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欣賞音樂表演,尤其是正式的嚴肅音樂演出時,「適當?shù)呐氖帧故锹牨娕c演出者最關(guān)鍵的連結(jié),也是臺下人最能主動參與節(jié)目的方式之一。然而無論是臺上的表演者,或是臺下的聽眾,都難免會遇到為拍手而提心吊膽的時刻:臺上人當然希望能搏得滿堂彩;臺下知曉門道的聽眾,一方面期待能在正確的時機獻上掌聲,一方面又跟表演者一樣,非常不想在「錯誤的時機」聽到像噪音一樣讓人討厭的拍手聲;在此同時,經(jīng)驗較少或是對演出內(nèi)容不甚清楚的聽眾們,心中也備感壓力,深怕一舉手就「逾矩」,成了「不懂鼓掌禮節(jié)」的土包子。那么一定要「很懂音樂」、對曲子很了解、做過一番功課,才能夠走進音樂廳嗎?有備而來固然值得鼓勵,但如果只以看電影或聽一般演唱會的心情來聽音樂會,是否就很可能會因為拍錯手而出糗呢??
其實沒有這么恐怖,美國田納西州Chattanooga Symphony Orchestra首席Holly Mulcahy寫了這么一篇專文,與聽眾們分享她所歸納的、拍手最基本的一般常情,足供參考:在音樂會開始前,聽眾通常會拍手兩次,第一次是首席入場時,為登臺準備的樂團鼓掌,掌聲在樂團開始調(diào)音時即可結(jié)束;第二次則是指揮進場。在指揮行禮后,轉(zhuǎn)身面對樂團時,掌聲停下,音樂即將開始,此時您可能會翻著節(jié)目單,想要大致了解這次表演的安排,也在尋找「適當拍手時機」的線索,而常見的節(jié)目單大概會是這樣:?
第一樂章?
第二樂章?
第三樂章?
中場休息?
第一首作品是單樂章的,判斷此曲結(jié)束的方式大致有二:一是,若結(jié)尾強大、足以引起注意,那么它自然而然就能「鼓動」聽眾想要拍起手來;二是,不妨注意一下臺上人的肢體語言,尤其是指揮的動作。遇到安靜收尾的曲子,若是看到指揮的手停在空中,好像把時間凝結(jié)了一樣,也能推斷出「曲子到此結(jié)束」的訊息,要 是指揮把手放在一邊,就更加確定「完結(jié)」的意思了,有些聽眾注意到這樣的標志,就會知道可以開始鼓掌。如果不是十分確定,保守的做法是「從眾」:等其他人動手再拍不遲。第一曲奏畢,指揮會下臺,如果掌聲不歇,他可能會再次進來行禮致謝。之后他會再與獨奏者一起登臺、一起接受歡迎的掌聲,此時第二部作品即準備就緒、蓄勢待發(fā)了。?
小提琴協(xié)奏曲有些什么「陷阱」呢?有些曲子,像是柴科夫斯基的,第一樂章結(jié)束得相當華麗,讓人都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拍手,如果真的有人拍了起來,也不算是什么錯誤,畢竟釋放一下能量也不錯,有禮的獨奏家會微頷、帶笑致意,然后繼續(xù)準備進入第二樂章。要是音樂沒有勾起「想要拍手的念頭」,您則大可不必跟著一起鼓掌。也有很多協(xié)奏曲的第一樂章是在平靜中結(jié)束的,但如果遇到既不「興奮」也不「沉靜」的收尾,像是莫札特的作品那樣,有些人習(xí)慣在這種作品的樂章間拍手,不過人數(shù)可能不多,您可隨意選擇加入或不加入他們的行列,不用因為「只有20個人在拍,我到底該怎么辦?」感到苦惱。第二樂章結(jié)束時的狀況與上述第一樂章的情形相似,到第三樂章結(jié)束時,「態(tài)勢」就相對明朗許多,除了上面講過的東西,如果第三樂章是靜靜的淡出,就不用急著鼓掌,享受這段升華的吉光片羽,等到臺上的人都顯示出放松的樣子、向聽眾示意已演奏完畢,再以掌聲回應(yīng)他們吧。接著指揮與獨奏家會雙雙下臺,然后獨奏家會在持續(xù)的掌聲中回到臺上還禮,通常他退下后,還會在掌聲中與指揮再度登臺,邀全樂團對聽眾還禮致意,他們下臺、樂團開始退場時,掌聲才會停歇。?
中場休息后,是一部多樂章的交響作品,其間道理與前述之協(xié)奏曲相同,當然其中也有些感染力特別強的曲子,甚而不待樂章結(jié)束,就時時在催動著聽眾的每寸神經(jīng)、讓人禁不住想給予喝采,如果無法判斷,同樣可注意臺上,一般都會有某些端倪,除了肢體方面,樂團也會用眼神向聽眾傳遞:「可以拍手無妨」的訊息,當然,如前所提,從眾亦是安全選項之一。
2015年古典音樂界最為尷尬的時刻,大概非今年3月在香港發(fā)生的“鼓掌門”事件莫屬,時逢第43屆香港國際藝術(shù)節(jié)開幕,克里斯蒂安·蒂勒曼率領(lǐng)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訪港演出。理查·施特勞斯為23件弦樂器而寫的《變形》最后,弦樂演奏家們終止掉c小調(diào)和弦但還未將弓子放下時,就從觀眾席里傳出了兩聲掌聲。樂師聳肩力表無奈,蒂勒曼因為余音被打斷顯得很生氣。不過更為激烈的反應(yīng)同樣來自觀眾席。一位觀眾對領(lǐng)掌者叫道:“你出去,出去!”
