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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天地：
嫂子因為骨折住院了。我去醫(yī)院看望她時買了一些食品的同時還買了一盒包裝精美的月餅。因為再過三天就是農(nóng)歷八月十五了。
我的到來使嫂子很高興。她的眼睛不去看那些美味的水果和糕點，卻目不轉(zhuǎn)睛地捧著精美的月餅盒，撫摸著纏在盒子上面的那根鮮紅的綢帶兒，自言自語道：“真好看，和慧蘭當年的頭巾一個色兒……”
聽了嫂子無意中的這句話，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尖猛的一顫！我的嫂子，我對不起你啊……
四十年前的秋天，介紹人領(lǐng)著我到第一次到岳父家相親。那年月我家很貧窮，那天我只給未來的岳父帶去了一瓶一塊七毛錢一瓶的“二鍋頭”酒，給我現(xiàn)在的老婆慧蘭帶去了一條透明的鮮紅色的紗巾。好在岳父母不挑我眼不嫌我的禮物太輕，對我的熱情款待我至今都難以忘懷。
岳父母對我的關(guān)照可謂無微不至。二老對我這個小字輩一口一聲地稱“您”，燒得我簡直要死了。我一進屋，二老就忙著給我掀門簾，我一要上炕，二老就主動給我脫鞋。沏茶倒水扇扇子遞毛巾……那股熱情勁兒使我感覺很別扭簡直消受不起。我很感動心里熱乎乎的眼睛發(fā)潮，那時候我心想：當年在宮殿里伺候皇上也不過如此吧？我當時心里發(fā)誓：假如我和慧蘭的婚姻真的成了，我這輩子一定要對她好，就沖她父母對我這么好，我沒有理由錯待她。
那天嫂子很辛苦，沒聽見她說話只見她低頭干活：在堂屋里燒著柴鍋忙前忙后地炒菜，忙得她鼻尖上都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菜雖然量不大但是品種很多，大約有四十多種。當年買點限量的豬肉都得跑十里的土路，岳父母為了迎接我那天的到來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我能想象嫂子在這方面為家里默默作出的貢獻……
岳父把酒燙好，把我請到最上座的位置——炕頭靠窗戶的最中間。岳父和幾位白胡子長輩們一律坐在兩側(cè)。女賓都回避，就連—慧蘭也沒資格上桌作陪。這是農(nóng)村幾千年來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當年也不懂女人不能上桌陪客喝酒這個規(guī)矩，只是認為岳母嫂子忙活了半天應(yīng)該坐下來喝一口酒，最起碼也得吃一口菜。
我出自于感激，招呼岳母和嫂子一塊入席。但是岳母早已回避，只有嫂子還在一道一道地上菜。我多次邀請嫂子入座。嫂子卻婉言推辭。岳父乘機會說別等她們娘倆了咱們開始吧，說完就帶頭端起了當?shù)乇蓉埗溥€小的小酒盅。
當時我就是不肯端那只燙手的酒盅并且揚言說如果嫂子不入座我就罷喝。我的話，使岳父以及在場作陪的幾位長輩們頓時都很尷尬……
岳父臉上忽然掛著微笑恩準了：來吧一塊兒……
于是嫂子受寵若驚，走了過來。
現(xiàn)在我回想起來：我那天的舉動對嫂子來說可以說是最大的獎賞了，誰都知道：嫁到農(nóng)村的新媳婦一旦到了婆家就換了一個人——天天忙前顧后，伺伺候全家老的小的。出的力最大苦最多而得到的回報最少。姑娘只有在她出嫁的那天才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珍貴的一天：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眾星捧月般追隨著她哄著她寵著她惹她高興，那是她一生里最受人重視的唯一主角。之后，就一去不復(fù)返直至老去。
嫂子的臉上泛著紅光兒。她跪到炕沿邊，非常虔誠地一樣一樣地往我的菜盤里夾菜，菜盤都裝不下了?！吧┳邮芾哿四阋渤园?。”我勸嫂子。
嫂子雖然嘴里“哎哎”地答應(yīng)著但她始終沒敢沾唇，找借口退了出去。善良忠厚的嫂子不敢破壞了鄉(xiāng)村千百年遺留下來的規(guī)矩。但是我能夠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來：她很知足，她感激我在各位長輩面前給足了她面子……
飯后我拿出那條鮮紅的紗巾當眾獻給我未來的未婚妻慧蘭。
嫂子當時一見到那條紗巾也喜歡得不得了，她很羨慕小姑子能夠擁有這么一條當時非常時髦的紅紗巾。嫂子悄悄問我：“哪買的？”我回答：“王府井?！甭曇艉苄?。我不敢驕傲，因為一條小小的紗巾微不足道。
“真好看?！鄙┳友哉Z中夾雜著失落。我順口說：“嫂子要是也喜歡，我再來時給你帶一條。”嫂子受寵若驚的同時又有些無奈：“多貴呀……”
當時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并沒有真正把這事放在心上，早就把這個事給忘了。再說了，當年若不是因為窮，說什么也得給岳父買兩瓶酒才符合相親的規(guī)矩，因為我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啊。沒想到我那一句毫不負責任的話卻讓憨厚實在的嫂子當了真，她默默地一直等了四十年！
若不是因為這月餅盒上窄小的紅綢帶使得嫂子提起當年慧蘭的那條紅紗巾，我這輩子也不會想起我當年曾經(jīng)的承諾……
于是我的鼻子發(fā)酸了。
如今我的嫂子年近七十歲并且歲月的痕跡掛滿了她的前額，佩戴紅紗巾的年齡不再屬于她了……
作家簡介：
作家李保田近照
李保田，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促進會理事、北京小小說沙龍理事會理事、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員。出版過書籍《中國廣告徘徊在世紀之門》、《北京小小說八家》及《北京小小說精選》、《李保田小小說一百篇》等。
本文審稿：張學(xu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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