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這部鼎鼎大名的書,幾乎人人知道,卻不是所有人都看過。它的出名,是因為艷情,這倒也冤枉了它,百萬字的書,大約只有一萬多字描寫性,其他的則更多描繪人世百態(tài),但或許是主角太出名,一提起色情文學(xué),首先就想起這一部。
要是讀過全書,你才發(fā)現(xiàn)這本書的偉大之處是它與現(xiàn)在的人性共通,比如西門慶是如何坑朋友的,甚至將朋友的財產(chǎn)和妻子李瓶兒據(jù)為己有;甚至為了霸占下屬的妻子不惜誣陷下屬貪污;為了升官發(fā)財巴結(jié)當(dāng)年最有權(quán)勢的大官蔡京拜其為干爹;娶孟玉樓不僅僅因為美貌,還因為孟玉樓是個“富婆”……只有潘金蓮是意外,這個過程皆是因色而起,密謀,殺人,偷娶,洗白……最后也因為因色而終,死在了潘金蓮懷里。
從一個流氓,地痞步步高升,成為清河縣首富擁有“千戶”職稱的官職,從小了說是另一個韋小寶的故事,從大了說,如果放在現(xiàn)今,或許在包裝洗白后下這或許還是個“白手起家”的故事,他一時還是無數(shù)人的偶像和榜樣,被無數(shù)人叫老公,當(dāng)然是在他出事前。等他一死,也就“樹倒猢猻散”,連圍繞他身邊那些狐朋狗友都避之不及,家里也是逐漸變成“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金瓶梅》是《紅樓夢》的靈感,前者是寫盡人性的欲望與黑暗,是“入世”要竭盡全力抓住一切的徒勞,后者是寫少年眼里的純真與美好,是“出世”放棄一切留下美好的記憶,但都是殊途同歸,走向虛無。
或許將寫一個系列,但今天主要寫的是宅斗。如果沒有更早的書細(xì)致描寫,《金瓶梅》是最早的宅斗鼻祖,當(dāng)然也啟發(fā)了很多宮斗劇,比如用貓嚇人。
一切要從潘金蓮嫁過來寫起,大家都知道,潘金蓮是個窮人家孩子。而進(jìn)了西門慶家,就邁進(jìn)一個新階層,從以前的丫鬟,小店鋪老板娘,直接成為首富的小妾,她眼里的世界是這樣的:大娘子吳月娘雖然是續(xù)弦,不太受寵,但也有大老婆的姿態(tài)在,表面上和大家客客氣氣,實際上胸有城府,是不是想起很多宮斗劇里的皇后?大多數(shù)的時間維護(hù)自己的地位,也會有小心機(jī)贏得夫君的心,比如雪夜焚香祈禱。焚香祈禱讓想看到的人看到,似乎都有作秀的成分,否則哪會這么巧?從貂蟬到崔鶯鶯都有嫌疑。吳月娘表面作為“不妒忌”的大娘子,卻把經(jīng)濟(jì)大權(quán)牢牢把控,直到西門慶死后,才把眾妾打發(fā)的打發(fā),賣的賣。那個年月,妾是可以隨便送,賣的,所以做人妾并不是加入豪門一勞永逸的事情。吳月娘忍到了可以出氣的一天,但后來的日子也是孤寂的慢慢走下坡路的日子。像不像那些宮斗劇里的大贏家?
二房李嬌兒妓女出身,在哪個世界失足婦女都是最底層。尤其是西門家的女人圈,何況西門慶喜新厭舊懶得搭理她,她長的也不是很好看,又胖,所以就算李嬌兒再低調(diào),也不免被嘲諷打壓。忍氣吞聲壓制著自己,息事寧人對人笑臉相迎,甚至西門慶看上他的侄女也無所謂,她愛錢,攢錢等待著一個時機(jī)逃離,終于在西門慶死后帶著財產(chǎn)出了西門府。她愛西門慶嗎?似乎不是,只是利用西門慶生存下去,斂財好找機(jī)會離開而已。這種人物,是不是宮斗劇一大把?
