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jié)氣過了秋分,大雁就飛向溫暖的南方。春分之后,又從南方飛回北方。
“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xiāng)”。一曲《鴻雁》,蒼涼凝重。
望向南飛的大雁,漂泊的游子就想到自己。故鄉(xiāng)和異鄉(xiāng)啊,都是生命中反復(fù)停留的驛站。
聽到那一聲聲雁鳴,游子在心中,為自己哼唱一首《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
大雁成排成行飛翔,整齊有序。古時,人們對雁很看重??鬃影菀娎献?,以雁為禮?!端疂G傳》里,宋江稱雁為“仁義之禽”。
大雁忠貞,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古時,男方去女方家迎親,要送一雙大雁,為奠雁禮。后來演變?yōu)槟究萄恪?/span>
一年又一年,大雁秋天飛往南方越冬,到了春天,又飛回北方家鄉(xiāng)。現(xiàn)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在安徽,出嫁的女兒蒸老雁饃,帶回娘家送給父母。
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她眷戀從小長大的娘家,就像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年年歸巢的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歌詞中,瓊瑤劇集里,常見這句深情的話語。
它的出處,源自金代文學(xué)家元好問的一首詞《摸魚兒·雁丘詞》。
十六歲的少年元好問在趕考路上,遇到一捕雁人。捕雁人打獵殺了一只雁,另一只雁哀鳴盤旋,久久不肯離去,隨后觸地而亡殉情。
聽到這個凄婉悲慘的故事,元好問買下這雙雁,埋在汾河岸邊,壘石為雁墓,名曰“雁丘”。他為這雙雁寫下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yīng)有語: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金朝·元好問《摸魚兒·雁丘詞》節(jié)選
世上的愛情究竟是什么,只愿生也相隨,死也相隨。大雁的海誓山盟,是一生一世,越過寒暑,飛到地老天荒。
一起翱翔有多幸福,離別就有多悲傷。萬層云,千里路,山一重水一重,獨自飛過。一雙翅啊,如何載得動寒風(fēng)冷雪,如何載得動無盡思念?
北魏拓跋氏,皇族后裔,十六歲赴考,三十二歲中進士,入仕十二年,金亡。元好問退隱田園,舊朝臣藏匿在歲月里咀嚼舊朝事。
元世祖忽必烈親自請他出仕,他依是不允。馬蹄卷起塵霧,馬背上,大帝的背影和失望沒入黃昏。元好問注目送別,臉上浮現(xiàn)的,只有平靜和淡然。
元好問去世,墓碑僅銘刻一行字:詩人元好問之墓。他的詩勝于詞,但世人記得更多的,是他的《雁丘詞》。
蘇軾恩師歐陽修,特別欣賞一位詩人。他稱這位詩人是鳳凰,自己是凡鳥。
科舉省試,主考官歐陽修推薦這位詩人做閱卷考官。閱卷考官一雙慧眼,發(fā)現(xiàn)《刑賞忠厚之至論》這篇文章的出眾。
文章的作者,是蘇軾。歐陽修視為詩中鳳的,是梅堯臣。
梅堯臣仕途不暢。五十歲,被皇帝宋仁宗賜同進士出身。仕途通達,官拜宰相的歐陽修,兵部尚書尹洙,常去拜訪梅堯臣。以文取人,不以官取人,梅堯臣遇到這樣的知己,是幸運。
那時,歐陽修的文,蔡襄的字,梅堯臣的詩,為三絕。
同仕途一樣崎嶇的,是他的人生際遇。人到中年的梅堯臣,妻子謝氏去世,一兒一女相繼夭折??匆娞焐想x群的孤雁,詩人想到了形單影只的自己。
《秋雁》
秋雁多夜飛,前群后孤來。
儔合鳴自得,只去音已哀。
哀音能感人,腸酸非食梅。
共將形影對,安得不早衰。
大雁成雙成對,快樂鳴唱。孤雁的鳴叫,只聽出了哀傷。若是“見盡人間婦,無如美且賢”這般美好的妻子還在世,詩人也不會盡是心酸,如咽下梅子。
曾經(jīng)視為珍寶的妻“忍此連城寶,沉埋向九泉!”。若依舊有她,塵世的每一天,都是晴天。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如一雙雁。
怎會像如今,孤孤單單,瞬間變老!
大雁,飛越南方北方,如信使。蘇武出使西域二十載,望斷故鄉(xiāng)路。漢使請求匈奴放蘇武歸漢,單于謊稱蘇武已死。北海牧羊的蘇武,等來營救的好消息,源于雁使。
漢天子上林苑打獵,捕獲絲帛傳信的大雁,得知蘇武在冰雪苦寒之地牧羊。鴻雁傳書雖是傳說,雁的忠和義,卻美名天下聞。
李清照的詞里,提及雁。詞人已與丈夫趙明誠分別一段時日。思念一個人,可以是獨自泛舟,憶起那時,兩人同乘小舟,賽詞賭文,笑語吹皺一池水。
品荷香,嚼字味,兩人的時光,書香氤氳。
思念一個人,也可以是遙望天空,雁使可否傳信,捎來遠方的相思。
暮色漸起,南飛的雁,一行行飛過。思念不覺天已晚,任月色鋪滿樓閣,依是相思。
明知相思無用處,徒增兩處閑愁。
《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納蘭寫“塞鴻一夜盡南飛,誰與問倚樓人瘦”。鴻雁,倚樓人,他同易安居士一樣,直把思念的弓拉滿。
易安離愁箭矢的另一端,尚有趙明誠等候。
納蘭的思念,無處可寄。他的妻子盧氏,遙在天國。
“南翔衡陽,北棲雁門。”衡陽的回雁峰,是雁的南歸處。
'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塞北秋寒,鴻雁遷徙南方。駐守邊關(guān)的將士,家萬里,人不寐,哪里有雁的自由。
'何處秋風(fēng)至?蕭蕭送雁群。'秋風(fēng),秋雁,游子思鄉(xiāng)。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span>異鄉(xiāng)流放,有如孤雁,孤單落寞。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云去?!?/span>雁,自在恬淡,如天邊自由的云朵。
“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span>世間的榮辱興衰,來時山響,去時靜寂,秋雁不染人間悲喜,飛去飛回,年年依舊。
'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論樂觀豁達,詩人李白排前三。
他一掃言秋雁必傷別離的愁怨,送別詩也要寫得豪邁灑脫。
秋涼云疏,秋雁南飛,如此高曠秋色,正適宜佐酒。不醉不歸。
說不盡的南飛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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