)生個個驚訝得合不上嘴。
1968年我們858農(nóng)場群眾跳“忠字舞”
各地知青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種狀況。他們用相對豐富的文藝表演征服了農(nóng)場的男女老少:上海芭蕾舞校學(xué)生“白毛女”的輕盈舞姿,北京青年小穆充滿陽剛之氣的獨舞“八角樓的燈光”,民院附中石昆喜的藏族舞蹈,自編自演的曲藝小調(diào)“松阿岔河水滾滾流不盡”,十三連知青氣勢磅礴的大合唱……知青們用青春靚麗的形象和充滿朝氣的歌聲占領(lǐng)了舞臺,此后農(nóng)場舞臺上再也見不到大爺大媽跳“忠字舞”的身影了。農(nóng)場的文藝生活一下子提高了N個檔次。一位老職工在40年后回憶道:“那個時候的文體活動,已經(jīng)是達到了頂峰。現(xiàn)在農(nóng)場也沒有達到那個時候的活動那么頻繁,那么高水平?!?/span>
在全國1700多萬下鄉(xiāng)知青中,北大荒知青是唯一一個在廣大農(nóng)村地區(qū)創(chuàng)造了生氣勃勃影響深遠的知青文化的群體。北大荒知青文化在教育、文藝、體育、衛(wèi)生等諸多方面對邊疆農(nóng)村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文藝是其中非常突出的一方面。我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不止一個老職工和他們的子女們講過,這幾十年間,“最有意思”的生活就是知青在的那幾年。我們八五八農(nóng)場的《農(nóng)場史》中記載:“以青年為主體的文體活動,從基層到機關(guān)十分活躍。體育比賽、攝影展覽、美術(shù)作品、板報墻報、文娛演唱都搞得熱火朝天。城市知識青年的到來,給僻靜的邊疆增添了歡樂和活力?!眱纱贝蠡娜说幕貞涗浿泻芏喽加涊d了懷念知青文藝的內(nèi)容。
1968年底沈陽軍區(qū)文藝匯演中,黑龍江宣傳隊的知青演員剛一亮相就引起全場轟動,一下子震撼了軍區(qū)大院。當時軍區(qū)正在選調(diào)幾千現(xiàn)役軍官到兵團,許多人不愿調(diào)走。兵團宣傳隊的巨大魅力,使一些干部主動要求調(diào)到兵團,以致軍區(qū)首長對顏文斌司令員發(fā)牢騷:你們的演出隊,動搖軍心?。?/span>
不僅在兵團和師團一級,知青的文化影響滲透到了一個個連隊甚至班排。
那時每逢過年過節(jié)和紀念日、“最高指示”發(fā)表,連里都要開會歌舞一番;場部也隔三差五開頌揚會,由周邊各單位表演節(jié)目。這可是政治任務(wù),不能小看,讓許多革委會頭頭們頭疼不已。我們10個北京知青到達連隊的第二天,指導(dǎo)員就交給我們一個任務(wù):準備節(jié)目,參加場部的頌揚會。初登場部舞臺,我們的節(jié)目是小合唱,語錄歌“任重而道遠”。這是一段1967年流傳開來的著名語錄,當年讀過這段語錄的青年人無不為其語重心長、殷切期望而深受感動。1967年11月我校幾名同學(xué)赴內(nèi)蒙錫盟落戶,在天安門廣場告別時我們向他們贈送了這段語錄。他們當晚譜了曲,高唱著奔赴大草原。因此這首歌可以說是文革以來第一首知青歌曲。如今,我們自己也走上了同一條道路。歌曲激發(fā)了我們強烈的共鳴。可能這種情緒也感染了聽眾,演出得到了場部人員的好評。
(當年手抄歌本中的語錄歌)
不久是“八一”建軍節(jié),場部照例開頌揚會,我們的節(jié)目還是小合唱(實在沒別的本事)。這次我們唱的是三首軍歌:“八路軍軍歌”、“新四軍軍歌”和“解放軍進行曲”。
主持者特意把我們放在最后演出。我們10個人中有兩名軍人子弟,有新四軍創(chuàng)建者的后人。悲壯的旋律和厚重的歷史感首先感染了我們自己,每個人唱起來都是那么激昂、投入。不少職工還是第一次聽到前兩首軍歌,有人一個勁兒地問有沒有歌篇,問得我們心里直打鼓。或許是因為在偏僻邊疆,或許明白人在裝糊涂,始終沒有人向我們提出歌曲作者的問題。組織者高興地對我們說:下回你們再搞個合唱吧,還把你們放在最后壓軸。
