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萍（出版人 北京）·八卦紅樓
天下菜蔬中，豆腐堪稱老幼咸宜、雅俗共賞（痛風(fēng)除外）。就連賈府那樣整天“肥雞大鴨子”的鐘鳴鼎食之家，也離不了。開篇沒多久，就寫到了寶玉專門從東府要來留給晴雯吃的“豆腐皮包子”，因為沒吃到，還差點引出一場風(fēng)波。不過到底在第六十一回，司棋因為要吃豆腐柳家的弄了些餿的、想吃雞蛋又沒有，新仇舊怨齊上心頭，大鬧了廚房。除了在這兩處充當(dāng)重要道具、旨在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以外，其他處還有信筆點染的，比如王夫人吃齋，自然是“面筋豆腐”，就連那盤著名的茄鲞里，也有“五香腐干”驚鴻一瞥。
總之，據(jù)學(xué)者們研究，自從豆腐問世、開始風(fēng)行天下以來，就豆腐腦、豆腐皮、豆腐干、豆腐乳的被做出花兒來，也被文人寫出花兒來。像清代田雯這首《菽乳辭》：“菽乳白，河之湄。菽乳熟，然豆萁。肉食者鄙，聊復(fù)爾爾。老饕云：何佳哉？鹽豉飽糠籺，略相當(dāng)。萬錢廚，嘲何郎：誰道黎祁美，不及大官羊？”如果不加注釋，誰能看懂寫的是什么？其實非常簡單，就是“豆腐好吃”幾個字。
“菽”就是豆，“乳”就是腐，合起來就是豆腐。有宋以來，豆腐本來一直叫豆腐，明初有個孫作，想替它寫詩作頌，卻“惜其名不雅”，所以改成這個。我估計他大概不知道，豆腐在宋朝本來有個好聽的別名，就是田雯詩里最后提到的“黎祁”，不然他也不會另立這么個一不小心就會滑向香艷的別名?！袄杵睢北臼顷懹斡眠^的，他在“拭盤堆連展，洗釜煮黎祁”句下自注“蜀人以名豆腐”。因為是記音，所以后來又有人寫作“黎祈”或者“來其”。不知現(xiàn)在的四川，還有沒有這個音。
喜歡豆腐的名人很多，比如蘇軾。田雯顯然也喜歡，多首詩里都曾寫到，如“連展黎祁種種精，山妻為我費經(jīng)營”“野市黎祁白，秋盤郭索肥”?！斑B展”也是陸游用過的方言，據(jù)說就是面條兒?！肮鳌背鲎該P雄，指螃蟹?！x書太多，不知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豆腐還有個雅號“寒窗故人”，出自明談遷《棗林雜俎》：“武進(jìn)孫文介宗伯（慎行）持行清峻，門生某來為巡臺，留飲五簋。巡臺欲起，公曰：‘少需之，有寒窗故人相見?！才_意密客，坐俟之，屢求面。已設(shè)菽乳，指曰：‘此吾寒窗故人也?！闭媸乔逖艠愫?。
不過江南到底富庶，視豆腐為“寒窗”標(biāo)配。在大東北，比如蕭紅的《呼蘭河傳》里，豆腐卻是那么美妙的一盤菜，吃一頓值得傾家蕩產(chǎn)，她寫：“傳說上，有這樣的一個家長，他下了決心，他說：‘不過了，買一塊豆腐吃去！’這‘不過了’三個字，用舊的語言來翻譯，就是‘毀家紓難’的意思；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就是：‘我破產(chǎn)了！’”
關(guān)于豆腐起源，一般自然說是“始于漢淮南王劉安”，網(wǎng)上查了下，發(fā)現(xiàn)淮南地方還以此為由頭舉辦過多屆“豆腐文化節(jié)”。在文化搭臺的大背景下，饕翁之意當(dāng)然不在豆腐。因為誰都知道，這個傳說的可信度和“鋸是魯班發(fā)明的”差不多。不過學(xué)界還真有人舉出密縣打虎亭東漢墓畫像石，以為是豆腐房場景，當(dāng)做東漢已有豆腐的證據(jù)。再稍稍一查，才知道關(guān)于這個“豆腐問題”，十?dāng)?shù)年前學(xué)界原來有過一場刀光劍影的論戰(zhàn)?；桀^昏腦看完相關(guān)論文，七八個小時過去了。窗外一片漆黑。
管它呢，還是先下樓去買塊兒豆腐是正經(jīng)。沒有柳嫂子，自己洗鍋燉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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