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虎嘯,開啟了時光寶瓶,溢出了閃閃發(fā)光的傳統(tǒng)虎文化?;⑹侵腥A民族最早的圖騰之一,形象無所不在,是正義、勇猛、威嚴的象征,虎文化內(nèi)容豐富多彩,成為了中國人的文化美學。
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中玉琮的獸面、殷商青銅器上的獸面,都與虎的形象相似,自此制成了青銅虎、紋樣虎、劍虎、虎符......每一種虎,都對應著一種吉祥的寓意。漢代人把虎看作是百獸之王,白虎是上古四大神獸之一,仙人往往也乘白虎升天,是鎮(zhèn)西之獸。從古至今,老虎便成了對自然、對動物、對力量、對膽識的精神化身。滲透到文學、雕塑、繪畫、裝飾、戲曲、民俗、民間故事、兒歌民謠等傳統(tǒng)文化的各個領(lǐng)域。
“小孩小孩你別哭,你爹去了青州府,花啦棒、泥老虎,咕嘎咕嘎兩毛五”。家鄉(xiāng)莒國古城,高樓巍峨,氣勢恢宏,一串串燈籠搖曳,一排排青磚碧瓦,商賈云集,人游如織。巷子里,一個虎頭娃,虎頭虎腦,戴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手持泥叫虎,唱著跳著。這久遠熟悉的民謠,這一聲聲清脆的童聲,和著泥老虎咕嘎聲,把我?guī)нM了童年。
幼童時家住濰坊,每到年關(guān)臨近,爸爸都會到青州買年貨,我在家等候,等急了便哭。媽媽一邊安慰,一邊唱著這支歌謠,說也奇怪,一聽到它,我便安靜起來,酣然入睡。我想,我就是民謠里的那個小孩。
醒來后,一只憨厚可愛的泥老虎,出現(xiàn)在眼前。于是,在一棵老歪脖槐樹下,五六個小伙伴時而聚攏一堆,時而擺成一排,我拿著泥叫虎,孩童們爭相觀看,乖乖地聽話,排隊等候輪流玩耍,我儼然成了“虎大王”。但是,連接虎腹的牛皮紙易開膠漏氣,色彩也花了,我便傷心不已,期盼能有一只玩得久的泥叫虎。
而今,走進一家非遺文化的莒創(chuàng)小店,虎年吉祥物,琳瑯滿目,與店員攀談中得知,這里的泥叫虎,是出自莒縣泥塑彩繪代表性傳承人魏兆忠?guī)煾抵帧K赣H年輕時,常在每年的臘月,用獨輪車,步行二三百里,到濰坊去批發(fā)“泥叫虎”。因為路途遙遠,其父去一趟就得十天半月的時間。后來感動了藝人,把這手藝傳給了他父親,父傳兒,兒傳子。而今,老人也把手藝傳給了兒子和更多的民間藝人......泥叫虎延續(xù)了童年家園與家鄉(xiāng)的情懷,也承載了兒時的歡樂,陪伴著一代代人成長。
玩起造型古樸,憨態(tài)可掬的泥叫虎,又找回了童趣和記憶,我的腦海中也浮現(xiàn)出老家藝人制作的情景。
一塊黃泥巴,一套畫筆,一雙手,經(jīng)過藝人們的加工,就變成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虎。一件泥塑彩繪,要經(jīng)過采泥、和泥、制坯、翻模、曬坯、做哨、粘合、涂粉、彩繪等十幾道工序。
“采泥”選用的是河溝底下深挖的黃灰泥,光滑圓潤。采回后,用鐵锨不停地攪翻,拍打幾百遍,內(nèi)摻木面子、粘膠輔料以增強硬度?!昂湍唷边^程,就像媽媽揉面一樣細致,泥有了彈性塑性,有了光感溫度,還要“醒”上幾天,軟的像面團,柔的像面筋,變得像姑娘的肌膚,光滑細膩。
“制坯”就像變魔術(shù),一塊面泥,一會由粗變細,一會兒由大變小,一會由圓變方。一輩子和泥土生活的藝人,似乎把它看做成面糧,看成大地賜予的金磚。和著體溫,哈著熱氣,用帶繭子的粗糙大手,揉捏著,用喜悅端詳著,仿佛像老廚子在制作著色香味的美食,像老裁縫在剪裁著女兒的嫁衣。不久,猶如出浴的美人坯子,春光乍現(xiàn)出驚艷的肌膚。
“翻模”的過程,帶著期盼和驚喜,“接生”著一個個小老虎出世。先將曬干的模具內(nèi)敷上細熟土,然后將泥團捏成厚度為一厘米左右的片狀,放在模具中,用拇指輕輕按壓,再將前后兩塊模具對合壓實,幾下工夫,拿出來,“老虎頭”就有了。一個個雛形的虎臉脫殼而出,凸的是鼻子、眼睛,低的是臉蛋、嘴巴。泥老虎坯先做頭,再做尾,再接受陽光的沐浴晾曬,中間放上哨。
“做哨”的工序,最細致精密,叫聲的洪亮象征著老虎的強弱。老藝人下刀、起刀,了然于心,幾十年的制作經(jīng)驗,似乎讓刀片都有了記憶。哨子是以蘆葦管為主要材料,用快刀將蘆葦桿削成一定坡度,太平太坡都不行,再插上紙片當舌頭,紙片的厚薄也有講究,要根據(jù)哨管的粗細來選擇,開始時他不知被割傷了多少次,不知廢棄了多少個蘆葦管,后來熟能生巧,跟著經(jīng)驗和感覺走,做出的哨子既清脆又響亮。