這下子我們的膽子大了,在連里半公開地唱起《長征組歌》,《毛主席詩詞交響組歌》,《水兵見到了毛主席》,《井岡山的道路》等文革前夕和初期流行的歌曲。1967年以后,北京大中學(xué)校的多數(shù)學(xué)生對“造反”已經(jīng)失去興趣,興起了一陣被戲稱為“抓革命、促文藝”的風潮。從軍隊到學(xué)校紛紛成立各種文藝宣傳隊,創(chuàng)作了不少歌曲,其中“組歌”最為流行。當時的軍隊各派、大學(xué)各派,甚至中學(xué)的一些派別都紛紛組團創(chuàng)作自己的組歌。著名的有“三軍派”和中央交響樂團編創(chuàng)的主席詩詞組歌,都是由軍隊地方最優(yōu)秀的作曲家譜曲,再由呂文科、賈世駿、馬玉濤、張映哲等優(yōu)秀歌唱家激情演唱,在當時受到極大歡迎。就連我們北京41中學(xué)都出了一臺組歌,可見風氣之盛。今天還能在我那幾本老歌本中到一些的當年的組歌,最著名的當屬“三軍版”的“毛主席詩詞組歌”和“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勝利萬歲”。同樣著名的還有“毛主席詩詞交響組歌”和“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組歌。此外,“各族人民熱愛偉大領(lǐng)袖”、“全世界少年兒童心向毛主席”、“各族人民歌頌紅太陽”、“人民公社萬歲”、“紅太陽頌”、“紅太陽照亮了安源山”、“熱烈歡呼八屆十二中全會公報”等等一系列的組歌,也傳遍了大江南北。
這些組歌中一些好聽的歌曲,例如“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毛主席啊,您是光輝的太陽,我們是葵花”、“毛主席穿上綠軍裝”、“紅太陽照邊疆”、“日本孩子想念毛主席”、“毛主席的像章,戴在我胸前呀”、“最大的恩人毛主席”、“我是貧農(nóng)的好后代”等等,都流傳很廣,隨著知青的到來也流傳到了遙遠偏僻的北大荒。
那時學(xué)校的油印機、鋼板和大字報紙都是現(xiàn)成的,我們不止一次油印過“井岡山的道路”、“毛主席來到我們軍艦上”,“長征組歌”,以及各種版本的“毛主席詩詞組歌”。拿到農(nóng)場,正好填補那個年代蒼白的精神生活。遺憾的是,這些大型組歌的藝術(shù)水平非常高,演唱難度極大,并不適合群眾齊唱,只能在知青中間自我欣賞。我們勞動時在車間唱,休息時在宿舍唱,假日里在荒原唱,優(yōu)美的歌聲讓我們暫時忘掉了勞累忘掉了迷茫,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中學(xué)時代。只有陶醉在美好的歌聲之中或者夜深人靜沉浸在書本之中,我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年輕,還有大把時光可以拋灑,還有可以寄托希望的未來。這,或許就是多數(shù)知青熱愛唱歌的原因吧。
1968年秋天,我們連又增加了幾十名知青,成立了宣傳隊,練習(xí)過的節(jié)目就有“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等歌曲,這在當時的農(nóng)場還是滿新鮮的。即使在那時,也只有比較好聽的歌曲才流傳較廣。
那個時期廣播里一天到晚反復(fù)播出的就是“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高不過喜馬拉雅山,長不過雅魯藏布江”,還有“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獻哈達”等幾首。剛到連隊時,指導(dǎo)員還教了我們兩首黑龍江的本地歌曲:“新苫的房,雪白的墻,屋里掛著毛主席的像”和“巍巍的興安嶺啊萬山飛彩云喲,濤濤的黑龍江朵朵金浪升”,后者屬于慶祝黑龍江省革委會成立的一部組歌。那時唱歌幾乎成了知青們唯一的文化生活,每出一首新歌,都會引起我們一陣興奮??傻侥睦锶フ倚赂枘兀?/span>
文革中有一個流傳很廣的順口溜:“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朝鮮電影——又哭又笑,中國電影——新聞簡報”(后來又加上“越南電影——有槍有炮,羅馬尼亞電影——摟摟抱抱”)。還有個笑話:周總理對西哈努克親王說:“你知道中國有兩個電影明星嗎?一個是我,一個是你”。那時的電影,無論是“新聞簡報”還是“又哭又笑、摟摟抱抱”,在當時都大受歡迎,原因之一就是很多都有挺好聽的插曲。我們到北大荒最初的兩年,“新聞簡報”一直是新歌的主要來源。
