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丁輝手里拿著親子鑒定報告，感覺天塌了，養(yǎng)了五年的小意不是他的骨肉。
他跟陳露結婚六年，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沒紅過一次臉，拌過一次嘴，他怎么也想不通，她會給自己扣這么大頂帽子。
要不是前些日子陳露一反常態(tài)，甚至嚷嚷離婚，說跟丁輝結婚是被家人所逼，還說這些年她強顏歡笑，過得一點也不好。
并且在跟他大鬧一通后失聯，丁輝四處尋找無果。他怎么著也不會動了跟小意做親子鑒定這一心思。
畢竟，小意從產房出來，睜眼第一個見到的是他。瘦瘦小小，細胳膊小腿在他懷里像把面條，丁輝小心翼翼生怕弄傷他。
雖然后來旁人說小意長得不像他，他也一點也沒懷疑過。
結果呢？確實不是他的。
他現在家不成家，連唯一的念想都被無情斬斷。不敢想象，年邁的父母得知這一噩耗，將是怎樣的悲痛欲絕？
深吸一口氣后，丁輝拿著報告往岳父岳母家去。
郊區(qū)的一個小四合院，丁輝來過無數次的地方，在岳母拉開一道門縫，冷臉嚷道，又來干嘛？說多少遍了，不知道人在哪兒？
說完想把門合上，丁輝伸進右腳阻止，說：“今天我不是為陳露的事來的，是為小意的事。”
趨岳母愣神的片刻，他硬擠了進去。
柿子紅了，岳父在樹下的滕椅上躺著，見他微瞇眼，啐道：“呸！沒用的東西，連老婆都看不住，找我要人，我上哪兒給你找去？”
這回丁輝不再恭恭敬敬，把報告往岳文胸前一扔，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小意是誰的？
岳父一驚翻身起來，抓起幾頁紙翻來覆去看，臉色煞白，急急地問丁輝哪兒弄來的？這是污蔑。他女兒是有錯，但不能污她清白。
清白？找她回來對質??？丁輝下意識懟道。
岳父驚慌失措地覷了一眼岳母，嘴角微微抽動。
此時幼兒園老師打來電話，說放學半小時了，讓丁輝去接孩子。
丁輝當著神情不自然的二老面，冷冷地說，孩子不是他的，不會去。
說完他搶回報告，轉回就走。
02
在焦頭爛額找陳露的這個星期，丁輝基本有了個方向。
陳露是跟初戀跑了。
陳露的初戀叫羅浩，家在偏遠貧瘠的山里，二十歲隨叔叔到陳露所在之地干泥瓦漿，也不知是何機緣巧合兩人相識，偷偷摸摸談起戀愛。
地下情持續(xù)了兩年時間曝光了，陳露父母炸了，鎖了陳露，拿木棒追著羅浩打，發(fā)毒誓要砸斷他一條腿，一個外鄉(xiāng)的窮小子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活膩了。
當時這事很轟動，丁輝不用怎么費心就打聽到了。
聽說后來羅浩被逼走，陳露哭鬧無果后開始相親，再后來認識了他，然后結婚生子。
婚前丁輝沒有刻意打探陳露，不知道她還有這么一段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戀情，更想不到幾年后羅浩來找她，她拋夫棄子，毫無留戀地跑了。
走得決絕，迅速，讓丁輝來不及反思婚姻哪里出了變故？來不及光明正大領了離婚證，坦坦蕩蕩地走。
這么一分析，思路在丁輝腦子里越來越清晰了。
關鍵點在于小意是誰的種？
拿到鑒定報告他第一反應小意是羅浩的。畢竟人走了，興許中途又偷溜回來過。
但他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不可能。倘若小意真是羅浩的，陳露怎么可能不要兒子，不正好一家三口團聚？
從岳父岳母家驅車回市里，丁輝想了一路，手機也響了一路。
他不勝其煩，口氣不善地接起電話：“我說了，我不是丁小意爸，今后他的事別找我?！?/span>
老師怕他掛電話，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啪啦說聯系不上小意媽，他姥姥姥爺說年齡大了不管，痛斥他們不負責，家庭矛盾私下解決，不該把孩子扔學校不要了??
