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巫山
吳 融
置身巫山變幻莫測的山水云氣中，分分秒秒都是悵然的神秘和悠遠。站在縣城南門黃葛樹下打望，東有“文峰觀”、北是“高唐觀”、南見“南陵觀”，三觀呈鼎立之勢，護衛(wèi)巫山古城。至于巫山為何有此“三觀”，是“道觀”？是“觀景臺”？是……不求甚解，只管游了便是，當年三觀之上留有我們的足跡。遙想從前李白經(jīng)過巫山，爬上最高峰“訪古一沾裳”，占盡白云一觀深，不知道他老人家登上的是哪一峰哪一觀？
“文峰觀”雄赳赳地立在巫峽口，我們站在生產(chǎn)隊，天天
都與他對視。看來看去，云遮霧罩中隱約覺得山頂上好像有子，
問農(nóng)民，沒有確切答案，或稱是廟，或說是農(nóng)家，或曰不知道。
更有故事講：解放初期巫山土匪猖獗，有特務(wù)躲在上面發(fā)報…
…很有點神秘兮兮。我和艾春波終于忍不住，決定親自上去一
探究竟。
這日，天氣晴好，從南陵碼頭坐木船乘風破浪過長江到縣城，再乘小舟過大寧河到江東，步行不久來到文峰觀腳下。但見山高入云，光禿禿不著樹，山脊上刻劃一根白線，是小路。我們開始向上爬。路上無遮無擋，只有山風掀衣，腳下一練長江，中有一粒舟過。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立在了山頂上。放眼八方，高天下野色浩蕩，連綿遠去的是青峰紅葉白云，長江滾滾自天而來。峰上無人，有苞谷地。雜草叢中立廢墟一處，有斷墻，無片瓦，是觀是廟，建于何時，用于何事……無處可問，胡猜一通以暢懷，不求結(jié)果。身居峰巔，頓生豪情，艾春波引吭浩歌“看那天地，看那原野，一片美麗風光……”晴天朗日，余音無處可繞，隨白云去了，我也趁勢長嘯三聲。胡轉(zhuǎn)胡看一通，已覺滿足，下山前不忘刻石文峰：“重慶知青到此一游”；
從巫山縣城往北門方向，一步一步就爬上了“高唐觀”。這里是“云雨巫山”故事的發(fā)生地，一首千古“高唐賦”完成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巫山從此成為中國文化中的一個閃光點，這樣的地方豈能放過？這日，我們游到高唐觀來了，為了耍得理直氣壯，找的理由是看望在這里當知青的同學，一中有張建南兄弟落戶在高唐，其實相互根本都不熟悉。回憶當時的游訪，只剩下一點點記憶：艾春波說：那里的水真好??！路邊那口四方井，水是流動的，清澈無比，吃水太方便了；馬千真記得：去高唐觀要經(jīng)過一片苞谷地；王繼林回憶，那上面感覺有點荒涼……
后來，同學鄧仁智說，高唐峰上的“觀”還在，是清代重建的。高唐觀的農(nóng)民說：“這里以前香火蠻旺，現(xiàn)在是巫山黨校的地盤。”鄧仁智們偷偷推開老門進去過，看見“觀”已成了倉庫，里面堆放著雜物，悄悄取走一些黨校的信封，給媽媽寫信時用；
“南陵觀”下有我們的小屋。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民自豪地說：“南陵觀上以前可是條大道，一百八盤，鋪的石板路，來來往往的人馬蠻多，從四川到湖北就要從南陵峰翻過去。”
生產(chǎn)隊的梨子種在高高的南陵山上。春天，白云中開出白色的梨花，素雅文氣得很，養(yǎng)蜂人帶著蜂箱坐車坐船從外地趕來就花；秋天，山上成為紅葉的世界，一叢一叢綿延不斷爭先恐后鬧進巫峽去。深秋時節(jié)，我們跟著社員爬上南陵峰去收摘梨子。滿山的紅葉勾肩搭背笑瞇了，冷不防拉你一下。巫山的“糖梨”小小的，貌不驚人，但甜。中午我們就以梨子當頓，剛從樹上摘下的，在衣服上擦擦，一口氣吃它十幾個，直到拉肚子。
云中有歌聲！是歐家大哥在唱，一嗓子吼攏江那邊：分手走噠又回頭，對姐還有話兒留，弄柴莫走深溝溝，挑水莫踩滑石頭，擔心情妹跶跟頭……風指揮著滿山紅葉搖頭擺尾隨聲附和……
