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凌羊
我和王木木就這樣和好了。
如果把感情也比喻成是一個愛情儲蓄卡，那么，那會兒我們的感情余額還算比較充足。
他偶爾幾次在外面玩到很晚，雖然讓我很不爽，但相比他平日里待我的，也只能讓我不爽而已。我知道那是一個毒瘤，但看到愛情儲蓄卡里，“存入的愛”比“消耗掉的愛”多，我的安全感還是有點充足的。
那時候，我相信他貪玩晚歸的問題一定能被解決。畢竟，我們還有愛啊，還可以用愛發(fā)電啊，愛可以戰(zhàn)勝一切困難啊。
吵了這一架之后，他經(jīng)常玩到夜深的問題當(dāng)然并沒有被解決，但因為“小別勝新婚”“小吵勝蜜月”，我們的感情反倒比以前更好了。
每天睡覺之前，我們還要很膩歪、肉麻地跟對方說一句“我愛你”。
小年輕和好了，可老人的氣頭并沒有過去。
前公公可能覺得，我把王木木連人帶行李往外扔出去的行為，是王家的奇恥大辱。就是因為他婚前沒有買房子，所以才會被我這樣“欺辱”。王木木就這樣跟我妥協(xié)，是對王家的背叛，是胳膊肘往外拐。
他提出來，要取消這場婚禮，理由是我們認識沒多久就結(jié)婚，感情根基不深。
如今想來，那時候我和王木木及時離了婚，倒也好了?？墒牵@一站出來反對，反倒讓我和王木木團結(jié)得更加緊密了。
我們一時都慌了，決定親自打電話給前公公，央求他收回這個決定。
為這場婚禮，我和王木木做了很多的準(zhǔn)備。婆家人根本看不到我們?yōu)榛槎Y做了那么多的準(zhǔn)備工作，物質(zhì)上的，行動上的，心理上的?；槎Y一取消，我感覺自己像是為一場考試準(zhǔn)備了幾個月，但到了最后一課，我被通知“無資格參加考試”。
而且，我的結(jié)婚請柬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我圈子里所有人，包括同事、同學(xué)、老鄉(xiāng)等等，全部都知道我要辦離婚了。其中一部分人還知道我的婚禮已經(jīng)被推遲了一次，現(xiàn)在婚禮又直接被取消....天啊，那我的臉該往哪兒擱。
再者，現(xiàn)在我和王木木都決定要辦婚禮，我們才是這場婚禮的主角，你站出來叫停算什么事兒呢？你再叫停，我們都已經(jīng)領(lǐng)證了，難道這個婚姻事實就不存在了嗎？即使沒辦婚禮，我們?nèi)羰欠缮项I(lǐng)了證，到頭來分開了，他也是個離異男了啊。
我讓王木木去跟他爸溝通，他說他爸決定的事情，他沒辦法，但他知道我的委屈，他很心疼我。
聽到他說“很心疼我”幾個字，我立馬繳械投降。
在“耳聽愛情”的年紀(jì)，我根本沒有意識到：前公公之所以會成為這個惡人，不是他本身有多惡。他也只是站在護崽的所謂立場上，想讓自己兒子的“損失”降到最低，只是，他用錯了方式，結(jié)果當(dāng)然是適得其反。
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jié)底是夾在中間的那個男人雖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但是遠未真正成年。他若是真有擔(dān)當(dāng)，又何須我去越俎代庖跟前公公溝通？又何須連自己的婚禮，都沒法自己說了算呢？
我從11歲開始就獨立在外生活，所有關(guān)于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是自己做主。我讀什么大學(xué)、找什么工作、跟誰交朋友、去哪兒旅游、跟誰戀愛、跟誰分手、跟誰結(jié)婚、啥時候買房、買房子買在哪里......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說了算，我爸媽反正也不懂，自然也就不會干涉任何。
我的父母，對婚禮被取消的事感到無比的震驚和不解，他們也非常擔(dān)心我的處境。雖然我爸媽渾身臭毛病，但在“不干涉兒女內(nèi)政”這事兒上，一直做得很好。當(dāng)然，一個很大的原因，可能也是因為他們都是農(nóng)民，給不起兒女太多的資源。
我沒意識到，前公公可以給王木木很多資源，所以，即使父親說得不對、做得不對，他也不敢反抗。
我總覺得前公公只是跟我媽一樣，嘴碎，也就是在氣頭上說說而已，行動上不會來真格兒的，才給他打了那通讓我感到很后悔的懇求電話。
在電話里，我哭得梨花帶雨，我說我覺得自己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因為請柬已經(jīng)全部發(fā)出去了，親人還好說，同事、同學(xué)、朋友都收到了邀請函，我甚至連證婚人都邀請好了。
結(jié)局當(dāng)然是未獲允許。