丁輝實在沒耐心聽，果斷掛了電話。
怪誰?。恳忠苍摴炙該P花的媽？他也是受害者，也冤，誰來彌補他受傷的心靈?。?/span>
03
丁輝找了好哥兒申明訴苦，喝得爛醉如泥，哭得稀里嘩啦，罵罵咧咧，說自個倒霉，千千萬萬好女人遇不上，偏偏挑了個絕情絕意的。
申明也只能跟著唉聲嘆氣。
第二天丁輝醒來，頭痛欲裂。他撐著眩暈想去客廳倒杯水，卻瞧見父母沉著臉端坐在沙發(fā)上，一愣后問他們怎么在這里？什么時候來的？
兩老最近為他的事操碎了心，更顯老態(tài)，鬢角的白發(fā)添了不少。
他爸騰一下站起，顫巍巍地指著他罵：“逆子！逆子??！大人要吵要離，我們不攔著，你把氣撒在小意身上算怎么回事？”
在他爸氣憤不已的怒罵中，丁輝得知老師報了警，他跟申明喝酒關了機，對此事一無所知。
派出所聯系了他岳父岳母，他們說管不了；沒辦法又聯系不明真相的父母，二老又氣又急，急沖沖趕去幼兒園接孩子。
他爸說小意抱著他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沒人要他了。昨夜也睡不安穩(wěn)，一直哭，現在才睡熟一些。老師說了，等把家事處理好再送小意去學校，小孩子很脆弱。
說到這里，他爸眼里快噴出火了，趔趄兩步上前，揚起手就給了他一嘴巴子，沉痛地說：“輝啊！虎毒不食子哪。”
丁輝這段時間受得氣和委屈，在這一耳光激化下像火山一樣噴涌而出，他差點就吼出那句：小意是野種。
可理智終究戰(zhàn)勝憤怒，他爸做過心臟搭橋手術，他媽有高血壓。要是讓他倆知道疼愛五年的大孫子，是人家的，就是要他們的老命啊！
丁輝憋屈得坐地痛哭。
04
丁輝爸也跟著老淚縱橫，一跺腳嘆道：“兒?。“种滥阈睦锟?，可孩子是無辜的。再苦再憋屈，不能苦了孩子?！?/span>
她媽也過來扶他，低泣道：“輝兒，別難過。留不住的咱不留，好好養(yǎng)大小意，行不？”
丁輝從淚眼模糊中看著一臉凄苦的雙親，欲言又止。
他該怎么說，才能把小意不是丁家人這事，對雙親的傷害降到最低呢？
此時，小意腫著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蹭到丁輝身旁，試探著問：“爸爸，你不要我了嗎？”
丁輝一轉頭，看到一張酷似陳露的臉，柳葉眉，小眼睛，挺鼻梁，眉清目秀，無一處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不敢再看第二眼，怕強烈的恥辱感從心底噴涌而出?？梢J命、心甘情愿養(yǎng)別人的孩子，他做不到。
小意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丁輝的回應，小臉肉眼可見地垮了，癟嘴眼見要哭，被丁輝媽一把拉進懷里安慰。
丁輝心煩意亂，他不知怎樣處理眼前的困境，借口有事，起身洗漱出門了。
天真熱，蟬鳴聲聲，更令人心浮氣躁。
他沒開車，在街上胡亂逛，見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吃冰淇淋的情景，心里就堵得慌。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如此。
可惜人散曲終。
逛了半天丁輝大汗淋漓，找了家冷飲店坐下，點餐時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睛，怔愣住了。
蘇晴。
一個名字從腦子里蹦了出來。蘇晴看到他也明顯一怔，很快恢復如常，問他喝點什么？
丁輝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剛從太陽下走進來，還是為曾經自己所作所為羞愧。
05
時隔八年，那張臉不僅沒有被歲月浸染，反而更添了些嫵媚，丁輝想到自身遭遇，嘴里仿佛吞了一口最苦的藥，一直滯澀到心底。
他和蘇晴從校服戀走向婚姻的途中，出了些岔子，先是蘇晴媽患癌，再是蘇晴爸車禍斷了條腿，給本就不寬裕的家蒙上陰影，也讓丁輝有了別樣的心思。
原本兩家條件一般，一個莫嫌另一個。
可遭遇變故的蘇晴家很快一貧如洗。
蘇晴不惜賣了房子救母救父，丁輝在一日日煎熬中害怕了，他怕被拖累。
這種恐慌，在父母只言片語的唉嘆聲中被無窮放大，所以他當了逃兵。
蘇睛不吵不鬧，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現實。
這幾年，丁輝很少想起蘇晴，一是當初他走得不光彩，二是日子過得還平順。
沒想到如今在他最憔悴落魄的時候遇到蘇晴，相較于他心里的彎彎繞繞，面上的別扭，蘇晴自然多了。
她噙著笑叮囑店員給丁輝的飲料少加點冰，然后坐在他對面，柔聲問他過得怎么樣？
