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親是在我們家族最衰敗的時候走近父親的。
本來姥爺家是正兒八經(jīng)根正苗紅的人家，母親是姥爺家最小的女兒，還念過幾天書，在那個文化幾乎荒蕪的年代，母親的選擇應(yīng)該很多，完全可以拿工資吃皇糧，可就因?yàn)槔褷斈抗鈧鹘y(tǒng)、陳舊、世俗，認(rèn)為女的讀書無用，且爺爺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落魄”地主家庭，總有翻身的機(jī)會，最后經(jīng)人牽線搭橋把母親嫁到了一百幾十里開外的我們村。
但姥爺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遇到的社會是一個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空前絕后的社會，它區(qū)別于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姥爺本來是為了母親的未來更好，結(jié)果等于把她推進(jìn)了火坑，姥爺失算了……
二
父母結(jié)婚的時候，簡直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
據(jù)說那時國家正處于大煉鋼鐵“超英趕美”，全民跑步進(jìn)入共產(chǎn)主義的時候，村民們把家里的鍋碗瓢盆甚至一根鐵釘都奉獻(xiàn)出來支援國家煉鋼任務(wù)，然后全村人過起了“幸?！钡墓伯a(chǎn)主義生活，每天早請示晚匯報，同勞動共吃飯。
為了使村民的生活更像傳說中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隊里種的全部糧食除了交公糧外，一粒不給村民，剩余的集中管理，然后隊里辦一大食堂讓村民集體就餐，村民干著繁重的體力活兒，一天只吃兩頓少得可憐的粗糧，連溫飽也不夠。
我哥哥出生時，母親因食糠咽菜不足而沒有奶水喂養(yǎng)哥哥，哥哥餓得日夜啼哭不休。那時，屬于貧下中農(nóng)的人家因根正苗紅而偶能得到一點(diǎn)紅薯干或炒米糠的救濟(jì)，我家因名列“黑五類”而被拒之門外。一次，三舅來看望母親，看著父母從食堂端回來少得可憐的“美味佳肴”，不忍剝奪，淚眼朦朧后往鄰村又一親戚家歇腳。
三
哥哥三歲時，據(jù)說那個時候正是所謂的“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據(jù)老人們所言那幾年年饉其實(shí)很好），農(nóng)村餓得更為徹底。年青力壯的父親在田間勞動期間餓昏數(shù)次，實(shí)在無法再忍，踉踉蹌蹌到了鄰村二姑家一口氣吃了五碗炒米糠才有所緩解?？纯慈兆訉?shí)在無法延續(xù)，為了各自保命，父母私下把分手的事情都議好了，多虧懂事的哥哥抱著母親大聲哭喊死死乞求而作罷。
哥哥六七歲的時候，姐姐方小，一天哥哥到別人家玩耍，一好心的奶奶給他一塊草籽窩窩，哥哥喜出望外，忙著趕回家里和姐姐分食，并對母親說：“這個大半給妹妹，我吃小的一半?！蹦赣H聽后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強(qiáng)忍著沒讓它落下，抱著哥哥親了一口，說：“我孩兒真懂事?！?br>
我出生的時候，正是天寒地凍的大臘月，據(jù)說我晝夜啼哭不止，父母焦頭爛額，無所適從，母親把我送人的念頭都有了。父親堅決不同意，把我從母親懷里抱出，放在衣服里與他的肌膚相貼，我一下子就寂靜無聲了，父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是被凍成這樣啊。
生我的時候，母親一個月子只吃過三四十枚雞蛋，二十多斤白面，且還要分食于哥哥和姐姐少許，三天后即下炕做飯洗衣，父親則以土豆、玉米和其它亂七八糟東西充饑。為了家庭生計，我剛滿月母親就開始外出干活，一塊破被一根布條，一圍一捆，炕上一蹲就把我半天的生活安排了，中午或晚上來臨，父母干活歸來，我早在炕上滿頭大汗咿呀不止，甚至全身裸露，在炕上的屎尿中掙扎，大約就因?yàn)檫@個緣故吧，我不足一歲就得了肺炎，咳嗽不止，甚至吐血，父母已經(jīng)對我不抱活的希望，誰知我命不該絕，二十多天后，奇跡痊愈。
我三四歲時，又有“大病”來襲，據(jù)父母所講大約就是痢疾，腹瀉不止，而家中竟然無錢買藥，父親最后痛下決心，把一口尚可以使用的祖?zhèn)鞔箬F鍋按生鐵的價錢賣入代銷社，收入八角錢給我買了幾粒土霉素，我才幸免于難。而我大伯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四女兒也得了此病，結(jié)果因缺少這八角錢而過早夭折。至今談及此事，父母仍唏噓不已。
未完待續(xù)......
注：文章插圖均來源于察右后旗攝影愛好者，這里一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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