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海全
下班時,天色已晚,夕陽拖著長長的衣裙,悄悄地退場,夜幕像一塊黑色的綢布,徐徐地鋪開。樹上的鳥兒紛紛歸巢,一路嘻嘻哈哈。車內(nèi),收音機里重復著《父親寫的散文詩》,李健空靈的嗓音在耳邊悠悠地回蕩,往事如溪流在心頭靜靜地流淌。
我的小學,是在隔壁村念的,離家較遠。有時候,老師會在放午學時,把沒完成作業(yè)的學生留下來。遇見這種情況,家長會請近旁的同學帶一碗飯,給趕不上回家吃飯的孩子。
三年級的時候,我被留了下來。背完書后,饑腸轆轆的我在那焦急地等待,眼巴巴地盼著同學帶飯給我,直到我們村最后一個學生空著雙手走進教室。
整個下午,我的胃里仿佛有千萬只螞蟻來回穿梭。委屈、不解支撐著我踉蹌地走回家,向母親吼道:
“為什么不給我?guī)э??想餓死我呀。”
“你爸不準帶,說你不好好念書,餓你一頓,讓你長點記性?!?/span>
淚眼中,看見那個倔強而威嚴的身影,我默默地咬了咬牙。
讀高中時,在縣城寄宿。一個月回家一次,每個月末,年幼的弟弟總是在路口遠遠地迎我。而我,從沒有意識到要給他買點小禮物。
終于有一次,父親狠狠地訓了我,他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爭辯道,每到月底,錢都不夠用,哪有錢給他買東西呀。
“兩塊錢都沒有嗎?每個月給你那么多錢,你連兩塊錢都省不下來嗎?為什么我和你媽每次外出,不吃不喝也要買東西給你們?”
上大學時,我跑得很遠。城市的生活,浪漫而精彩,踢球,逛街,逃課,上網(wǎng)。初入大學的我們,像一群終于掙脫韁繩的烈馬,在異鄉(xiāng)的草原放肆地奔騰,盡情地品嘗自由的芳香。
十一月的北方,天氣漸寒漸冷,枯寂,陰沉。風裹著砂粒,在空中囂張地飛揚。一個下午,在床上補覺的我被舍友叫醒:“你的信,有你的信?!蔽乙还緡E榔饋?,揉揉惺忪的眼睛,心里一陣狂喜,是那個女同學回信了嗎?
沒有充滿淡淡香味的信箋,沒有珍珠般娟秀的筆跡,躺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泛黃的、縐巴巴的信封。地址欄里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書寫著我最熟悉的那個地方。
“娃兒,你走時,我又和你吵架了,爸沒文化,你別生我氣。娃兒,不知道你能不能跟上課程,娃兒,一定要練好本事,咱們家沒有關系,以后工作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忸怩的字體,通篇的錯別字,寫在弟弟廢棄的作業(yè)紙上。
“天冷了,給你多寄300塊錢。……對了,我聽說大學生都抽煙,吸煙對身體不好,你如果要抽,就自己買,不要問別人要。”
一句句笨拙的話語,像一杯滾燙的茶,浸在我麻木而冰冷的心上。想起逃課和同學去外面瞎逛的瘋狂,想起在網(wǎng)吧叼著煙,和同伴征戰(zhàn)江湖的過往,想起這些年和父親相處的種種,我的淚,似決堤的河。
那是父親第一次寫信,聽說,為了寫這封信,沒多少文化的他忙活了好幾個晚上。父親的信,是一枚鋼針,它扎破了我任性的像氣球一樣膨脹的虛榮心。父親的信,似一束光,它劃破我眼前的陰霾,讓我看到前行的方向。
“這是我父親
日記里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后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jīng)老得像一張舊報紙……”
清澈的歌聲,穿越時空的蒼穹,在春日的余暉里,深邃而悠揚,猶如父親的一生,純粹而滄桑。
父親,種地務工,他不會寫詩,但他一生都在寫詩,他用自己的勤勞、堅韌、嚴謹和厚愛寫著最樸實、最華麗的詩歌,他把詩歌寫在鄉(xiāng)村的土地里,寫在歲月的年輪里,寫在我的心上。
作者介紹:萬海全,陜西漢中人,現(xiàn)居江蘇淮安,漁溝中學教師。不懂文學,熱愛讀書,工作之余,了了涂鴉,以寄鄉(xiāng)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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