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后,報導(dǎo)全會的新聞紀錄片中有兩首歌。一首是“公報字字放光輝,萬里東風心上吹”,在當時算是好聽的。我對這首歌印象頗深,是因為附近連隊有個北京青年嗓音很好,他常在小穆棱河邊唱這首歌練嗓子,每句的最后一字都被他一本正經(jīng)地拖成長長的顫音,聽得我們發(fā)笑。另一首歌是“打倒×××”,不好聽也沒人唱。不好聽的歌就是在當年也是沒有人唱的。后來知道,這兩首歌和另一首很有氣勢的歌曲“緊跟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奮勇前進”屬于同一部組歌。
1968年秋冬的一天,報紙上發(fā)表了四首歌曲。那天我正和另一個知青在看守“牛鬼”值夜班,拿著報紙學(xué)唱起來。還記得有一首是“日出東方紅,光芒照四海”,一首是“滾滾延河水,巍巍寶塔山”,另外兩首記不得了。一年后才知道這也是一部組歌中的。后來聽當過“牛鬼”的老夏講,當時我倆一邊唱,隔壁的“牛鬼”們聽著新鮮,也一邊跟著學(xué)。那年頭連“牛鬼”們也渴望新鮮的文藝作品呢。
那一年的秋天農(nóng)場播放過一個電影紀錄片《新沙皇的反華暴行》,插曲是“波濤洶涌,烈火熊熊,全世界無產(chǎn)者發(fā)出怒吼”?,F(xiàn)在想來,歌詞中“革命造反的熊熊烈火將燃燒在克里姆林宮”多么幼稚可笑??稍谀菚r,這首不難聽的歌也是挺難得的。
69年又有一部電影《南京長江大橋》帶來三首歌曲:“巍巍鐘山迎朝陽,萬里長江育新裝,毛主席揮手繪藍圖,工人階級把奇跡創(chuàng)”,“中國人有志氣,架橋完全靠自己”以及“長江水啊水流長,急浪滾滾向海洋。橋工想念毛主席,就像葵花向太陽”。據(jù)說是李光曦領(lǐng)唱的,這是他文革以來第一次發(fā)聲吧。
最難忘的歌聲是在1969年春季的一次打火中。那天從傍晚起,我們在老連長的帶領(lǐng)下,在漆黑的荒野里我們趟著沒有完全融化的雪水,在塔頭地里連倒帶爬奔跑幾十里地撲打了大半夜?;幕饟錅绾?,所有人都精疲力盡地躺倒在野地里。褲腿濕透冰涼,口干舌燥難耐,就連剛到連隊幾天的上海女青年都捧起殘雪融化的地壟水解渴。
在漆黑的深夜、春寒料峭的荒野上,忽然響起了一曲熟悉的歌聲——“雪皚皚,野茫茫,高原寒,炊斷糧……”,是《長征組歌》!一個人弱弱的開始,越來越多的合聲加入。唱罷“過雪山草地”,又唱“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水似銀……”在眾人的歌聲中我聽到了一個從不大唱歌的戰(zhàn)友的嗓音,努力而且高昂。歌聲真的能給人以溫暖和力量。在歌聲中,我們扎好擔架、抬起昏倒的女青年,互相靠著踉蹌前行,一步步走在夜色朦朧的荒野上……
1969年春天,廣播里傳來歡快的樂曲:“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滿懷激情迎九大,我們放聲來歌唱”。從“迎九大”到“慶九大”,這首歌足足唱了兩個月。這首歌需要唱得字正腔圓,否則容易流于油滑。直到最近看了一些資料才知道,在九大期間,xx在審查文藝節(jié)目時批判一些歌曲“名義上是宣傳毛澤東思想,是歌頌毛主席的,實際上唱的都是民間小調(diào),下流的黃色小調(diào),調(diào)子是唱情郎妹子的東西。用這種調(diào)子唱九大,唱語錄,不是歌頌毛主席,是誣蔑毛澤東思想?!碑敃r“唱九大”的只有這一首歌,難道是“下流的黃色小調(diào)”?此后,不僅這首歌銷聲匿跡,連語錄歌也完全不見了。更糟的是,前兩年流行的大量組歌和優(yōu)秀歌曲也音信全無,從此再也聽不到了,致使后人多以為文革文藝只有語錄歌和樣板戲。只有曾經(jīng)經(jīng)過那段日子的人,心中依稀有些痕跡。
幸虧還有軍旅歌曲。九大前發(fā)生了珍寶島戰(zhàn)斗,不久傳來沈陽軍區(qū)的幾首歌曲:“手握一桿鋼槍,身披萬道霞光。我守衛(wèi)在珍寶島上……”。還有一首“走上打靶場高唱打靶歌”,再后來還有“五二零聲明威力大,九號公路大捷傳天下。”此時兵團連隊組建不久,這些歌曲正好配合戰(zhàn)備形勢,在基層傳唱一時。
記不清什么日子,廣播中響起悠揚豪邁的歌聲,是呂文科唱的:“祖國山河遍地紅旗飄揚,五湖四海升起萬道霞光……”。