三房孟玉樓是個人物。西門慶是在熱火朝天的和潘金蓮打成一片的時候抽個空和她結(jié)婚的。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因為他手里的錢??梢哉f西門慶以前是小康,和孟玉樓成親后立刻邁入,豪門,第一桶金翻了一番。孟玉樓是個高個美女,美中不足是臉上有點麻子。孟玉樓情商很高,有獨立思考能力,又有錢,如果放在現(xiàn)代是個獨立女性。她看出西門慶的嘴臉,該吃吃該玩玩,當(dāng)和事佬,卻也帶刺。她也是女人,偶爾有意無意的間接促成潘金蓮的狠毒,比如西門慶看上了下人的媳婦惠蓮,比如李瓶兒生子,她都巧妙的激起潘金蓮的斗志,自己則坐山觀虎斗。很多讀者認(rèn)為孟玉樓是個完人,但沒看到背后她也有她的“綿里針”。后來有很多作品把這種兩面性放大,便成了《大紅燈籠高高掛》里的二太太,《金枝欲孽》里的爾淳,《甄嬛傳》里的曹貴人等等原型。
四房孫雪娥是個悲劇人物。她做妾僅僅是因為西門慶愛吃她做的菜。所以她的地位也就是個廚房總管,她不會奉承,嘴又碎,好議論是非,揭別人的短,不會和周圍人打好關(guān)系,更被邊緣化,家庭聚會也沒她的份,不主不奴,經(jīng)常被人欺負(fù),過得連下人都不如。由于得罪了潘金蓮的丫鬟春梅,更是為她的悲劇奠定了伏筆。感覺她是趙姨娘的原型,夾在主仆之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壓抑太久,情商又低,只好用碎碎念證明自己的存在,得罪人也不知道,尤其是西門慶死后出主意把潘金蓮和春梅變賣,雖然說是壓抑后的報復(fù)一時爽,但卻因為和人偷情偷運財產(chǎn)而被告官,反而落到春梅手里,只能凄慘的死去。這種人物宮斗劇里也很多,一時靠著一技之長或者長相上位,最終也因為淺薄而失寵,比如妙音娘子,小琵琶精,甚至《大紅燈籠高高掛》里的雁兒……
好了,終于說到潘金蓮。這里只說《金瓶梅》里的潘金蓮。進(jìn)了西門家她才知道這是個修羅場,要么你有家族支持(吳月娘是官家女兒),要么你有錢(孟玉樓)要么你有情(李瓶兒)。像潘金蓮只有貌,那就只能以色換取生存了,書里大部分時間她和西門慶纏綿似乎都是在要物質(zhì)上的東西,沒辦法,在西門家這個勢利地方,沒有錢誰都看不起你,潘金蓮也焦慮這一點,所以連自己母親連轎子錢都拿不出,她的呼喊便是對自己的總結(jié)。潘金蓮愛西門慶嗎?有一點,但她知道情欲如流水,命運也如浮云,不知何時就會失寵,被賣,所以用身體換物質(zhì)能讓她安心。這么一寫她便不是那個為情欲而生的蕩婦,而一個想在大家族里活的體面的可憐婦人。有多少女人都想和她一樣加入豪門,就有多少女人知道她心里的苦,抓不住男人的心,沒有很多很多的愛,有很多很多的錢也是好的。這樣的人物在書中電影中現(xiàn)實中太多了,所以《金瓶梅》的偉大在于皮毛之下寫出永恒的人性。但她也狠毒,為了阻止下人的妻子做西門慶的小妾不惜逼死人命,為了害死李瓶兒的孩子不惜訓(xùn)練貓,為了滿足情欲和女婿私通,對武松還抱有幻想……她唯一有真情的春梅,也是春梅最后安葬了她。
