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都沒想到，刷個抖音，能刷到我婆婆。
美顏鏡頭下的婆婆，扎著高挑雙馬尾，嘴唇涂成血紅色，顴骨上也紅紅的，做歪頭嘟嘴狀……
天啊！她這是在cosplay天山童姥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視頻是在我臥室拍的，梳妝臺上的口紅，分明是我新買的TF，還是全新的！
這不是婆婆第一次偷用我的化妝品。
上次被我發(fā)現(xiàn)，我告訴她，別的可以，但口紅不行，不衛(wèi)生，她也答應(yīng)好好的。
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居然拿我的口紅在臉上鬼畫符，還是趁我生孩子住院的時候。
我實在很氣憤，加上剛生完孩子，情緒不穩(wěn)定，直接哭了。
鄰床的陪護勸我，剛生完孩子最忌生氣，要是回奶了，大人小孩都遭罪。
可我怎么能不生氣呢？
那條視頻發(fā)布日期是我生產(chǎn)后的第三天。
那天早上我只吃了兩個雞蛋，直到下午兩點多，婆婆才來送午飯。
老公陳躍剛嘟囔幾句，婆婆就哭天抹淚，說腰椎病犯了，在家躺了半天，掙扎著起來做飯，還要被埋怨……
我見她哭得傷心，也信以為真。
結(jié)果呢？
她居然躲在家里拍視頻，那神采飛揚、臭美自戀的樣子，哪像犯了腰椎?。?/p>
和陳躍訂婚前，我只匆匆見過公婆兩面。
主要原因是離得遠(yuǎn)。
我是福州人，陳躍老家重慶，而我們在杭州工作。
公婆到福州商量訂婚事宜時，我們才有了第一次會面。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婆婆的奇葩。
見面后，她沒寒暄幾句，就開始花式夸陳躍優(yōu)秀，在國企工作，有多穩(wěn)定多有前途。
接著，又話鋒一轉(zhuǎn)，說在老家給陳躍介紹對象的排成排：“有公務(wù)員、醫(yī)生、老師，都是體面又穩(wěn)定的工作……”
她越說越起勁，完全不顧我家人的臉色。
我自己開了一家服裝店，沒有所謂的正式工作。
但我收入比陳躍高，父母做了半輩子生意，家境也不錯。
用我爸的話說，啥時候輪到她瞧不上咱家了？
更讓人迷惑的是，既然看不上我，何不直接反對，千里迢迢跑來，當(dāng)著我們的面說這些添堵的話是什么意思？
那天，見面的氣氛被降至冰點。
陳躍滿臉尷尬，幾次想岔開話題，可婆婆還在滔滔不絕。
回家后，父母建議暫緩訂婚。
我媽說：“還沒結(jié)婚呢，她就這個態(tài)度，要是結(jié)了婚那還得了？”
我沒吱聲，但心里也很氣。
不一會，陳躍打來電話，說他回酒店就把婆婆數(shù)落了一番。
“你消消氣，我媽就這樣，說話不過腦子，她已經(jīng)知道錯了，明天當(dāng)面來給你們賠罪。”
果然，第二天一早，陳躍就領(lǐng)著公婆登門了。
婆婆一進(jìn)屋就拉住我的手說：“盈盈，不好意思啊，我心直口快，你別往心里去?！?/p>
然后又笑呵呵對我父母說：“對不住啊，親家，我這人上不了臺面，你們多擔(dān)待?！?/p>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們再追究，反而顯得小家子氣。
好在結(jié)婚事宜一切順利，這事就算翻了篇。
臨近婚期，出于對我和婆婆相處的擔(dān)憂，我媽跟我約法三章：
“不許撕破臉，婆婆畢竟不是親媽，一旦撕破臉，很難和解?！?/p>
“不要在陳躍面前指責(zé)你婆婆，需要溝通時，只陳述事實，那是他親媽，他可以隨便說，但你不能。”
“最重要的一點，要學(xué)會自力更生，不要指望老人，最好不住在一起……”
媽媽是過來人，她不厭其煩的交待，唯恐我處理不好婆媳關(guān)系。
而我，當(dāng)初并沒把這些話聽進(jìn)去，覺得自己是嫁給陳躍，不是嫁給他媽。
結(jié)婚第二個月，我懷孕了，孕期反應(yīng)很大。
陳躍考慮到自己經(jīng)常出差，便建議我留在重慶養(yǎng)胎：“我媽退休沒什么事，你們多少有個照應(yīng)?！?/p>
婆婆也勸我留下，她說：“你在我這兒，陳躍才能安心工作，休息時還能回來看看我，不然一年到頭，連他人影都見不著?！?/p>
那段時間，服裝店正好因市場裝修停業(yè)，我便動搖了。
心想，孕期有人照顧總歸是好事，還能成全他們母子親情，一舉兩得。
卻不曾想，這個決定拉開了婆媳矛盾的序幕。
第一個矛盾爆發(fā)，是在搬家后的開伙飯上。
盡管我決定留在重慶，但還是沒和公婆住一起，而是單獨租了房。
