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上海的天卻一下子黑了。
如果不特地看了下時鐘,還以為晃眼間,已是太陽下山的時候。
有時候我們對人生的感受,就在我們不經(jīng)意間,錯過了人生的白晝,等我們想要奮起,才發(fā)現(xiàn)早已走到人生的黃昏。
我承認人生的每個時節(jié)都都有獨自的美,但對于那些蹉跎光陰的人來說,這種說法只是一種自我安慰。
人間有許多自我安慰的方式,某些被人們輕易的相信,放在心中,隨時拿出來麻木自己敏感的靈魂。就像酒精,酒精帶來的不是靈感,而是放松。放松帶來的不是舒適,而是一種怠惰。
在我們辛勤的完成我們想要做的功課,怠惰是休息的一部份。但當我們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的誓言,一次又一次的跳過我們給自己的任務,跳過我們的自我期許和行動,直奔裝滿酒精的玻璃杯。怠惰就不是休息的一部份,而是加速迫近生命終點的嘗試。
許多關于藝術(shù)的行動,就在這種下意識的逃避中被加以美化。
一位非常認真創(chuàng)作,因為憂郁癥或其他原因,選擇自殺的藝術(shù)家。和一位根本沒怎么創(chuàng)作,因為憂郁癥或其他原因,選擇自殺的藝術(shù)家。這兩者有截然不同的區(qū)別。
就像為了自由和內(nèi)心的信念,慷慨赴死的斗士。他們的生命被謳歌,并非因為他們的死亡,而是他們在死之前所做的奮斗。
邏輯學有個基本概念,清楚的表述了前面提到的差異。
有些事情可以從原因推出必然的結(jié)果,但無法從結(jié)果反推出同樣的原因。
比如我們看到雨水落下來,我們可以推論沒有遮蔽的地面,必定會被雨水浸濕。
但我們看見濕潤的地面,我們無法直接反推地面濕潤的原因來自雨水,因為也可能來自其他因素,比如是灑水車灑的水。
在咨詢中,往往會發(fā)現(xiàn),許多我們的煩惱,來自我們的思維并沒有一個清晰的邏輯,而是跳過可靠的前提假設,直奔結(jié)果。然后從結(jié)果,推出一個經(jīng)不起檢證的原因。
但那個原因卻被深深相信,以此作為人生的真相。
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人生下來就需要擁有某種信念,并且把這種信念當成真相。信念本身到底是不是符合客觀真理,倒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我們擁有某種信念,我們就不會那么容易被空虛襲擊。
但錯誤的信念,雖然能夠填補我們的心靈,卻可能像垃圾食物一樣,使我們的心靈在吃飽的同時,得不到足夠的營養(yǎng),使得心看使委靡、生病。
心靈富足或缺乏的狀態(tài),有時也會形成某種鄙視鏈。
比如有些人覺得那些啃食雞湯文章,暢飲正能量飲料的人,他們是多么的愚昧,才會去汲取那些經(jīng)不起檢證,多是挑動情緒的素材。
然而,對某些人來說,他們需要的不是吃的精致,而是吃飽。但對那些心靈并不怎么空虛的人來說,他們似乎很難意識到心靈空虛的人,他們對雞湯和正能量的饑渴。
也許有人會問,一個會鄙視雞湯和正能量的人,他們的心靈算富足嗎?心靈富足的人不是應該謙恭有禮,懂得共情嗎?