丁輝支吾著說還行。
蘇晴笑笑說那就好，然后說她費盡心力還是沒救回她媽，拖著一個殘疾的爸挺遭人嫌，還好運氣不壞遇上現在的老公，陪她共苦?？偹惆境鲱^，去年生了個女兒，一家人日平順幸福。
頓了一下，她又說，她當初恨丁輝，恨了許多年。不過現在想通了，這就是現實。
丁輝聽出了蘇晴話里的意思。
蘇晴不恨他，卻是看不起他的。一個男人在自己戀人最難的時候踩上一腳，誰不怨呢？再說自己老公有擔當，往丁輝面前一推立馬高低立現。
他現在的模樣，蘇晴恐怕早猜到他的不如意，故意激他的。
丁輝再也坐不住了，聲稱有事走了。
06
這會兒，丁輝心情更糟了。
當務之急是揪出陳露，不能她自個兒逍遙快活，留個爛攤子障他眼。
但人海茫茫，一個人存心想躲，丁輝想找人也難。
最好是找到羅浩。
經過半個月多方打探，丁輝探出羅浩在另一個城市開了個汽車修理店，結過婚，又離了，也不知跟陳露是怎么聯系上，又舊情復燃。
等丁輝匆匆趕去，店里伙計說老板有事，恐怕這月不會回來。
他要了電話撥過去，關機。
撲了個空的丁輝氣急敗壞，回家見廳里鋪了塊墊子，小意坐那兒玩小汽車、火車，嘴里發(fā)出“轟隆轟隆”的聲音，他媽彎腰撿散落在四處玩具，他爸坐在桌上，撥著青豆莢。
丁輝頓時火冒三丈，上前把小意面前的小火車踢得稀巴爛，吼道：“玩玩??一天到晚盡曉得玩，跟你媽一個樣兒！”
小意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愣了幾秒后嚎啕大哭，眼睛瞇成一條縫，在丁輝眼里要多丑有多丑。
他滿腔怒火像雪球般越滾越大，正待炸裂，被他爸一聲怒喝止?。骸盎熨~東西，欺軟怕硬，把氣往小的身上撒算啥本事？”
丁輝嘴唇哆嗦，氣惱地盯著不理解自己的父母，狠狠地一跺腳回屋了。
父母年事已高，身體也不行了，卻為了他硬撐著照顧小意，多可憐??！他們甚至不知道小意不是丁家人。
丁輝想到了蘇睛。
要是他當初沒有臨門退縮，蘇晴那么愛他，定不會出這檔子事兒，他就沒這些悲催事了。
這算是報應嗎？丁輝自嘲道。
這事兒不能拖，他父母遲早會知道真相的，與其從他人嘴里知道，不如他來說。
丁輝思緒萬千，來來回回想了幾遍該怎么說，怎么把這事兒對父母的傷害降到最低，才開門出去。
07
丁母把小意哄好，帶進房間午睡。丁父仰躺在沙發(fā)上，眼神空空洞洞地盯著天花板。
丁輝先招呼他媽出來，而后坐在沙發(fā)上，語氣悶悶地說有一件事要告訴他們。
丁父緩緩坐起，沉重地問啥事？
丁輝長嘆一聲，醞釀了一下說：“嗯??小意，小意不是我的?！?/p>
丁母像是沒聽懂，反問什么叫不是你的。
丁輝沒說話，從大衣兜里掏出折得像豆腐塊的紙，展開，把結果那頁遞給二老，說：“小意，不是咱老丁家的人。”
這回丁母懂了，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晃晃，一下坐在丁父旁，目光落在那張紙上，喃喃自語：“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丁父像早洞察了一切，苦澀一笑：“我早猜到有問題。你怎么可能突然改變對小意的態(tài)度呢？說吧，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媽跑了，他姥姥姥爺當他燙手山芋。一家子當我好欺負，想把他撇給我，沒門。明天我就給他們送過去?！倍≥x想起陳家的所作所為，越說越氣憤。
丁母一直在哭，丁父唉聲嘆息勸：“哭有屁用？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稀罕養(yǎng)?！?/p>
丁輝長長吐出一口氣，事情超出他預想般的順利。
第二天天剛露一縷鴨蛋青，丁輝就起床，把小意的玩具往紙箱一塞，哧啦一聲用封口膠封好，看他媽邊收衣服邊抹淚，心里也不好受。
還是丁父豁達，勸他倆別糊涂。
小意被丁輝喚醒，睡眼惺忪地喚他“爸爸”。丁輝把頭偏一邊，憋回奪眶的眼淚。
他氣陳露的欺騙和絕情，可小意，畢竟他養(yǎng)了五年，養(yǎng)條小貓小狗都有感情，何況是人呢？
丁輝穩(wěn)穩(wěn)神說送他去姥姥家住幾天。
等父子倆趕到時卻吃了個閉門羹，一問旁邊的鄰居才知道，自打丁輝上次來后，陳露父母就收拾東西出門了，沒說去哪兒？也沒說幾時回來？
丁輝內心的憤怒像巖漿一樣，洶涌奔騰起來。
陳家人擺明不想負責任，逃了。
丁輝在鄰居同情的目光下，拉著小意上車，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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