巫峽里有坨石頭被譽為“神女”。中國文學愛拿石頭說
事兒，《紅樓夢》說女媧補天剩下一塊石頭；《西游記》從石頭猴子說起；《水滸傳》寫石板底下壓著的跑出來了……巫山“神女”也是石頭的故事，撩撥世人千古情懷，引得歷代文人墨客為她吟詩作賦。這位神女住在巫峽里，我們住在巫峽口，完全的隔壁鄰居，一直想見見她，睹其真容。
巫峽一手牽著四川巫山縣，一手拉著湖北巴東縣，拜望神女最合理的路線就是乘船穿峽而過。然而我們沒有錢買船票，看神女峰的想法就一直掛在口頭。
真是天意！我們竟打聽到有一位同學在“東方紅102號”輪船上當廣播員，于是決定求助于她。我們專程跑到巫山碼頭等她的船來，向她傾訴想乘船去看神女峰的愿望，她毫不猶豫欣然同意想辦法幫我們。回到生產(chǎn)隊后開始作準備，精心籌劃行程，掰起指拇算她的船再次經(jīng)過巫山的日期。
同學的船從重慶到宜昌經(jīng)過巫山，在她的幫助下我們麻麻雜雜提心吊膽地混上了輪船。上了船就心安理得了，站在船舷邊興致勃勃，一刻不停嘰嘰喳喳地暢想神女。巫峽全長四十多公里，船在峽中一路劈浪穿云東下。但見江水咆哮，橫沖直撞，九曲八拐，云遮霧罩，好一個神仙居住的地方！東張張西望望，每人心中都揣了一個最美最理想的神女，只等與她有緣今日來相會。
巫山老照片·網(wǎng)友供圖
“前方到達巴東碼頭，請要下船的旅客作好下船準備。”突然廣播里傳出這樣的聲音。我們大吃一驚，完全懵了，巴東！怎么巫峽過完到巴東了？神女呢，神女怎么沒看見！？
原來，當日峽中云霧太大，神女隱于煙云之中沒有出來。哎！神女真是神奇飄渺無覓處喲。不見神女不罷休，我們決定在巴東待兩天，等一個晴朗的天氣再乘船過巫峽返回巫山。
終于，我們看見神女啦！想不到她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竟那么小巧，立于峰巔之隙。不容質(zhì)疑的是這坨石頭的確神奇，太有女人韻味了——挺胸昂首傲視天外，無際流云襯映身后，高高在上人不可及。神秘漂亮的女人總是讓人想入非非，那怕她化身為石頭，難怪有“高唐一夢，流芳千古”。
這位神奇的石頭女人，千百年來日日望著每一個從她腳下而去的過客，而如果緣分不到，沒有閑人指點，卻是很難看到她的。別說峽中經(jīng)常云來遮，霧來罩，就是青天朗日都要鼓起眼睛找才得行，隨隨便便就看見的，便不是神不是仙了。有趣的是，同學楊建成說，在神女那煙霧繚繞的長裙下，竟隱藏著一雙小腳，有地名“小腳灣”證明小腳的存在。小腳灣位于神女峰的江對面，在江邊一塊大石上有一只小腳印痕，傳說那是神女幫助大禹治服水患后，一腳跨過長江時留下的。
初會神女是1970年的事，說起此事心中刻有一段痛——幫助過我們的那位廣播員同學不幸死于長江。“東方紅102號”輪船在三峽中觸礁沉沒，那次事故全船只有她一人遇難。聽說，當時船觸礁快沉沒時，她已跑了出來，但突然想起為別人代買的一只上海牌手表還在艙中沒有拿出來，當時一只手表是非常貴重的物品，于是急忙返回艙中取表，出門時長發(fā)被“啪”一聲關(guān)過來的艙門夾住……同學的名字叫王平衡，重慶一中初68級5班學生。
我們永懷謝意與感念，對同學王平衡，對“東方紅102號”輪船上的船長及船員們。當年，他們對幾個小知青混輪船去看神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成全了我們心中的美好及人生溫馨的記憶。我想，那時船長和水手們家中或許也有兄弟姐妹遠在他鄉(xiāng)為知青吧，這是那個年代家家都跑不脫的時代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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