婆婆提議在我家做一頓開伙飯，請親戚們過來旺旺人氣。
我當(dāng)時孕反嚴(yán)重，陳躍不在家，又是租的房子，內(nèi)心真不想搞這些。
但婆婆一再游說，說這是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討個彩頭。
“放心，到時我過來當(dāng)主廚，你就打打下手?！彼闹馗?，信誓旦旦的保證。
我只好同意了。
說是便飯，但七大姑八大姨，加起來十多個人，得正兒八經(jīng)的準(zhǔn)備一桌菜。
請客那天，我一大早去了菜場，回來路上，問婆婆什么時間來。
婆婆說，馬上就動身。
我一邊整理食材，一邊等，可到了下午兩點，還沒見她人影。
打電話也不接，問公公，說她上午就出門了。
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在廚房忙活。
下午五點半，客人們陸續(xù)到齊，飯菜已經(jīng)上桌，婆婆才慢悠悠地來了。
我累了一天，臉色很差，可婆婆跟沒看見一樣，坐下就吃，還一個勁地夸我能干。
后來，和親戚們聊天時，婆婆聊得忘形，說自己今天手氣好，贏了八百多塊。
原來她一大早出門，是去打牌了。
我肺都?xì)庹耍嫦敫骋患?，但考慮到親戚們都在，忍了。
陳躍回來后，我把這事當(dāng)笑話講給他聽。
他比我還生氣，當(dāng)場就給婆婆打電話。
“媽，租的房子，吃什么開伙飯？”
婆婆訕笑著說：“這不是盈盈做飯好吃嘛，想讓她在親戚面前露一手，給你長長臉?！?/p>
陳躍懟道：“長什么臉，她懷著孕呢，以后想吃，去外面擺桌?！?/p>
“好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后再也不指使你媳婦了?！?/p>
我一腦門黑線，這認(rèn)錯的速度和態(tài)度，太似曾相識了。
掛了電話，陳躍又反過來安慰我：“我媽性格就這樣，但沒什么壞心眼，別跟她一般見識?！?/p>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還好陳躍給力，不然，這婆媳矛盾鐵定升級。
當(dāng)初留在重慶，我和陳躍都指望婆婆能照顧我。
但事實上，整個孕期，婆婆除了來看我?guī)状?，沒有給我做過一頓飯。
公公還沒退休，午飯在單位吃，她一個人在家就干脆不開火，還時不時來我這里蹭飯，美其名曰，我做飯好吃。
有一次，我腹瀉，婆婆陪我去醫(yī)院看病，回到家都天黑了。
她進(jìn)屋就坐在沙發(fā)上刷抖音。
我餓得頭暈眼花，冰箱剛好有餛飩皮和肉餡，就打算對付一頓。
我先包了一些，水也燒開了，就讓她自己下。
她說不急，等我一起吃，我調(diào)的佐料好吃。
等到我全部包好、煮好，放了佐料，端到她面前，她才放下手機，喊道：“可餓死我了，肚肚都咕咕叫了?！?/p>
我瞬間意識到，來重慶就是個錯誤，不是婆婆照顧我，而是我伺候她。
從那天起，我開始考察月子中心。
果然，隨著懷孕月份越來越大，婆婆開始時常吹風(fēng)，說自己不會帶孩子，陳躍都是他奶奶帶大的。
“陳躍第一次拉粑粑，我都惡心吐了，你可別指望我這個老太婆。”
我直接挑明，花錢去月子中心。
婆婆又猶豫起來，說：“還要住月子中心啊，太貴了吧，掙錢不容易，花錢要仔細(xì)?！?/p>
我故意笑著說：“要不我現(xiàn)在回娘家，在娘家生好了，不花錢?！?/p>
婆婆這才不吭聲了。
說實話，我早對婆婆死了心，但陳躍對她還抱有希望。
直到我生完孩子，他才接受這個事實。
住院期間，婆婆的唯一“工作”是給我送飯。
第一天是雞湯，我喝了一口，寡淡無味，再一看，雞腿上居然還有雞毛……
為了營養(yǎng)，我忍著惡心把湯喝了。
第二天送午飯時，婆婆就主動提出，晚飯不送了：“我中午特意多做的，剩下的在微波爐轉(zhuǎn)轉(zhuǎn)還能吃，這一來一回的跑，太折騰?！?/p>
第三天，也是婆婆拍抖音那天，她姍姍來遲，我差點餓暈……
不知是壓抑太久，還是生產(chǎn)后情緒不穩(wěn)，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清醒和理智，在那條視頻面前崩塌了。
陳躍推門進(jìn)來，見我在哭，忙問我怎么了？
我讓他自己看視頻。
看完后，他也很無語，連忙哄道：“別生氣了，等出了月子，給你買新的?！?/p>
我生氣的是一只口紅嗎？當(dāng)然不是。
我氣的是婆婆太自私，眼里只有自己。
想到這里，我用力推開陳躍，不想再理他。
因為他媽的種種作為，我對這個男人也心生怨懟，如果不是他，我何必承受這一切。
理智的閘門一旦失控，傷人的話便像洪水般洶涌而出。
