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木葉”》:“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江西省大余中學(xué)程秀全
林庚《說“木葉”》一文,為突出“‘木葉’就自然而然有了落葉的微黃與干燥之感,它帶來了整個疏朗的清秋氣息”,舉了曹植的《美女篇》和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中的“落葉何翩翩”“雨中黃葉樹”作對比?!睹琅穼懪哟禾觳缮H~,這個“落葉”是綠色鮮嫩多汁的,它屬于春天;“雨中黃葉樹”中的“黃葉”是黃色潮濕的,它屬于秋天——它雖潮濕,沒有“干燥之感”,不能帶來“整個疏朗的清秋氣息”,卻有著雨中黃葉的悲涼,同樣有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力量。司空曙全詩如下:
靜夜四無鄰,荒居舊業(yè)貧。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以我獨沉久,愧君相見頻。
平生自有分,況是蔡家親。
司空曙“磊落有奇才”,但因為“性耿介,不干權(quán)要”,所以落得宦途坎坷,家境清寒,這首詩正是作者這種境遇的寫照。詩首聯(lián)寫作者年老獨居荒野,四近無鄰,孤苦無依,生活貧困。頷聯(lián)融情于景,把窮愁潦倒的白頭老人的形象與雨中黃葉樹結(jié)合起來寫,二者呼應(yīng),融悲情于悲景。后兩聯(lián)寫對表弟到來的感激;此處寫“喜”,與題目呼應(yīng),喜自己被貶沉淪,親人還來探望,同時喜中有悲,自己的處境不佳,深感愧對親人,讓人辛酸。
頷聯(lián)“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不僅是融情于景,情景交融,更是運用了比興手法,把自然之景與暮年之人融合于一處。樹木入秋自是變黃,“黃葉樹”自是對秋天樹葉的描寫,然而作者此處寫樹不僅為寫樹,乃是為了寫“白頭人”——樹入秋葉變黃,人進入暮年,黑發(fā)變白絲——把自然之秋與人生之秋結(jié)合起來寫了,且用“雨”來渲染烘托,景中含情,情中見景,雨中黃葉樹的凄然凋零與燈下白頭人的悲苦心境二者相互參照:樹在“雨中”,“黃葉”倍受雨的欺凌,“白頭人”在“燈下”,處于荒野,自是孤獨異常。言樹之枯黃凋零便是言人之暮年落魄,此處義兼比興,“黃”與“白”色彩對比中給人以震撼。
這一聯(lián)的藝術(shù)力量很能看出作者在學(xué)習前人作品中的創(chuàng)造性。王維有詩曰:“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薄坝曛小睂Α盁粝隆?,但表現(xiàn)的是環(huán)境的靜謐與人自在無約束,沒有司空曙的凄苦。白居易說:“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薄包S葉”對“白頭”,但“樹”是“初黃葉”,“人”是“欲白頭”,二者都是剛剛開始,且不在“雨”中,有感慨而不如司空曙“黃葉樹”“白頭人”的悲苦。韋應(yīng)物的“窗里人將老,門前樹已秋”也一樣,雖有“窗里人”與“門前樹”對比,“人將老”對應(yīng)“樹應(yīng)秋”,但同樣沒有“雨”的渲染,感慨淺了許多。因而,謝榛《四溟詩話》分析這些詩句后說:“同一機抒,司空為優(yōu),善狀目前之景,無限凄感,見乎言表?!贝搜缘弥?!
林庚在分析“木葉”的傳承演變與發(fā)展后說:“古代詩人們在前人的創(chuàng)造中學(xué)習,又在自己的學(xué)習中創(chuàng)造,使得中國詩歌語言如此豐富多彩,這不過是其中的小小一例而已?!睆摹坝曛悬S葉樹,燈下白頭人”這一情景意象的分析中,我們是否也能明白如何“在前人的創(chuàng)造中學(xué)習,又在自己的學(xué)習中創(chuàng)造”這一學(xué)習、運用、創(chuàng)造的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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