對某些人來說,心靈富足是一種完美的狀態(tài),這種完美包括道德上的完美。但如果關于人的完美,是一種缺乏人性的完美,那么這種完美指稱的就不是人,而是神。
心靈富足的人同樣有他們的陰暗面,而與他人比較,獲得某種自我滿足感,就是人性的一種共通的黑暗。
只是比較有教養(yǎng)的人,他們知道該怎么處置這種黑暗。
所以如果你走進教會和慈善團體,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一種現(xiàn)象。
往往沒權(quán)勢的人懺悔,有權(quán)勢的人做慈善。
我們都需要通過某種方式富足我們的心靈,讓餓的人吃飽,讓渴望吃好的人能吃到他想吃的。人在不同階段,尋求不同的滿足,沒有誰是錯的,但他們在滿足自我的同時,也不會停下和他人比較的念頭。
這種比較,在這個充斥各種網(wǎng)絡信息的時代,更加頻繁。我們太容易看見別人的富有,也更容易看見自己的貧乏。
算法會加大你的欲望,也會刺激你自卑的神經(jīng)。你動了個想要買房的小念頭,跟著你會發(fā)現(xiàn)網(wǎng)站通過算法,會把所有相關的信息都推給你,然后你會在當中看見自己距離目標還差多少。
我們還會為了尋找能呼應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去關注某些明星和作者。
就像有的人表面上裝得多么紳士,但他內(nèi)心渴望過一個荒淫的生活,他會去看那些把開放式關系等等的文章,從那些人說得云淡風輕的語調(diào)里,不斷告訴自己「我的想法沒錯」。等到他終于能夠說服自己,他可能就會去實踐他心底的愿望。
有時人需要的支持,就是這種盲目的支持。這些支持不是某個人主動找上門,而是一個渴望得到支持的人,他刻意的忽略那些反對自己的聲音,找到一個能夠支持自己想法的聲音,進而他不斷的只看這個人寫的東西,好讓自己沉浸在一個「我是對的!」的小天地中。
所以有些人愿意冒著得罪我們的風險,反對我們的意見。這不只是一種有勇氣的選擇,還可能是一種真愛的表現(xiàn)。
要奉承另外一個人很容易,但有時真心為對方好的舉動,卻可能觸怒對方。
這說明某些讓我們感到舒服的人,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是愛我們的,有時反而是那些讓我們感到不舒服的人,他們可能才是真正的為了我們的利益在著想。
盡管如此,并不是很容易分辨兩者的差異。就像看見地濕,進而推論出濕的原因。
不過,如果今天一個念頭是真實的,往往可以在推論中經(jīng)得起非常細節(jié)的推敲。而那些自欺欺人的理論,通常都經(jīng)不起細看,因為當中有太多的跳躍,就像一個人以為只要自殺就能成就自己藝術(shù)家的身份,但根本沒有做出什么真正有創(chuàng)造力的作品。
我以為,所有的「身份」都要經(jīng)得起邏輯的層層推敲,都要能夠回答出「為了得到這個身份,付出了什么實實在在的努力?創(chuàng)造了什么實實在在的作品?」
否則這個身份就只是一種無聊的名字,代表不了什么。就像一個跟女人做愛,讓女人生下孩子,卻不好好照顧孩子的男人,他憑什么說自己是「父親」?
他沒資格。
又好比有些人妻說自己組成的是雙薪家庭,但自己賺的錢基本不投入家用,全花在自己身上,家用靠的都是另一半的錢。
這不叫雙薪家庭。
雙薪家庭是夫妻兩個人都有收入,并且都愿意拿收入投注在共有的家庭當中。
所以我們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恐怕不是我們自己嘴巴說了算。
除非我們述說的自己,確實都能找到刻畫在人生某處的痕跡。否則那更像在說故事,只是剛好故事的主角和我們同名同姓而已。
而無論別人是否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如果我們自己心知肚明,那么當我們每天說著別人的故事,隱藏真實的自我,那么我們的自我怎么能不哭泣?不憤怒?不難受?
真實的自我受到自己的壓迫,就像隨時隨地戴著一副阻礙呼吸的面具。
我們會厭惡自己,甚至想要傷害自己。
這時,我們的心會痛。
然后可能我們會開始尋找麻痹自我的方式,比如酒精,幫助自己跳過中間的過程,來到休息的時刻。
但當我們不再感覺到痛,這意味著什么?
是生,是死?
還是自我永恒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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