除了廣播和電影中的歌曲,偶爾我們自己也編寫一些歌曲。68年12月21日晚“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的指示發(fā)表當夜,我們就為它譜了曲,在連里歌唱。后來我們還編了“六一八批示放光明”和合唱“沿著毛主席革命路線勝利向前”等歌曲,在連里的頌揚會上演唱。自己編的東西自然水平不高,但確實活躍了我們自己的生活,大家唱得挺高興,也讓我們的連長排長很得意。
(當年我們連知青自編的歌曲)
北大荒知青文化對于邊疆建設(shè)的一大貢獻,就是把遙遠偏僻的農(nóng)村與中國最大的中心城市密切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聯(lián)系不僅是政治、經(jīng)濟的,也包括文化生活方面,歌曲的傳播就是一個例子。下圖是我們連北京知青當時的歌本,有1968和1969年“地院東方紅”等群眾組織編印的,收錄了許多語錄歌和文革前期歌曲及樣本戲。《革命歌曲大家唱》是從北京帶到北大荒的。
(1968和1969年我們的歌本)
較厚的那一本《紅太陽頌》是華中工學(xué)院編印的,收錄了許多文革前好聽的歌曲(抹掉了作者姓名),包括大量被批判的電影插曲和“封資修”歌曲,在當年堪稱膽大妄為。可見即使在文革高潮中,“好聽”的歌也是無法完全禁止的,也有人偷偷收集甚至印刷傳播這些歌曲。這些都是我們當年的“珍藏”。
那時我們經(jīng)常私下里哼唱這些歌,像“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懷念戰(zhàn)友”、“贊歌”、“馬兒啊,你慢些走”等等,甚至唱一些阿爾巴尼亞、朝鮮和蘇俄歌曲。當然,只敢選一些歌詞比較“革命”的,傳統(tǒng)名歌和愛情歌曲是不大敢唱的。即使是“革命的”外國歌曲也只能在私下里“獨唱”,不敢傳給別人,否則很可能會引發(fā)政治風波,成為“階級斗爭新動向”。
老歌本中有一首我喜愛的上山下鄉(xiāng)歌曲“走向生活”。歌詞愉快親切,旋律活潑跳躍,描繪了六十年代青年人的理想、單純和樂觀向上。文革前我還在班里教過這首歌。另一首我喜愛的“知青”歌曲是蘇聯(lián)的“共青團員的告別”。歌詞帶著淡淡的憂傷,旋律婉轉(zhuǎn)深沉:“就像從前那樣再來送別我們,生活的道路我們沒走完。列車慢慢從車站開出去,青年團員正向東方出發(fā)……”。我第一次唱起它就被深深觸動,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和親人告別的情景……
下圖是幾頁1972年我們連北京知青從總政軍樂團的朋友那里得到的新歌歌篇,有“北京頌歌”、“毛主席鏟土我來擔”、“海上女民兵”、“海岸炮兵”四首。前些日子我拿這些歌篇給軍樂團的老人看,他們立刻認出這是軍樂團當年創(chuàng)作的,還記得起創(chuàng)作的人員和首唱的演員。
“北京頌歌”后來由李雙江演唱,成了他的專利。其實我們在北大荒唱這首歌可能還在他之前呢。“毛主席鏟土我來擔”和“海上女民兵”也挺好聽,不知何故沒能流傳開。
許多國內(nèi)外電影插曲也是知青通過各種渠道很快就流入北大荒的。朝鮮電影《賣花姑娘》和歌劇《血?!分械亩嗍赘枨母杵?,我們就是從軍樂團的渠道比較早就得到了。記得當年在宿舍唱起“春風年年吹綠平原,鮮花朵朵開滿群山,失去祖國的人們啊,感覺不到春光的溫暖”,許多荒友都過來聽,為凄美的歌聲感嘆不已。1972年我們得到“打起手鼓唱起歌”的歌篇,還把這首歌傳播到天津教師進修學(xué)院。后來聽說于會詠說它是“沙龍音樂”,也沒能阻止我們要唱要傳播。直到今天,這首歌仍然是關(guān)牧村的保留節(jié)目??梢?,決定一部音樂作品能否流傳,最終還是取決于它本身的藝術(shù)魅力和老百姓的口碑,并不全都以政治人物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即使在文革時期也是如此呢。
文革中的許多事情都以1971年“9.13事件”為界,分為不同階段。音樂似乎也如此。記得剛過1972年春節(jié),廣播里傳來一些新鮮歌聲,“翻身道情”,“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等革命歷史歌曲,還有“運動員進行曲”。有一天聽到廣播中傳來很好聽的歌聲“伐木工人歌”,我們趕緊找出紙筆邊聽邊記。隨后又播出了一批新歌“偉大的北京我們?yōu)槟愀璩?、“千年的鐵樹開了花”等,再以后新歌就越來越多了。1972年出現(xiàn)了文革以來首次正式發(fā)行的歌曲集《戰(zhàn)地新歌》,就不必再手抄新歌了。這以后,公開播出的中國歌曲和外國歌曲就比較多了,很難一一列舉,就此打住吧。
