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犟
□賈艷
“鐵頭犟”是二哥的諢名，這諢名不知從何而來，反正從我記事起，就經常聽到父母說他是“鐵頭犟”。二姐小時候還叫他“矮土墩”，和大哥比，他的個子不高，長得也有點著急，厚厚的嘴唇，一看就是笨嘴笨舌的樣子。
二哥在家排行老三，比我整整大了12歲。上有大哥大姐，下有二姐和我。姊妹五人中，二哥年輕時最辛苦。大哥高中畢業(yè)后先是學醫(yī)，然后又去當兵，大姐高中畢業(yè)后進了供銷社，二姐高中畢業(yè)后進了鄉(xiāng)政府，我大學畢業(yè)后當了老師，只有二哥，初中畢業(yè)后，早早就在家務農。家里的十幾畝地大都是二哥和媽媽種的。年少時二哥在家跟母親養(yǎng)過豬，背著冰棒箱賣過老冰棒，開過磨面坊，栽過桑樹養(yǎng)過蠶，做過豆腐和百葉，開過脫粒機、手扶拖拉機，給供銷社拉過貨。直到家里農轉非，后來父親好不容易托人情找關系，二哥進了國營商店，做了營業(yè)員，才輕松一點。沒過幾年，國營商店不景氣，又下崗自己做起了生意，水泥黃沙、裝潢材料哪個好賣賣哪個，日子倒也過得紅紅火火。
我三四歲時，有一次，二哥和二姐為了各自想聽的節(jié)目搶起了收音機，一個不讓一個，氣得媽媽拿著一根棍子，每人屁股上打了好幾下。從那次起，二哥和二姐居然五六年都“對面不啃西瓜皮”，連話都不說一句，真是好記性。
我從幼兒園起就跟父親去他工作的地方上學，和二哥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只有周末放假的時候和寒暑假才在家。那時每到放假回家都讓我興奮不已。二哥不知道從哪里找到那么多小說，《窗外》《雁兒在林梢》《月滿西樓》《一簾幽夢》《庭院深深》《海鷗飛處彩云飛》《雪山飛狐》……一個通宵，我就能看完一本。瓊瑤小說語言真美！“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問雁兒，你為何流浪？問雁兒，你為何飛翔？”小說里的詩詞我抄了一首又一首。二哥二十二歲時第一次出遠門，去了無錫的姨姐夫部隊玩，回來時特地給我買了一本厚厚的《成語故事大全》，那時我剛上四年級，里面的成語故事生動有趣，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印象中二哥脾氣不好，說話從不拐彎。二十一二歲時，二哥要去當兵，父親堅決不同意。那時母親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大哥才從部隊退伍不久。也許是因為大哥當兵回來還要自謀職業(yè)，父親不希望二哥再耽誤幾年，也許是因為家里的十幾畝地需要人手，也許是因為我和二姐還在上學，父親的工資入不敷出，還指望二哥這個好勞力分擔家里的生計。結果這件事成了二哥一生的遺憾。有一次，在萬般辛苦的勞動之后，二哥終于爆發(fā)了，對著父親吼了一通：“大哥想學醫(yī)就學醫(yī)，想當兵就當兵，我想當兵卻不讓我去，憑什么？你們就是偏心……”當時家里還有客人在，氣得父親拿起一根扁擔就要打他。就是這樣，他還是不住口，在不住地吼著：“你們就是偏心，憑什么就讓我一個人這么辛苦？”父親手里的扁擔揮舞著，母親拼命拉著父親，父親氣得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隔壁的兩個哥哥好不容易把二哥拉走，才平息了這場吵鬧。
工作后住進了單位公房，二哥偶爾回家還經常和媽媽吵上兩句，我每次目睹他們吵架，內心都痛苦不已。有一次，我在辦公室里和一個年長的同事吐槽，談到二哥脾氣不好，經常會和媽媽吵嘴，同事說：“你難道沒想過，那么小就在家種地，你哥哥吃了多少苦，掙錢供你們上學容易嗎？你難道沒看到他手上的那么多老繭？你沒注意過他的臉色，明顯是營養(yǎng)不良嗎？”一語驚醒夢中人，從那以后，我才學著體會二哥心中的委屈和不平，也才漸漸理解二哥的壞脾氣。后來，父親母親相繼重病，臥床不起，服侍得最多的卻是二哥二嫂。他們當時還做著生意，為了照顧雙親，他們把生意都停下了。父親住院，大都是二哥整夜整夜在醫(yī)院服侍，從沒喊過累叫過苦。
大姐有次生病住院，回家后還照顧一家人的飲食起居，二哥去看她，心疼得不行。看到二姐每天上班騎電動車跑二三十里路，他也心疼得不行，三番兩次叫二姐買輛轎車，對自己好一點。我們兩口子每天早出晚歸，孩子放在樓下的親戚家里，二哥每次見到我先生，總要囑咐幾句：“你現(xiàn)在孩子還小，每天少玩一點，多抽空陪陪孩子。”有一次二哥去山東進貨，看到當?shù)氐暮颂液芎茫氐刭I了好多，帶給我兒子。
一轉眼，二哥已經年近六十了，每次逢年過節(jié)，二哥總會打來電話，喊我們回家吃飯。每次從家里走，二哥總會讓我們帶上家里的雞蛋、大米、豆腐、咸肉……
賈艷，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喜愛文學但讀書不多，渴望旅游但游歷較少，喜歡花草但花粉過敏，深知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但求半稱心。身在校園，兢兢業(yè)業(yè)，但求不誤人子弟；行走人生，萬事隨緣，只愿看淡榮辱得失。陽光下燦爛，風雨中堅強。人生苦短，心若向陽，處處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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