老藝人根據(jù)虎的型號大小,選取好粗細適當?shù)纳谧?,放入口中試吹,然后調(diào)整哨舌,將哨子塞入老虎后尾小洞中,不能太緊,以防壓裂蘆葦,亦不能太松,以防膠水粘不住哨管。哨子插好后,就可以用皮料,將虎的前后兩部分“黏合”。當皮腔前后拉動,進出氣流時,也同時帶動了哨子舌頭振動,發(fā)出富有變化的聲響。現(xiàn)在的泥叫虎更加結(jié)實耐玩,色澤持久。左右的開合,就像是拉手風琴的藝術(shù)家,在咕嘎聲中陶醉,一只只會叫的老虎胚,也在風中站立起來。
泥老虎只有涂粉、上色,才能威風。粉制時,老兩口圍著白粉鍋合作,老人將泥塑老虎臀部“浸”入白漿中,將老虎的前爪掛在鍋邊,多余漿液慢慢瀝干,不一會。一個個小老虎掛滿了鍋沿,像是接受檢閱。老伴則拿軟刷,將其逐個涂刷均勻,像給演員化妝,一遍遍涂抹,直至完全變白。
待晾干后,老藝人既胸有成竹,又一絲不茍,像一位雕塑家,一位彩繪家,還像神筆馬良,他要讓虎活起來,威風起來。
“彩繪”如同給小老虎穿上美裝,在凹凸不平的虎頭上用曲線、直線,畫出虎威,畫出古樸,畫出憨厚,畫出神采。黑眼珠,可謂畫虎點睛之筆,老藝人最為小心翼翼,手執(zhí)畫筆,凝神屏氣,讓雙目滾圓,炯炯有神,每個眼圈,螺旋上揚,從眼袋旋轉(zhuǎn)到眉弓,高低、彎曲、走向、對稱,所有一切都在瞬間完成,一氣呵成,一筆到底。
只見耳朵豎立,邊緣以流暢飄逸的細線勾勒,形成靈動的眉毛。寬大下拉的嘴巴,配以內(nèi)斂的紅色血盆大口,與雙目配合,王字或菊頭標配,營造出威猛神氣而又憨厚可愛的老虎形象。胸部彩繪的大牡丹花,寓意著富貴吉祥,國富民強。了了幾筆,即“涮”出了花頭、花蕊、花瓣栩栩如生,雍容華貴?;^每側(cè)幾片綠葉,穿插疏密得當,葉尖有開有合,葉片靈動飄逸。
彩繪選用的大紅、大綠、大黃、大黑、大粉熱烈奔放,夸張大膽,紅的象征夏、綠的象征春、黃的象征秋、黑的象征冬、粉的像花,這些顏色像火焰一樣熱烈,像猛虎一樣奔放,像大地一樣精彩,像日光一樣燦爛。五種顏色似乎象征著金木水火土,灌注著仁義禮智信。老藝人左看右瞧,端詳著,比劃著,像捧著剛出生的娃娃。一個泥叫虎,承載著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從采泥到制作完成,步步相隨,環(huán)環(huán)相扣。包含了繪畫、美學、藝術(shù)、雕塑等各門知識,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馬虎。
春節(jié)前后,花花綠綠的泥叫虎活了起來,帶著一股憨氣、靈氣和沖勁。一個個披紅掛彩,等待出征,到商家集市,到街頭巷尾,走南闖北,活躍在孩子們指尖,把守在門舍案頭。
“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虎為百獸之王,長嘯一聲,叱咤風云,具有傳說降妖捉怪本領(lǐng),也便成了吉祥物。泥老虎起源于明代萬歷初年,也叫泥響虎,一塊泥巴造就的“玩偶”,處處顯示著百姓的智慧,“虎”與“?!敝C音,不僅寓意保護福安,更祈盼家宅安寧。正是依附著對健康、平安、幸福生活的向往,便產(chǎn)生了這百年不變且恒久傳承的形、色、聲、動俱佳的民間工藝品.。
“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如果一件物品能流傳到今天,歷史已經(jīng)證明了它的美?!彪S著時代變遷,各種電動玩具的爆滿,這種民間工藝品雖然不再風靡市場,但仍有一些老手藝人們在默默堅守和傳承。莒縣的泥塑彩繪叫虎也被列入日照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身揣絕技的民間藝人與他們的作品,喚醒并美麗著兒時記憶,童年的“耍貨”又回來了,成了當今文化的收藏,那“咕嘎”聲,猶如傳承文脈中發(fā)出的獨特回響,民俗大觀園里永不停止的鐘擺。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蓖晾锊攸S金,土里出白玉。一把泥土,傳承文化,堅守初心;一塊泥巴,匠心獨運,守正創(chuàng)新。泥土是萬物之源,生出了土生土長的藝術(shù)品,各色的民俗小“耍物”賦予了泥巴更多的生命內(nèi)涵。豐厚的非遺文化底蘊,依托傳統(tǒng)文化工藝,與鄉(xiāng)村旅游相結(jié)合,將是一條助力鄉(xiāng)村振興的明媚之路。
泥叫虎在齊魯大地上扎堆誕生出一個個猛“虎”,也如山東人性格的寫照,寬厚仁和,粗獷好爽、胸懷坦蕩,吃苦耐勞,以生龍活虎的精神,以“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勇往直前。我們深情希冀,今日的家鄉(xiāng)正如虎添翼,一起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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