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诨芈槌牵项^和車都經(jīng)受住了考驗，也積累了經(jīng)驗。等到從麻城回?？诘臅r候，我便信心十足、充滿期待。這一程，長沙的岳麓山、文和友、橘子洲頭，湘潭的韶山?jīng)_，都在沿途把我們召喚。
去長沙的的路上我們談笑風生。老頭比較期待的是帶我去文和友吃晚飯，據(jù)他講那是長沙著名的網(wǎng)紅旅行打卡地，類似于?？诘尿T樓老街，可騎樓老街在城中，而文和友的老街卻建在一座現(xiàn)代化大樓里，一層一層的。明明在室內(nèi)，身處其中又不覺在室內(nèi)；明明是現(xiàn)代化的商業(yè)大廈，卻故意做出舊時的模樣成為中國的記憶。這是多么獨具匠心的設計！老頭不久前出差長沙的時候，當?shù)赝惺淄莆暮陀炎鳛榭疾斓闹攸c，他在那里吃過兩頓飯。他期待著見證我到那里后受到的震撼。
我說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一是岳麓書院，江堤的《山間庭院》一書讓我心向往之。二是橘子洲頭，一定要去橘子洲頭背一遍毛主席的《沁園春 長沙》，想象一下32歲的毛澤東曾經(jīng)置身的情境與創(chuàng)作的心情。
老頭說他不久前來長沙出差，岳麓書院因為疫情沒有開放。不過，我們下午到了長沙可以先去登岳麓山，在山路上可以看一眼岳麓書院。老頭還說我們住在文和友附近，房間窗含湘江。在文和友用過晚餐后沿湘江散步，可以到橘子洲頭，他曾兩次在清早步行踩過點。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規(guī)劃，我感到心滿意足，又十分憧憬。
一到長沙，顧不上去預定的酒店，我們直奔岳麓山下。本來準備爬岳麓山，遠觀一眼岳麓書院。進山門后，走了幾步，老頭指著山路邊一院子里游廊中的行人說：“你看，岳麓書院有游客！是不是對外開放了？”再走幾步，來到書院入口處，那里居然在售票！真是喜出望外！我們放棄登山，趕緊購票參觀岳麓書院，于15點50分，走進這座神往已久的山間庭園。
對岳麓書院的神往，緣于江堤的書《山間庭院》。書中寫的具體內(nèi)容在記憶中有些模糊了，但讀書的感覺還很清楚：書院的一切在江堤優(yōu)雅的文字里活了，洋溢著強大的文化生命力。無意而有幸親臨這座山間庭院，是好運對此行最美的嘉獎！
懷著幾份虔誠，我們側(cè)耳于書院中的樹、石、竹、祠、樓、水流……間的穿行中，聆聽隱約的書聲；凝目在對額、碑文、廊柱、窗欞、臺階……上的感觸時，探尋文化的蹤影；肅立于屈原、朱熹、張拭、王船山……像前遐想時，感受人文精神。
書院不大，我們在其中留連了一個半多小時。雖然，在這短暫的時間里，根本來不及讀明白這座千年的書院，但是，他日再從字里與它相逢的時候，一定有更深更美的印象、更多更新的領(lǐng)悟。在這短暫的時間里，長沙的暑熱從我們身邊悄悄地隱沒了，我們從修竹清流中領(lǐng)略到自然的靜氣，從碑刻楹聯(lián)與銘文中嗅到文墨的芳香，從回廊亭閣中感受到藝術(shù)的靈慧。
文和友如老頭描述的那樣，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除了他所強調(diào)的懷舊風、特色美食之外，其中還有茶顏悅色奶茶店、纜車空中游覽項目、書店、氣味博物館等時尚元素混搭其間。
文和友確實讓人開眼界，可嘈雜擁擠的游人、久等不來的飯菜，讓我的體驗并不舒服。況且我還惦記著去橘子洲頭。盡管老頭保證飯后一定帶我散步去，我還是覺得在文和友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向來老頭去過的、認為好玩的地方，總愛找機會帶我去，這一次我卻沒像過去那樣領(lǐng)他的情，這讓他多少感到有點兒憋屈。
沒想到的是，更憋屈的事情還在后面。離開文和友之后，歷來仿佛腦子里有地圖、心里有羅盤的老頭居然暈向了。向路人問去橘子洲頭的路，得到的答案都是很遠，老頭卻固執(zhí)地說自己清早散步去過，于是，他決不響應我的打的前往的要求，定要帶著我走他走過的路。
一路上，老頭熱心地向我介紹杜甫江閣，介紹張拭與朱熹互訪的文津渡。經(jīng)過這兩處時，須從江邊繞行到馬路邊，他這樣引領(lǐng)我的時候，從內(nèi)心透出我熟悉的、過來人的殷勤與優(yōu)越感。我卻遠望著橘子洲頭的闌珊燈火，焦急地估測那可望不可及的距離。
我們沿著湘江從20:29走到21:14，直走的我精疲力盡，才遠遠看清橘子洲頭毛主席石像的后側(cè)方。老頭說他上次在橘子洲頭和主席石像的合影就是在這里拍的。我堅持說我見過的照片上的橘子洲頭不是這樣子的，他翻開手機相冊一看，果然他是在這里和遠方主席石像的側(cè)后方合的影。原這就是他上次步行到過的“橘子洲頭”！原來這里就是他今天要帶我夜游的“橘子洲頭”！
我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難過，批評老頭不該安排住在文和友附近，應該住在橘子洲頭附近。并且說他已經(jīng)兩食文和友，卻還要帶我去三食之；而一次也沒真正去過橘子洲頭，卻帶著我再一次錯過。還下結(jié)論說：由此看來，以后的行程規(guī)劃我必須參與。這是我第一次質(zhì)疑老頭在旅行規(guī)劃上的權(quán)威，他有些生氣地說：只有你假充斯文才想去橘子洲頭！你問湖南旅游行業(yè)的人來長沙去哪里，他們只會推薦文和友，沒人推薦橘子洲頭。