那會兒的我還年輕，不知道相比充滿磨難的漫長人生，這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難堪。二十幾歲的我，心量顯然也不如現(xiàn)在這般寬大，自然也并不懂得該怎么不卑不亢地去處理這樣的事。
前公公這么一棍子打下來，自己就先懵了大半。
我也是打了那通電話才知道，我讓王木木把鉆戒抵扣成學(xué)費的錢，都是他借來的......于是，我成為了一個“撈女”。
我那時候跟王木木賭氣，不打招呼就從他們家出走以及因為他屢次玩到凌晨兩三點才回家，我氣到不行，把他趕出家門的行為，讓他父親覺得傷了自尊...然后，我又成為了一個脾氣暴躁的“惡女”。
我把王木木趕回家，而后他又被我哄了回來，他父親覺得這是他沒骨氣的表現(xiàn)。他生這個兒子的氣，但畢竟那是自己的親兒子，他不好發(fā)作，那就責(zé)備我好了。
在婆家人眼里，我還是一個不孝順、不好相處、品性有問題的兒媳婦。
為何他們會對我形成這種印象？一方面可能與我喜歡用文字跟他們溝通有關(guān)。
普通話，王木木的父母說不大利索。他們說的方言，我又聽不懂。沒辦法，只好用文字溝通。
那時候，我也在文字中跟他們提過王木木屢次夜不歸宿的問題。
我之所以我這么說，是因為相信自己可以得到婆家人的支持。在我看來，婚后夜不歸宿就是不對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價值觀。
而且，我也在我父母和弟媳的相處過程中，看到了這樣一種相處智慧：但凡我弟弟和弟媳出現(xiàn)了矛盾，我爸媽永遠站在弟媳那邊。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弟媳是外人，如果他們站兒子，很容易讓弟媳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因此，不管兒子是否有理，他們都無條件站弟媳。小夫妻吵架，能有多大的矛盾，過一會兒氣也就消了，但如果公婆站兒子，小夫妻和好后，必定會恨上公婆，何苦呢？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全世界的公婆都會這樣做的。我沒想過，這世界上還有一種公婆，護崽心理很嚴(yán)重，他們很難接受外人說自己的兒子不好，哪怕這個
外人是兒媳。
我跟公婆提及王木木夜不歸宿的事情，公婆不大相信。他們只看到我在郵件里字字句句都在聲討王木木的不對，認為這是在打他們的臉，自然對我充滿了惡感。
另外一方面，前公公對我印象那么惡劣，多多少少有“心理應(yīng)激反應(yīng)”的影響。那段時間，王木木的弟弟也曾談過一個女朋友，兩人在尚未談婚假的階段，女方就花了他家很多錢，他弟弟抵押家里的財產(chǎn)、刷信用卡給女方消費....而且據(jù)說女方有點任性，女方父母也不大講理，最后鬧到雙方父母在電話里對罵。
我的種種表現(xiàn)，可能讓前公公想起了這些，并迅速判定：我這個外地人，也是個對他兒子不懷好心的撈女。
我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王木木的家人對我的評價竟如此之低。而且，一旦人家對你形成了惡劣的印象，那么，我說什么都無異。
比如，我跟前公公解釋：我把王木木趕出家門的起因是他屢次夜不歸宿。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懟了回來：“我兒子住我這里的時候，從來不這樣?！?/span>
言下之意，要么我在說謊，要么他跟我結(jié)婚之后才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對前公公在電話里說的“結(jié)婚之后，別的媳婦都是住在婆家的，你周末來過我家?guī)状危?/span>我不是娶媳婦，我這是在嫁兒子”，我完全沒法理解。
我覺得男人和女人結(jié)婚了，就只是“結(jié)婚”，根本不存在誰嫁誰娶的概念。我們就是兩個平等獨立的個體，共同建設(shè)新家庭，對各自的父母盡孝。若有余力，再幫助對方的家庭。
我就覺得，我跟他們又不熟，為啥結(jié)婚之后我每個周都得跑去婆家報到？若是我爸媽也這樣要求王木木，王木木煩不煩？說真的，你若是不硬性要求我，那我還樂意多去幾次；若是硬性要求我，認為這就是我的義務(wù)，那對不起，我牛脾氣上來了，我不會去。
可是，在以前公公為代表的上一代男性眼里，我這種行為就是大逆不道的，是分裂大家庭、把他們辛苦養(yǎng)大的兒子據(jù)為己有的行為。
他們對我有這樣一種身份期待：你是媳婦，就應(yīng)該有做媳婦的樣子，比如要溫良恭順，要賢惠體貼，要以夫家利益為重。別的媳婦都是這樣做的，你為啥不做？你不做，我就對你失望，對你有氣。
