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七歲時就想學(xué)曲藝琵琶。這里特別說明一下,咱曲藝琵琶不同于現(xiàn)在市面上流行的琵琶,彈什么《白雪》、《霸王卸甲》、《天山上春天》……咱是彈梅花、京韻和具有曲藝特色的獨奏曲《開首板》、《大八板》等曲,極為好聽。
馬增錕 彈琵琶
剛?cè)雽W(xué)時偶爾聽到我們的老教師,年逾八旬的霍連仲先生彈奏琵琶,獨奏《開首板》一曲,聽到后真是醒人心脾,當時又沒有錄音機這種高檔東西,只有聽聽,把它存到記憶中?,F(xiàn)在看來能聽到這種音樂都是我們的幸福。當時還有彈的不錯的老前輩,如白鳳巖先生、鐘少亭先生。天津的常和先生、李墨生先生等,這些位老先生都是從劉寶全那里學(xué)、傳下來的。這些前輩除白先生有錄音外,其他人的演奏音響大多沒有留下來,這是個極大的損失!
當時我想學(xué)琵琶,但老師們說你現(xiàn)在應(yīng)主攻三弦的彈奏及各個曲藝門類,按老先生的說法,等著“窩頭穴”呢,不能沒等走就想學(xué)跑,門兒門兒都想學(xué),門兒門兒就都學(xué)不精,再說因?qū)W曲藝琵琶必須有三弦的基礎(chǔ)才成。當時我很矛盾,現(xiàn)在學(xué)琵琶不到時候,等我到時候了老先生都不在了,我哪學(xué)去?請注意:當時沒有條件錄音,致使諸多的藝術(shù)特別是音響藝術(shù)失傳斷代,即便可以錄音,曲藝藝術(shù)有許多“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尤其“曲藝琵琶”彈奏沒有譜子,要想學(xué)只有口傳心授……
當時我的學(xué)科很多,我要學(xué)的有單弦牌子曲、京韻大鼓、梅花大鼓、北京時調(diào)、奉調(diào)大鼓等多個曲種,還有三弦、四胡的演奏基本功,我自己還要忙里偷閑自學(xué)評書、相聲等。我們在學(xué)習(xí)班上學(xué)時,每到星期六、日都要到各個曲藝陣地去觀摩,當時北京演曲藝的地方可真不少,迎秋曲藝廳、前門小劇場、天橋春華園、西單商場曲藝廳,還有新街口的慶平軒票房,護國寺和隆福寺以及東安市場等。
有一次看演出激起了我想學(xué)琵琶的決心——真所謂沖冠一怒學(xué)琵琶!
“普樂津音”票房三老:林富祥、金小山、屈振庭(左起)
話說1959年,這一天是河北省曲藝團在東安市場演曲藝專場,陣容很強大,有于寶林、馮寶華的相聲,孫來奎的西河大鼓,桂月樵、趙景泉的單弦,沈少明的雷琴拉戲等等。我去后臺找桂大姐去研究單弦,才得以初識這位趙景泉先生。此人是大高個兒,方臉,四十來歲,和我交談很傲慢,當然人家是老資格,據(jù)說也是和張玉林(譚鳳元先生大弟子)一起下海的高級老票友。他問我的學(xué)習(xí)情況,別人給他介紹說這位是小馬兒,弦子彈得不錯,是后起之秀。趙一聽便很傲慢的對我說:“馬岐我告訴你,你差遠了!你知道嗎?天津有個十三歲的小孩兒叫張子修,都能給小彩舞伴奏啦!”我說:“我比他是差遠了!”趙又說了:“你會琵琶嗎?”我說:“琵琶我不會,剛會定弦?!壁w又說:“你差遠了!我到天津去,人家李墨生先生用琵琶給我彈牌子曲,還給我彈了一場快書,你成嗎?”
我聽到到此處很自卑,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地譏諷。我暗下決心,就沖你趙景泉這句話,總有一天我不但能用琵琶給你彈牌子曲、快書,還要把琵琶彈精!決不能叫人在藝術(shù)上輕視我,顯得我無能。這件事真的成為我后來刻苦學(xué)習(xí)藝術(shù)上的動力!
如今干事業(yè)都是為了錢、為了樓、為了車,我不是!您相信嗎?我就為了這一番話!從此我在曲藝琵琶藝術(shù)上求名師訪高友,下功夫練,十八年下來我先后向曲藝前輩琵琶名家霍連仲、白鳳巖等先生討教琵琶技巧;
在1962年,我專門拜天津名琵琶手李墨生先生為師,下功夫練、研究曲藝琵琶,包括京韻、梅花的琵琶特點及琵琶基功,獨奏【大八板】、【開首板】、【鸞鳳和鳴】、【柳青娘】等曲。
學(xué)成后,我等著有一天再見到這位對我譏諷的趙景泉先生相會才好。就像《四平山》里李(元霸)、裴(元慶)相會交鋒那樣。1979年,我見到河北省的陳少武同志,他對我說這位單弦名票已在唐山大地震中不幸身亡,他的后代還沒有人從事曲藝!哎呀!我心中有說不完的遺憾:
一、老天啊,大不該少了一位名家!
二、我真想和他討教“單弦牌子”藝術(shù),給他彈一段單弦。
三、我的琵琶練成了!叫你知道,我不但能用琵琶給你伴奏快書呀、牌子呀,還更給你匯報匯報你沒聽過的“曲藝琵琶曲”!彈幾曲叫您聽聽,這叫“練會琵琶叫你聽,方知某家有才能”?。√z憾了!只有“摔碎瑤琴鳳尾寒,景泉不在對誰彈”了。
我轉(zhuǎn)念一想,沒有你趙先生的諷刺,我就練不成一身的藝術(shù),謝謝這位會激將法的前輩!是你成全了我少年練功的志氣,激勵我學(xué)成了琵琶。謝謝趙先生吧!
《八角鼓訊》,五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