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12 09:00 | 豆瓣：十五言
作者：南云禾
從13號上映以來，這部依靠眾籌、之前并未做太多宣傳的國產(chǎn)動畫「大」電影，就引起了排山倒海的熱議，勢頭直逼兩年前的《大圣歸來》。無論是行業(yè)大號的專業(yè)影評，還是豆瓣觀影后記，隨著國產(chǎn)動畫水平回升的，還有觀眾們的鑒賞能力。
并不想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專業(yè)點評前班門弄斧，但既然是評價，都少不了基于個人經(jīng)驗和背景的解讀，于是自然有贊同和心存疑惑，索性先“總結(jié)”一些引發(fā)共鳴的內(nèi)容，再來談?wù)勀莻€長著香腸嘴，張口閉口談?wù)摗袄硐搿钡拟叶『笕恕?，這個人設(shè)是我最想談的部分。
不思凡作品《大護法》
《大護法》的評價呈現(xiàn)兩極分化。從在國產(chǎn)和外片的長期對峙局面中殺出血路的《大圣歸來》開始，對于相同類型或主題的電影，評論界好像暗藏著一種“雙標”：即雖然國產(chǎn)片bug不少，但是相比于之前純商業(yè)的浮躁或行內(nèi)局面的混亂確有進步，于是在總分之余可以附贈一個“鼓勵分”。
《大護法》不像《大圣歸來》從情懷入手，或是《大魚海棠》強調(diào)觀眾“12年的等待”，在上映前并沒有什么宣傳。但不得不說，這部定級為PG-13、號稱「國內(nèi)第一部公開上映的成人動畫」的確沒有故弄玄虛：“暴力美學”和“細思極恐”是提到它時，常用的兩個詞。
《大護法》導演：不思凡
一、大護法的瑜
比技術(shù)還難攻克的難題是創(chuàng)新——那種基于自身經(jīng)歷和文化素養(yǎng)、水到渠成的創(chuàng)新。
不思凡是國內(nèi)極少數(shù)敢于在作品中加入有深度的思考的動畫導演，作品擁有非常強辨識度個人風格。他構(gòu)建了一個如《千與千尋》的神靈世界——同類相食、任人宰割的花生人、讓人想到《寂靜嶺》中三角頭的羅丹、以及光天化日之下被轟掉腦袋的場景更是毫無預兆的連續(xù)出現(xiàn)。這便是所謂的“成人動畫”：深受昆汀暴力美學的影響、大量強烈視覺沖擊力的打斗畫面，令人耳目一新的角色形象，不思凡選擇一種腦洞大開的敘述方式，將自己的價值觀通過作品表現(xiàn)出來。
至于故事本身的解讀，本就是一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評論者完全可以在作品中，尋找一個符合自己價值觀的支點，而后牽扯出整個私見，同不同意并不是一個有標準答案的命題。
最常見的解讀是和當下輿論的結(jié)合。喬治奧威爾的《1984》被一再提起：當權(quán)者的洗腦和民眾的麻木；恐怖帶來的自私和愚昧；被貼上的嘴唇和眼睛、嚴禁開口、在蒙蔽之下的互相殘殺等等。如果只從內(nèi)容發(fā)散，那么它就會如同一個“形而上”的概念，適合所有看上去有切合點的具體解讀。
當所有人都“不正常”時，一個執(zhí)著于“真相”的人反而顯得“最不正常”。這句話適合小姜和隱婆。
整天嘻嘻哈哈的人，內(nèi)心其實是最脆弱的。這句話適合太子。
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這句話適合歐陽吉安和所有不開口的花生人。
其實它的分級又何止是13歲，所有無法正視現(xiàn)實生活和人性黑暗面的“小仙女兒”們都不適合觀看。相關(guān)的解讀實在太多，選取一二不再贅述。