六房是李瓶兒。這也是個復(fù)雜人物。她其實才是那個欲望不滿足的女人。做小妾時候因為怕大夫人妒忌所以只和養(yǎng)娘同住,被太監(jiān)嫁給花子虛,丈夫常常不在家,和西門慶是一見鐘情狼狽為奸,不惜氣死花子虛,中間還轉(zhuǎn)嫁一次,因為情欲不滿足又嫁給西門慶。她有錢,籠絡(luò)西門家眾妻妾,和西門慶也有感情,滿足情欲后從陰冷狠毒變成溫和賢淑,有了孩子更是隱忍,犧牲。最后孩子被嚇?biāo)?,她也得病而亡,死前和西門慶交心,寫出了兩人的確有真愛,西門慶在她死后也的確有了一點真情。這是吳月娘和潘金蓮不可容忍的,這是挑戰(zhàn)她們的地位。所以吳月娘鎖了李瓶兒的錢,潘金蓮變本加厲用欲鎖住西門慶,最終讓西門慶死于她手里。這種看似厲害,卻是戀愛腦的女人在宮斗劇里也很多,比如華妃。
西門慶的女人很多,除了六個家里的,還有幾個外面的情婦和妓女,外面的不說,家里的還有幾個他寵過的女人,《金瓶梅》里的梅,龐春梅,是吳月娘的丫鬟,后給了潘金蓮,長得漂亮,有個性,從不低三下四,聰慧,口才好,算是潘金蓮的心腹和密友。潘金蓮讓西門慶收用了她,也是有坐一條船的想法,讓她更加忠心。西門慶寵她,又不是房里人,半個主子更好說話,王夫人也是這么想襲人的,但春梅不是襲人,是個狂人,不把吳月娘放眼里,
到處惹是生非,儼然把自己當(dāng)半個主子,甚至和潘金蓮一起和女婿私通,因而西門慶死后被清算,趕出府,但她命好,反而成了官二代的妻子。她知恩圖報,收留女婿,收斂金蓮,卻也狠毒,對孫雪娥趕盡殺絕,也能對吳月娘一笑泯恩仇,書中寫她死在情欲里,但在宮斗戲里,女主角的好姐妹大多如此。
最后寫寫惠蓮?;萆彵臼窍氯说南眿D,西門慶看上了她,一匹布就讓她淪陷,她也不避諱,處處以西門慶的人為榮,要和六個妻妾平起平坐,還拿自己的小腳和潘金蓮比較,太肆無忌憚引發(fā)潘金蓮的仇恨,她虛榮,張揚,要強,潑辣,不服輸,不受窩囊氣,儼然又是一個潘金蓮,但她會做飯,一根木頭就能燒出香噴噴的豬頭,但和潘金蓮不一樣的是,丈夫遭西門慶陷害,她苦苦求情反被西門慶一再欺騙,惱羞成怒,又被孫雪娥罵,自縊身亡。她的錯誤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把情欲當(dāng)做愛情,把物質(zhì)當(dāng)成肯定,覺得自己可以進(jìn)入對方世界,誰知道只是被當(dāng)成個笑話,成了炮灰?!洞蠹t燈籠高高掛》里的三太太,《如懿傳》里的阿箬莫不如此。
最后說說西門慶。你說花心如他,最愛哪個女人?答案是死了的原配和李瓶兒,兩個給他生了孩子卻死了的女人。是不是很像四郎?失去的總是最好的。他在幾位妻妾間也要平衡,會討好,賣小,用威嚴(yán),也用言語,他是樂于看到妻妾間為他爭風(fēng)吃醋的,但也知道每個人的位置:大事要和吳月娘商量,財富是孟玉樓帶來的,要相敬如賓,和潘金蓮和李瓶兒倒是可以調(diào)笑,甚至和兩人坦言說對方的“壞話”,可見這兩人在他潛意識里才是最放松可以獲得快樂的伴侶。因為與其他人相比,不用顧慮很多,可以盡情享受快樂。還有孫雪娥為他做美食,李嬌兒獻(xiàn)出侄女,春梅和惠蓮都對他虎視眈眈,有什么比有權(quán)有勢妻妾滿堂更大的快樂?那就是有更多的人圍繞著他,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付出一切,讓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這就是他的世界。從家到清河縣,由盛轉(zhuǎn)衰,有多少這樣的故事,慢慢淹沒?
說《金瓶梅》是現(xiàn)在宅斗戲,宮斗戲的祖宗,不夸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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