對前公公在電話里跟我講的道理“結(jié)婚是兩家人的事情，不是兩個人的事兒”，我是完全不屑一顧的。
我認為，結(jié)婚就是兩個人的事兒，七大姑八大婆就不應(yīng)該摻和進來。結(jié)婚就是一個已經(jīng)成熟了的男人或女人從原生家庭、父母的羽翼中脫離出來，與對方結(jié)合成為一個新的家庭。
很多父母喊著“結(jié)婚是兩家人的事兒，不是兩個人的事兒”的口號，包辦子女的一切，即便是子女結(jié)婚了，他們也并不把子女當(dāng)成年人看，親自操刀處理子女的各種問題，理由當(dāng)然是為子女好，怕子女走錯路、走彎路。他們自認為可以減少失誤，降低損失，結(jié)果只會把情況越搞越遭。
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男人一旦進入婚姻狀態(tài)，其本質(zhì)還是個“媽寶”或“爸寶”，不具備獨立處理婚姻和家庭事務(wù)和矛盾的能力。
TA們很有可能會不可避免地遭遇兩大狙擊戰(zhàn)：一是婆媳、公媳（岳婿）失和；二是性的障礙（結(jié)婚后就自動把妻子或丈夫自動代入母親或父親的角色，每次與伴侶行性事都有亂倫之感，只能通過出軌等方式宣泄自己的需求）。
很不幸的，這兩種情況，后來我都遇上了。
說實話，前公公其實是一個特別有奮斗精神的人。
他出身農(nóng)村，沒什么助力，很多年前單槍匹馬從老家跑到廣州闖蕩，為孩子們創(chuàng)下一片天，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五六十歲的年紀(jì)，他又帶著兒女們創(chuàng)業(yè)，工作起來廢寢忘食、沒日沒夜沒周末。他自己省吃儉用，卻給幾個兒女都買了房子。
他的這種奮斗精神，和我頗為類似。我也出身農(nóng)村，是整個家族中最早也算是唯一突圍出來的人。從一個連高考報名費都交不起的農(nóng)村女孩，到后來慢慢在廣州立足，起初是一騎絕塵，后來是“千里走單騎”，一路上沒有任何助力。生了孩子以后，我更是不貪圖個人享受，一心只為家人著想......從本質(zhì)上來講，我和前公公是同一類人，是貨真價實的“農(nóng)二代”和“創(chuàng)一代”。
在上段婚姻存續(xù)期間，我一直想不通這個問題：我比同齡人獨立、優(yōu)秀很多，可為什么前公公就是不待見我呢？
離婚多年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如果我是男生，我的角色不是他的兒媳，那么，他看待我的方式、對待我的態(tài)度絕對不會是那樣的。
前夫的朋友中，也有和我一樣有奮斗精神的人，前公公對他們可是欣賞有加的。
壞就壞在，我是女人，而且是他的兒媳婦。
他就只能以看待女人、看待兒媳婦而不是看待“一個人”的眼光來看待我。
而如你所知，前公公那一代人（大多數(shù)人）看待女性標(biāo)準(zhǔn)和男性完全不一樣，更何況他從小出生在男權(quán)觀念極其濃厚的粵西地區(qū)。
前婆婆是家庭主婦，也是非常賢惠的傳統(tǒng)女性。早些年前公公在外闖蕩的時候，她帶著幾個兒女留守在老家，完美地履行了賢內(nèi)助的職責(zé)。前公公和她結(jié)婚以來，一直比較和睦，都沒怎么吵過架。
我可以想象得到：前公公認為的“好媳婦”的標(biāo)準(zhǔn)到底是怎樣的。
我這一款獨立、有主見、平權(quán)意識濃烈、主張“結(jié)婚就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兩個家庭的事兒”的女性，處處在挑戰(zhàn)他對女性、對兒媳這個角色的固有認知。
我婚前買房的行為，挑戰(zhàn)了男人的自尊，王木木就數(shù)次對我婚前買房的行為表達了不屑；我的獨立、有主見，在他們看來是強勢；誰惹毛我，我絕不忍氣吞聲，也不撒嬌示弱，而是激烈反抗，在他們看來是“克夫”。
從傳統(tǒng)婦德出發(fā)，我真的不是一個“宜家宜室”的女人。
可是，如果我的性別是男性，如果我只是前夫的男性朋友，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也許我會成為前公公鼓勵兒女們?nèi)W(xué)習(xí)的榜樣。
那時候，王木木的姐姐曾跟我說：也許，你不適合嫁給廣東人。
我沒回答，但我心里的潛臺詞是：我何止不適合嫁進廣東人？我這款女性，可能都不適合嫁給中國人、地球人。畢竟，我們這個社會依然是個男權(quán)社會嘛，我這款女性是他們眼里的“家庭公害”。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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