文革期間,電影始終是歌曲傳播的主渠道。除了“新聞簡報”,后來出了一系列紀錄片電影,幾乎全都帶有插曲:《齊魯英豪》(“我們的祖國像花園”)、《紅旗渠》(“定叫山河換新裝”)、《萬紫千紅》(“銀球飛舞花盛開”等)……72年開始有了故事片,第一部《偵察兵》就有兩首插曲,不過不是很好聽,沒有流傳開來。
以后的故事片插曲就比較多了:《創(chuàng)業(yè)》中的“滿懷豪情望北京”,《海霞》中的“漁家姑娘在海邊”,《閃閃紅星》的“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小小竹排”、“映山紅”,《青松嶺》中的“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向前方”,《西沙》中的“西沙,我可愛的家”,《決裂》中的“共大花開分外紅”和“滿山的松樹青又青”。
《紅雨》的“赤腳醫(yī)生向陽花”,《小螺號》中的“海風吹陽光跳”……就連動畫片都帶有插曲:《小號手》的“小號手之歌”,《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草原贊歌”等等。外國電影中的歌曲就更多了,有很多相關(guān)的故事。
前幾年在網(wǎng)上看到一組數(shù)字:1976年黑龍江兵團共有基層文藝宣傳隊1289個,參加宣傳隊人數(shù)為29975人。這個比例,在全國各地知青中是獨一無二的吧。況且,1976年的文藝活動比起兵團組建之初時已經(jīng)大大遜色了。其實越是到基層,文藝活動的政治色彩相對越淺,娛樂性質(zhì)就更多一些,給職工的印象也更深一些。我們在許多書籍和網(wǎng)上資料中都能看到老職工和“荒二代”對那一時期文藝活動的記憶。兵團解散以后,特別是知青“大返城”之后,農(nóng)場各種文藝活動一落千丈,給許多職工留下了不小的遺憾。但在隨后的幾十年里,在全國最大的中心城市中又產(chǎn)生了熱烈普及持久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
這幾年在京滬津杭哈等大城市久演不衰的“北大荒知青之歌”就是典型代表。“雪花飄飄”、“我心中的太陽”、“天上有沒有北大荒”等歌聲緊密地連接著全國各地的返城知青與東北邊疆的農(nóng)場職工。無論是黑土地上的北大荒知青文化還是這幾十年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文藝活動特別是歌曲始終都是最活躍的主題。這這些歌聲連接著知青的歷史與現(xiàn)在,連接著各大城市知青和農(nóng)場職工的心,把北大荒知青的歷史不斷拉長、延續(xù),至今也沒有結(jié)束。
(2013年我們連各地知青大聚會時演唱的歌曲)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代表歌曲。當“八十年代的新一輩”、“九零后的新人類”等等先后登場,開創(chuàng)了他們或哼哼唧唧、或嘶聲吼叫的歌壇時代,我們這些早已過氣的老人只有讓位退場了。歌曲,無論在哪個時代,都首先屬于青年人。所以我們前面列出的那些曾經(jīng)唱過的歌曲都已成為久遠陳舊的歷史回聲,如今很難聽到了。只有在這些古稀老人聚會時,才會偶然唱起,那也是和者寥寥,感慨多于激情了。這些老歌和我們的青年時代緊緊連在一起,永遠留在了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再也找不回來了。如同一首歌中唱的:“高高的白樺林里,有我的青春在流浪……”。
日月如梭,歲月如河。幾十年前知青生活的所有細節(jié),都如同北大荒的穆棱河水,緩緩地無聲地消失在天際。留在記憶中的,只有這一首首恍惚隔世的歌。歌聲記載著年輕時的你我,多少歡樂,多少青澀,多少憂傷,多少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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