很無語，覺得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既是我們此時此刻離橘子洲頭的距離，也是我們對橘子洲頭與文和友認識的距離。人困馬乏，明天要趕往韶山、而后趕往江永。我只有打起精神，在離橘子洲頭幾公里的湘江東岸，在遠處毛主席側(cè)后頭像的朦朧背景下，背了一遍《沁園春長沙》。按計劃背的背了、拍攝的拍了，而后草草收場騎共享單車反程。兩個人都云淡風輕的樣子，我知道咱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內(nèi)傷。
為去韶山起床較早。車剛起步不久，我和老頭開了一個玩笑，那樣的玩笑我們經(jīng)常開，有時候我會越開越認真，從本想逗他結(jié)果開成氣到自己。老頭向來對這樣的玩笑一笑了之?？稍陔x開長沙的車上，他正告我：別惹我，我在開車，心情不好是很危險的。顯然，昨天晚上他心里的內(nèi)傷還沒有痊愈。
其實，我已經(jīng)反省過自己了：帶我去文和友是老頭的一番美意，沒帶我去橘子洲頭是緣于他對橘子洲頭的誤判。做規(guī)劃的時候他多次征求我的意見，我卻總是叫他不要拿這件事情煩我，我又不知道哪里到哪里。不能如愿責任主要在我不在他。而且，縱然沒有如愿去到橘子洲頭，也不該否定打卡文和友的意義。
正因為有此反省，我才有心情和老頭開玩笑，他卻以為我在找茬。我想起在《奇葩說》中一位選手說過的話：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理解是溝通者的使命。那時候，我還不想履行使命，于是趕緊閉上嘴巴。
車還在長沙市內(nèi)，老頭用來導航的手機上顯示到韶山還有二十幾公里、十幾公里。當車路過一座長長的、從城市伸到郊區(qū)的高架橋的時候，導航顯示到達目的地只有幾公里。我心里納悶兒，聽去過韶山的同事講過，去韶山要經(jīng)過兩岸青山夾道，好一段風光旖旎襯托出的風水寶地。按老頭的手機導游，韶山卻在長沙周邊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難道因為是偉人故里，人們把長沙市擴建到主席老家門前不成？心里想著，嘴里卻說：韶山?jīng)_離長沙這么近，那主席當年從韶山步行到長沙，也沒有多遠啊。
一位當?shù)氐呐笥鸭s好和我們一起去韶山，我們會面的地點約在離韶山最近的一座中石油加油站。一過高架橋路邊就看見一座中石油加油站，我們進站左看右看看不見朋友，于是先加了油，再聯(lián)系那位朋友，朋友卻說他已經(jīng)在加油站等候多時，我們彼此卻找不到。朋友讓老頭描述加油站附近的標志物，而后和老頭開啟位置共享，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不在同一個加油站，老頭導航的是昭山風景名勝區(qū)而不是韶山風景名勝區(qū)。
昨天晚上從文和友出來時失向了，今天早上導航時“昭”、“韶”不分跑錯了路，這個曾經(jīng)讓我放心而不暇思索地跟了幾十年的人，竟然頻出這樣的狀況。我暗自著急——他因此這一天至少要多開一個小時的車——卻看著在我自己的手機上打開的高德地圖、導航上一大段270度轉(zhuǎn)彎的弧線，嘴里說：還是沿原來的方向走（老頭習慣用百度地圖導航，他的屏幕上沒顯示那個大彎）。老頭下意識地重復了兩遍“還是沿原來的方向走”，因相信而不著急。我想，既然勞其筋骨難免，那就不要再苦其心志了。“這么長的路才對了，就說明那里走出一個毛澤東多么不易，多么難能可貴?！蔽胰缡钦f，老頭表示同感。
反正路還長，還有幾十公里，于是，對老頭款款道來：我想去橘子洲頭，真的不是假充斯文。好喜歡毛主席的《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睍r間、地點，人物一出場就有絕世獨立的畫面感。接下來“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币曇伴_闊，目接天地，一覽無余，一種孤獨的浪漫在文字間氳氤。面對大自然這美好的一切，作者不是沉醉，而是發(fā)出“誰主沉浮”的“地問”。唯楚有才，屈然問天，毛澤東問蒼茫大地。下一闕他寫與百侶曾游的經(jīng)歷與情景，其實在巧妙回答誰主沉浮的問題，主沉浮的應該是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時代新生力量。寫的多好呀！描景、抒情、言志，渾然天成。而當年的毛澤東只有32歲，就有那樣的眼光與自信、那樣的文采與情志，叫人如何不敬佩！
我繼續(xù)說：岳陽樓經(jīng)過多次毀壞又多次修復，至今還聳立在洞庭湖畔。歷朝歷代為什么要重修岳陽樓？是因為有《岳陽樓記》這一名篇。長沙建起這個橘子洲頭，也是因為毛主席的《沁園春長沙》，而并非毛主席的領(lǐng)袖地位。這闕詞本身的文學價值很高，相信無論將來的國家如何發(fā)展，有毛主席這闕詞在，這個風景區(qū)也會永在。
老頭聽了我的話，心平氣和地說：“觀念的差別。旅游行業(yè)講的是吃住行游購娛，而你看重的是文化?！敝链?，橘子洲頭的傷才算治愈。
人在旅途，我們都進一步認識自己、理解彼此。無論有多少分歧，我們始終沿著同一方向，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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