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可真多!
江南的春雨不是雨,是酒;這纏綿悱惻的細雨一來,彷佛世間一切都被熏醉了。在雨中徜徉,那千年的婉約,萬年的柔情會一并涌上心頭。
雨纖纖的,風細細的,萬家楊柳沉醉在青煙里。幸福那么多,居然沉甸甸的。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以前總覺得這只是詩中的景,抑或是畫中的人,不過有幾次,在門前的新開河邊,果真看到有頭戴斗笠,身裹蓑衣的人坐在河邊小凳上釣魚,細雨如牛毛而下,人卻像雕塑般紋絲不動。
陸游對南宋吳越國王錢鏐故里“臨安”春雨初霽的描述真的要叫人醉了。他在小樓聽了一夜的春雨,便知道深巷明朝要賣杏花。我曾經(jīng)對這位大文豪所說的話深信不疑,只是在臨安尋了好多次,并未見得一株杏樹,心里不免失落萬分。好在一日清晨,在街上遇到一個賣花的老嫗,她手里的一小串白色花香氣濃郁,不過卻并不是杏花。它們那乳白色的花瓣兒溫順地閉合在鵝黃嫩綠的花梗里,像一把合起來的小陽傘,煞是可愛。問了很多人,說是“金色花”里的白色品種,就是泰戈爾的詩《金色花》里所描述的金色花。
白居易做杭州市市長兩年,筑堤、攔湖,”、蓄水 、灌田、疏浚六井,汲水便民,還修了白堤,覺著再沒有誰比他更懂得江南的春雨了——江南雨,古巷韻綢繆。油紙傘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濕清眸。幽夢一簾收。只是讀來卻多了一絲淡淡的愁氣和憂傷。
夏天,江南的雨就更多,逢了梅雨季,那真像天庭里種了上萬株的絳誅仙草 ,整日里抽抽嗒嗒沒完沒了。池塘里的青蛙憋得慌,噪聒不堪,故有“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雨不停地下,愁情怨氣都被這連綿不斷的雨給一絲絲、一縷縷地扯了出來,便有了“細雨霏霏撩寂客,引來愁緒萬般綿。不知五月黃梅透,獨上石橋觀柳簾?!?/p>
江南河多、湖多、池塘多,秋天的殘荷也特別多。以前不知道古代的詩人們?yōu)槭裁纯偸前褮埡珊颓锒挠曷?lián)系起來,說什么“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敝敝劣幸蝗眨媪艘话褌?,于冬雨瀟瀟中立于西溪濕地洪園的千畝荷塘邊,看滿塘的枯枝敗葉,聽冷雨落于枯黃的荷葉之上,那聲音更脆、更響、更空曠,寂寥之情油然而生,煞時明白了“不管垂楊珠淚進,滴碎荷聲千頃”的涵義。
前幾日看了運河邊的傘博物館,才知道荷葉與傘,其實原本是有著說不盡的緣原的。據(jù)說在4000年前,一位兒童頭頂一大片荷葉,冒雨而行,雨珠從凸面的荷葉斜邊滾下,人們見之頗受啟發(fā),遂發(fā)明了雨傘。
江南雨多,雨傘也就特別地多。喜歡油紙傘,覺得它們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愫在里邊。戴望舒《雨巷》中在濕漉漉的石板小路上行走著的那把油紙傘是何等地寂寥、何等地憂郁啊,可那頂油紙傘依然是極美極美的!
喜歡江南的雨天,雨中的江南被洗刷一新,白的墻黛的瓦,濕漉漉的石板小路,時光仿佛倒流了,回到了那古老的年代!
喜歡看煙雨蒙蒙的江南小橋,聽乳鴿在小橋下輕聲怪怨,看小鳥在雨中飛過時怕打濕羽毛那般驚慌失措的可笑樣子。最喜歡的是從橋下裊裊走向橋上的女子,還有隨之緩緩而行的那把油紙傘。那淋在在傘上的雨滴,相必早已滴滴答答成了撐傘人心中一首充滿浪漫柔情和淡淡輕愁的詩了吧!
都說雪是雨的“精魂”。江南的冬天,難得下一場。倘若下了雪,那西湖該是最美的地方,人都說:清西湖莫如雨西湖,雨西湖莫如霧西湖,霧西湖莫如雪西湖。
有一年冬天的一個傍晚,天上飛起來鵝毛雪,不少人便向那斷橋匆匆趕過去,爭相目睹一下橋斷了的風采,沒成想雪不夠大,斷橋根本就沒有斷,
倒是緊靠湖壁的探照燈,把那在泠冽的寒風中凌空翻飛的雪花照得一清二楚,一群的雪花在空中群魔亂舞、互相碰撞,有的飛得太急,一頭撞在湖壁上的大石塊上。
遇上真正的大雪,真的能看到斷橋。人們熱衷于這座橋,更多地是因為它正是民間傳說《白蛇傳》中白娘子與許官人一見鐘情的地方。官人與娘子的情緣,也是緣于西子湖畔遇雨時的一把傘。
以前看《白蛇傳》,總替白素貞抱打不平,不知道這樣一個天仙美女,竟為了和許仙這個凡夫俗子的這份姻緣,低到了塵埃里,還違背了天理,荒廢了一千七百年的修行,甘愿過一介平民夫婦的淡泊生活,最終還是沒有逃脫世俗的劫難。
她被那糊涂的許仙用雄黃的烈酒撕碎了心,揉斷了腸,還依然一副生死別離、難舍難分、感天動地的樣子,還
舍命為他智取昆侖山的靈芝草,為他水漫金山,到底為何?
還有那個得道的高僧法海,放著好端端的僧人不做,非得閑管弄事,挑出種種事端來,最后還將白素貞鎮(zhèn)于雷峰塔下,除非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否則永世也不得出塔。
后來,看了電視劇《白蛇傳》,方知那本是前世欠的債。
但我依然在想,倘若沒有那場雨,沒有那一把紅傘,也許就不會有這么凄美的愛情故事了。張愛玲說,等待雨,便是傘一世的宿命;遇到許仙,也是白素貞命中注定的吧。
神話歸神話。在一個細雨霏霏的上午,我在一個小店里,看見當丈夫的非得給妻子買把傘,做妻子的卻不舍得花錢,推推搡搡不肯買,但我依然看得出洋溢在妻子臉上的幸福。也許,在她的心頭,早打上了一把醉人的油紙傘!
喜歡看江南的雨,雨水洗凈心頭迷囂的紅塵,讓人安寧祥和;喜歡聽江南的雨,聽得多了,我懂雨,雨也似乎懂了我。就像今天這樣的雨天,撐一把雨傘,看那輕柔的雨絲落入青石的曲巷,還有巷子里那風吹落葉的惆悵,聽雨點擊落在傘布上的落寞,一任思緒隨微風飄遠、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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