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莊斗地主
文/枕邊月亮
在我老家漣水陳莊，有一種撲克游戲，名叫斗地主。但它的打法與外地的斗地主又不一樣，外地的打法類似于跑得快，以先把手中牌出完為勝，策略比較簡單。而此種斗地主，雖然其規(guī)則也為三個佃農(nóng)合力與地主相斗，但是不以跑牌為目的，以得分為任務。規(guī)則與“八十分”（又叫升級或拖拉機）類似，不同之處，“八十分”是二打二，勢均力敵，此得分斗地主，是一打三。地主需狠毒敏銳，全局把控節(jié)奏，才可扒了佃戶的皮。三個佃戶需密切配合，才能過上“分田到戶”的好日子。此游戲極為復雜，變化多端，與國粹麻將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我為鄉(xiāng)人，以能熟練駕馭此游戲為榮，表明自己智力過人。每日放棄午休，刻苦練習。
若逢雨天，無法下地干農(nóng)活，更是男女老少歡聚一堂，四人上場，多人圍觀，邊打邊研討，意見不合時，爭得面紅耳赤也無傷大雅，因為屬于技術討論，其目的為共同提高，一如嚴師諍友。討論之熱烈較真的氣氛，會讓你誤以為，錯入了中科院的會議室。這群科研人員一直研究到掌燈時分，家里人派小孩來喊吃晚飯，才戀戀不舍的分開。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在全村勤學苦練的大背景下，終于涌現(xiàn)出四個有天賦的選手。首先是小飛子，大名叫陳玉飛，與我同輩，我要喊他六哥。他博覽群書，知識淵博。我對他很是敬佩。但更讓我敬佩的是他身上那種刻苦鉆研的精神。他為了研究斗地主技術廢寢忘食，每逢夜深人靜，老婆孩子睡熟，一個人在床上把牌分成四份，一人扮演四人的角色演練。一邊出牌，口中還念念有詞。若覺得出錯了，又返回重出。直至老婆醒了，一通臭罵，告誡他明天還要下田插秧，才悻悻作罷。功夫不負有心人，小飛子牌技突飛猛進，得到大家一致認可。牌友尊稱“牌教授”。每當遇到打法爭議，相持不下時，大家就火速招來牌教授一錘定音，牌教授略做思考，然后開始分析，最后得出最科學的出牌順序，若聽者疑惑，那就拿來撲克復盤推演，果然如他所說。
其余三人，孩子已大，臨近婚嫁。為免于好賭之名被親家知曉，故隱其姓名。他們?nèi)穗m不如小飛子這般刻苦，但對斗地主的熱愛，也是全村皆知。時常耳聞，他們老婆因阻止他們打牌。于是，他們先把老婆打哭，然后再打牌。若遇此類事件，全村民意空前一致。怎么可以這樣呢？怎么可以不讓男人打牌呢，男人打打牌有什么過錯呢？非得把男人拴褲腰帶上嗎？這不是找打嘛。挨打的老婆們，除了忍受肉體的疼痛，還要遭受輿論的壓力?；诓辉摷薜竭@競技之鄉(xiāng)。血的教訓之后也不再作無謂的抗爭。
于是這四大天王脫離體制，無拘無束。經(jīng)常聚集在海傳二爺家切磋。四個高手過招，全村愛好者聚集圍觀。帶著一顆虔誠好學的心。我一有空，便去學習，特別是暑假，每天早早吃過午飯，進場等候選手。運動員們也無需電話預約，準時而至。若哪個人有事，便會電話過來，講明不能來的原因，語氣中透著萬分的歉意。于是，他們便從觀眾中，選一個水平較高者入局。原則就是，人不齊，但局不能散，不能讓遠道而來的牌迷白跑一趟，雖然他們沒買票。
每逢春節(jié)時，這個游戲就淪為賭錢的方式。這時，就不再是游戲，更像是競賽。氣氛與以往不同，在90年代,一場上千元輸贏的牌局，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算是豪賭。此四人，也分外謹慎，場面嚴肅緊張，沒有了往日討論的氣氛。挨打的媳婦也放心不下，抹干眼淚，站在自家男人身邊掠陣。她們看不懂牌，但看得懂男人是輸錢還是贏錢。圍觀的牌迷們，也大氣不敢出，連咳嗽都強忍著,怕被輸錢者誤以為是通風報信的手段。沒辦法，輸錢人脾氣多。后來我看足球比賽，一看到點球時刻，我總覺得那氣氛，似曾相識。
我記得有一次是暑假，一個下雨天，他們從第一天上午開始打，然后吃了午飯繼續(xù)打，打到晚上，后來分了輸贏，有一個輸?shù)亩嗔?，估計把家里買化肥的錢輸了，于是不肯散場，我終于看的倦了，就回去睡了。然后第二天早上，再去，他們還在繼續(xù)，竟然整整打了一天一夜。屋內(nèi)空氣渾濁，一地煙頭。每個人臉色蠟黃，頭發(fā)蓬亂，疲倦之態(tài)溢于言表，但仍然在咬牙堅守，實在撐不住的，撿起地上稍長的煙頭，復燃提神。我被他們深深地感動。雖然牌局還在繼續(xù)，但氣氛已經(jīng)緩和，一打聽，原來打平了，誰也不輸錢了。化肥又回來了！于是每人喝了兩碗賭場免費提供的山芋干稀飯，都開開心心的回去睡覺了。多年后，我才明白他們并不想把賭友的化肥撒到自家田里，只是想牌友開心，只是想和朋友一起玩這智力游戲。享受那種同好之樂。但又不能把贏的錢，直接還給牌友，那是不尊重對手。于是一直玩到那個輸最多的人，大致返本，主動要求散場。說這是偉大的友誼，我覺得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是遠多于和老婆在一起的時間的。
這種智力的游戲，伴隨著我的少年時期，給我?guī)砜鞓贰?/span>我很懷念這種有趣的游戲，更懷念那種游戲時的氣氛。
陳勁松,筆名枕邊月亮，漣水人，一個愛做飯，愛足球，愛生活的文學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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