“陳躍，你媽太沒素質(zhì)了，她就是個二皮臉，每次認(rèn)錯很快，但堅決不改?！?/p>
“平心而論，我講不講道理？我又忍了多久？可她呢，是怎么對我的？”
“早知道你有這樣的媽，我根本就不會來重慶，我后悔死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全然忘了媽媽當(dāng)初的叮囑。
陳躍幾次想開口，但終究無言以對，最后丟下一句：“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給你買點吃的?！?/p>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
我再次失聲痛哭，心里特別委屈。
陳躍出去不到五分鐘，我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說，陳躍說你心情不好，讓我勸勸你。
我的情緒依然很激動，罵完婆婆罵陳躍。
我媽問我：“發(fā)這么大脾氣，是陳躍做錯什么了嗎？”
我一時答不上來。
從我入院生產(chǎn)，陳躍全程陪著，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
他一個大男人，從開始的笨手笨腳，到熟練地給女兒喂奶、換尿不濕，的確已經(jīng)盡力了。
我媽說：“盈盈，不是告訴過你嗎，任何時候都要靠自己，婆婆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你將氣撒到老公身上，除了破壞夫妻感情，起不了任何作用，和陳躍好好聊聊吧，我和你爸明天就來?！?/p>
后來，看著陳躍提著一罐現(xiàn)燉燕窩回來，我氣消了一半。
他說：“老婆，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是我沒做好?！?/p>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這段時間兵荒馬亂，我都沒工夫好好看看他，曾經(jīng)的精神小伙，如今胡子拉渣，臉色蠟黃，連眼眶都凹陷了。
我有點心疼他，婆婆是他媽，但這并不是他的錯。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陳躍也做了一個重要決定，等寶寶滿月，就回杭州。
“你知道，我是奶奶帶大的，從小就沒得到太多母愛，所以，總希望寶寶能替我彌補這個缺憾……”
陳躍的聲音有些哽咽。
“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你媽說的對，凡事都要靠自己，指望誰都沒用?！?/p>
原來，陳躍的心里裝著這么多的委屈和遺憾。
原來，他對婆婆一次次的“妥協(xié)”，是內(nèi)心對母愛的孜孜以求。
他內(nèi)心的傷應(yīng)該比我更重吧？
我抱著他，低聲說：“以后我和女兒就是你的后盾，我們一起把孩子照顧好，把我們的小家經(jīng)營好，比什么都重要。”
這番話是安慰陳躍，也勸解自己。
寶寶滿月后，我和陳躍回了杭州。
婆婆百般挽留，但我們態(tài)度堅決。
于陳躍而言，有些缺失只能是遺憾。
于我而言，是選擇一條完全自立之路。
獨自照顧幼小的嬰兒，還要打理好家里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
陳躍主動向單位申請減少出差，這樣也能幫我多分擔(dān)一點。
經(jīng)歷此前種種后，陳躍明顯成熟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擔(dān)當(dāng)。
我相信，從今往后，我們會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如今，距離緩和了我與婆婆的緊張關(guān)系。
婆婆時常要求跟陳躍和寶寶視頻，看著他們母子、父女嘻嘻哈哈，其樂融融的樣子，我知道，陳躍或許曾對婆婆心有怨氣，但血濃于水，永遠(yuǎn)無法割舍。
而我要做的，是保持安全距離，打消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不能親密，至少可以做到和氣。
這是分寸，也是教養(yǎng)。
更是我對這個家最深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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