無獨有偶,2014年,布達佩斯節(jié)日管弦樂團在香港國際藝術(shù)節(jié)的布魯克納《第九交響曲》也被過早的掌聲打斷?!肮恼崎T”后,周光蓁在《南華早報》對領(lǐng)掌者予以痛擊并大書特書音樂會禮儀。那位率先大吼的聽眾說:“如果我不吼,恐怕許多音樂家以后就不會來香港演出了?!?/span>
幾乎可以確定的是,至少直到19世紀中期之前根本沒有“樂章間不能鼓掌”這個說法,與此相反,在那個時候,樂章間鼓掌、大喊大叫、要求作曲家出來謝幕等等都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啟蒙時代樂團( Orchestra of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的古樂長笛演奏專家喬治-布朗尼稱在18世紀和19世紀,不僅樂章間鼓掌是家常便飯,樂章間還可能干其他事情——例如在海頓和貝多芬的一些作品的首演上,經(jīng)常是先演奏曲子的前兩個樂章,然后停下來演一些芭蕾舞或者唱幾首歌,然后再接著把曲子完成,現(xiàn)場觀眾對此不僅十分淡定,而且習(xí)以為常,在絕對的沉默中聽完作品是不可想象的。
事實上,18-19世紀的作曲家對于聽眾表露對作品的喜愛是非常歡迎的,對于現(xiàn)在看來非?!盁o素養(yǎng)”的樂章間鼓掌行為,音樂家是非常期待的。
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莫扎特在“巴黎交響曲”首演后給他老爸寫的信,在信里面,莫扎特寫道:
“在第一樂章快板中間有那么一段,我知道聽眾會很喜歡?!蝗绱?,聽眾們?nèi)枷萑肓丝裣仓?,掌聲非常的熱烈。這個我早就預(yù)想到了,在我創(chuàng)作這一段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段效果會很好。在樂章結(jié)尾的時候我讓這一段音樂再次出現(xiàn),果不其然,聽眾再次大喊大叫起來,要求重復(fù)一遍(Da Capo)。行板樂章同樣反映良好,但終樂章讓人感覺尤佳。早前風(fēng)傳我的第三樂章會和第一樂章一樣以一個齊奏開始,于是我把前八個小節(jié)處理成只有兩把小提琴在演奏,然后再引入一個齊奏的強音。由于略顯安靜的開頭,聽眾們互相提示保持安靜——正如同我預(yù)料的一樣——然后齊奏突然出現(xiàn),掌聲又一次響起。我真的高興壞了,交響曲結(jié)束后我自己跑去了皇家花園,給自己買了一只冰淇淋,對著我的念珠祈禱,然后回家?!?/span>
不僅僅出現(xiàn)在樂章與樂章中間,它甚至就出現(xiàn)在樂章中間,只要聽眾覺得這一段很精彩,他們就可以鼓掌,甚至大喊大叫,要求音樂家再來一遍,你能想象這樣的場景發(fā)生在今天嗎?
艾曼紐爾-艾克斯(Emanuel Ax)曾在自己的博客中寫道:“毫無疑問,像貝多芬那樣的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交響曲或者協(xié)奏曲時,他自己能夠想見如果樂章能在一片華彩中結(jié)束,聽眾必定會立即站立起來并讓作曲家(演奏者)知道他們已經(jīng)被征服了。”
受到同樣待遇的自然不止是莫扎特、海頓或者貝多芬。對于出色的作曲家,樂章間甚至樂章中的掌聲是對他們優(yōu)秀作品的肯定,“肖邦當年與樂隊一起演奏他的變奏曲《把你的小手給我》時,聽眾在每一個變奏之間鼓掌。當晚年的李斯特坐在聽眾席里,聽安東·魯賓斯坦演奏莫扎特《a小調(diào)回旋曲》時,他會在樂曲中間大聲叫好。彪羅曾經(jīng)告訴他的學(xué)生,當他演奏貝多芬的《皇帝協(xié)奏曲》開頭的華彩段時,通常就會獲得滿堂彩聲?!?,在當時,樂章間甚至樂曲中鼓掌乃是“懂音樂”的表現(xiàn)(當然,只是對于某些曲子而言
),相反,鼓掌并沒有出現(xiàn)在樂章中間時,往往意味者作品不成功。
勃拉姆斯曾回憶他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那失敗的首演,因為樂章間未能聽到掌聲而感到非常失落,“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聽眾沒有任何情感表示,樂曲結(jié)束時只有三個人鼓掌,而當他們鼓掌時周圍人都在噓他們?!庇袛?shù)不勝數(shù)的證據(jù)可以證明掌聲會出現(xiàn)在華彩段之后、樂章中或樂章間,聽眾可以要求某個樂章“再來一遍”,他們甚至可以當場表露贊同或者不贊同某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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