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浩
圖:戴口罩的驢、紅艷
又到了農(nóng)忙秋種時節(jié)。
我抽空回了趟老家。父母正埋頭躬身在那片黝黑的沃土上犁耕田地。父親的手扶車耙過之處,歡騰雀躍起片片烏油閃亮的黃土。
父母見我回來就停下手中的活計。我遞給父親一支煙,他不要,只默默拽出那支我兒時在家就一直抽的老煙桿。母親見我有說不完的話。老人問起妻兒的事來左一句右一句窮追不舍。
現(xiàn)在的母親就像我兒時喋喋不休糾纏她一樣糾纏我問個不休。父親坷蹴了半天,就一句話,好好把自己的事做好,家里不用你操心。
我從十多歲起,就在讀書的間隙里,干些零碎的農(nóng)活。比如春季里點過化肥,夏季里薅過草,秋播時跟在犁耙后撿螻蛄的幼蟲,冬季里往麥苗上撒那些又臟又臭的豬糞。這些活計是每一個農(nóng)民最早應(yīng)該學(xué)會干的,就如同今天孩子們學(xué)的漢語拼音,在小學(xué)一年級以前就必須掌握一樣。
為了我將來能駕馭土地,能跟父輩一樣挺胸站立在土地上,我受過父親的訓(xùn)斥。我的肩膀出過血,我的腳板扎過刺。而我所受的苦,和父母比起來,簡直不值得一提。
日暮歸家。父親開著手扶車,我和母親收拾農(nóng)具,跟在后面沿著村間的小路回村。一路上,母親跟我說了許多村子上的事。我邊走邊聽,時不時還陪著母親把話題延伸。
母親忽又說,對了,前門你坤生大伯剛?cè)ナ罌]有幾天,這不,塋地就在那。順著母親的手指我看見河堰坡上的那塊空地上,又新堆起了一座墳?zāi)埂?/p>
記憶中的坤生大伯特別要強能干,力氣還大。他曾和生產(chǎn)隊的那頭兇猛的大黃健摔過跤,連大黃健都敵他不過。坤生大伯還特別喜歡逗我們這些孩童,有幾次他曾給我們幾個小伙伴扎過鳥籠子,幫我喂養(yǎng)過好幾次小鳥雀。逝者如廝,村子上又失去了一位老人。
晚飯后,我陪父母在燈下拉家常。母親不由說起父親的腿腳愈來愈不如從前了,母親還說硬是年輕那會勞累落下的病根,如今一到陰雨天就酸痛。于是我就說,爹,眼瞅著歲數(shù)不饒人,家里這幾畝田地你跟媽實在忙不完就甭種了。
父親聽了嘴角囁嚅著想說點什么,但終究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默坐著抽煙。我能從父親那衰老的眼神里瞧見一絲不悅和悵然。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得動身返校。臨行前我又對母親說起家中田地實在種不完就留給家中二叔他們?nèi)シN??墒莾商鞗]過,母親就打來電話說,你爹生氣了,說你剛離開土地就忘了本。你爹還像是賭氣似的說什么時候不能動彈了才不種那土地。
掛了電話我想了許久。
如今我已漸漸能理解了父親,我不由地為自己那晚回家勸父親放棄土地而自責(zé)。我們這些離開土地的人,是無論如何也體味不到像父親那一輩人跟黃土地之間的深情的。其實愿意像父親那樣用一生守侯土地的人又何嘗少呢。
他們用生命做為代價,默默地守望著那片故鄉(xiāng)的黃土地,就像深深植根在那一片土地上的一棵棵有著蒼老年輪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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