《大護法》構(gòu)建了一個讓人嘆為觀止的反烏托邦，整個故事概念之新、之大膽毋庸置疑，但平心而論，即使不涉及專業(yè)角度，作為一個故事，它到底有沒有被說好？
二、大護法的瑕
導演用小姜對“我是誰”的做了思考、用摘掉假眼假嘴的執(zhí)法者表示了“反抗”、用歐陽吉安陰謀的敗落來說明愚人者的謊言和自私，用“庖丁后人”來揭示理想和偏執(zhí)的微妙關(guān)系——這些概念每一個都可以支撐一部作品的主題，它們同時以幾乎同等的分量展現(xiàn)在這一部90多分鐘的影片里，難免覺得想說的太多，卻都沒有說好。
花生人頭上開花有何意義？
小鳴同學和祖父歐陽吉安之間有怎樣的故事？那個大頭娃娃一樣的花生人“蛋”又是誰？
在彩蛋中出現(xiàn)的妖艷美女究竟什么來路？她最后去黑袍尸體里翻騰出的發(fā)綠光的是什么？
漂浮在空中的花生母體撞擊剝落外殼之后是要搞什么事情？
諸如此類的疑問并不少見，這說明作為一部電影，《大護法》存在邏輯和鋪墊上的缺陷。懸念當然可以存在，但如果是從開頭就出現(xiàn)的槍，在最后都沒有響起，是否會讓人懷疑，導演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過大的腦洞已經(jīng)讓他自己都收拾不了這種到處窟窿的局面。如果后兩部沒能如期制作，那么日后反觀作為獨立影片出現(xiàn)的它，會不會變成一個尷尬的存在？
3D特效、細致的畫面和配樂，是觀眾第一時間接收到的感官信息。第二位被拿來思考的，便是劇情、臺詞、和專業(yè)影評提出的“電影文法”。
詩意化的語言大多是中二大護法的旁白，很多人詬病它的不自然和刻意，但在這點上，鑒于我的觀影體驗全程笑到腹痛，反倒有種一本正經(jīng)講段子的反差幽默，給這部一直在散發(fā)黑色負面能量的動畫提供喘息點。在電影文法角度上，專業(yè)人士對大量低機位全景造成的壓抑感、本該沖突激烈的打斗和爭吵部分，只用正反打來體現(xiàn)少了對峙感的專業(yè)點評，在觀影時匯成的最直觀體驗是：大護法和三角頭打斗的部分，我并不感到緊張，反倒覺得有點冗長和無趣。
至于對配樂和主題曲的禮贊，個人意見是，電影原聲無疑使一部好電影錦上添花，但絕對無法做到一夫當關(guān)的奇效。
三、關(guān)于卯卯和他的理想
影片中可以展開深挖的角色有很多，“真善美”小姜、“保護神”紅冬瓜、“理想主義者”太子、“假神仙”歐陽吉安、“腹黑男”歐陽鳴……可能是我品味奇特，寫這篇觀后感的初衷，是為了那個長著香腸嘴的“庖丁后人”——庖卯。
“有一條不能選，就是放棄的路；有一條路不能放，就是成長的路！”從出場的這句熱血宣言開始，庖卯這個三句話不離“理想”的香腸嘴，是影片留給我的最長反射弧。
一起看片的朋友說，細想想卯卯是個悲情的角色。一個人將寄托未來的理想視為生活的全部支柱，這種偏激在如今看來是一種可憐的孤勇，因為不被理解，因為人們作為旁觀者的時候，常說的“if I were you”其實只是一句空話。
我并不是在為他“一刀取人心臟”的理想正名，但也不覺得有什么立場可以它指指點點。紅冬瓜覺得它“殺氣太重”，但“暴力”是否是他理想的出發(fā)點？他的來路，吉安對他的灌輸，暴力本就具有可變性，而所有被“告知”的概念，就胎生一種選定好的意識形態(tài)。
從奧斯曼帝國的“德米舍梅”制度，到近代納粹的希特勒青年團和中國的紅小將，意識形態(tài)對人思想的控制力，越年輕越是容易被洗腦，這不是一句簡單的“你要反抗、你要思考”就能夠徒手拆墻的。在一個看上去什么都是虛無和無意義的地方，但凡一點能夠支撐住生活的理想，于他而言都無可厚非，不能簡單被指責和嘲笑。
韓國電影《看見惡魔》，青年警員在未婚妻被殺害后，在復仇之路中逐漸成為和兇手一樣的人；《悲慘世界》中，警察沙威被追捕冉阿讓的案件耗費一生精力。“理想”和“執(zhí)念”很多時候一線之隔，在人生這張草圖上，也沒有什么空白留下來去檢驗。
現(xiàn)在的電影基本都是開放命題，很少再由創(chuàng)造者直接告知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因為他也在避免這種非黑即白的設(shè)定，那完全沒有辦法表現(xiàn)人性的真實?！罢_”還是“錯誤”變成了投票表決，贊同的人多就是“對”，但其實那不過是另一種程度上 的從眾。真實就是復雜，就是刀不落到自己身上，就永遠沒有辦法“感別人所感”，“換位思考”本就是一句站在上帝視角下無關(guān)痛癢的說辭。
說回卯卯。一個庖家后人，一個抱定了一個看上去“充滿殺氣”的理想，被歐陽吉安雇傭到了花生村里，他的怯懦是，為了“理想”的所有準備都只能在平行于現(xiàn)實生活的空間里進行，只能在一廂情愿地相信吉安，認定花生人就是豬玀，以減輕自己屠殺時罪惡感的幻覺里，才能進行。這種懦弱被歐陽吉安抓住，成為他收割“黑曜石”的工具。
他認定自己是庖丁后人，肩負“光耀門楣”的重任；他被成功洗腦，認定花生人就是豬玀。
二戰(zhàn)時的日本神風特攻隊、希特勒青年團，人性的復雜在一場戰(zhàn)爭中展露無疑。他們作惡，有時并非心中有惡，而是愚昧到不知其行為乃惡。這種惡不是被培養(yǎng)的，而是被激發(fā)的，它被文明社會的制度、法律壓制住，但并不表示可以徹底被清理干凈。庖卯從未有機會思考處境的不合理，前方又有著“理想”的大旗招展，屠宰場段落中，他突然發(fā)生的暴力行為是對真相的抗拒，好比夢游走在懸崖邊的人，突然被叫醒時的本能反應(yīng)。
“理想”是對生活方向的選擇，既然是“選擇”，在不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情況下，唯一的風險就是你自己是否能夠承擔選擇的結(jié)果。他的確完成了理想，一刀取了人心臟，只不過這顆心臟是他自己的。不論對錯，這種孤勇符合他的價值觀、和他的經(jīng)歷無縫銜接，至于外人做出何種判定，要對他進行何種審判，則又是另一個議題了。
涉及話題的敏感，雖然有“自來水”的大力推薦，也借著動畫的外衣勉強上線，但《大護法》的排片相對于同期電影和之前的兩部“爆款動畫”，實在少得可憐。如果你還未看過，可以趕緊看看哪個院線還有排片。
對于國產(chǎn)電影造成的第三次“驚喜”，觀眾應(yīng)當有點“見識”了，合理的評價是為了它可以更加健康的成長，用“雙標”和情結(jié)來抵消電影本身的思考是一種短視的“溺愛”。只從一點來說，如今在任何領(lǐng)域都可以作為宣傳點的“匠心”一詞，難道不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它的缺席才是如今行業(yè)內(nèi)的常態(tài)？匠心從來都是作品的基本要素，何時又變成了值得反復強調(diào)的良心和“亮點”？
很多人都說，“雖然還有很多缺陷，但總的來說瑕不掩瑜”，我更愿意反過來說：在當下嚴苛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和浮躁的商業(yè)化環(huán)境中，一部跳脫套路和情懷的成人動畫足以值得稱贊，但如果你真的是動畫電影愛好者，那么就更不應(yīng)該因概念忽視內(nèi)容，或因內(nèi)容而放寬對形式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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