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齋 之 十一
琥珀醇
新年將近,莫言閣忙的不可開交。住客少了,下定辦酒的人卻比平常多出兩三倍來。一大清早,阿蠻和莫夫人就捧了訂單賬本,鉆在后邊書房里不出來了。還真是可惜了這晴朗朗的好天氣。
偷偷摸摸繞過書房,阿寶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這么暖和的太陽,在冬天里很少見呢。瞇了眼,肚皮朝下背朝天,阿寶爬在曲廊的長座上悠哉游哉。還沒舒服多久,就聽一個聲音道:“有點人樣,不坐躺也行。今兒天好,出去走走。”能把人話說的這么冷冰冰的,而且思維這么跳躍的,閉著眼睛也知道是莫生。阿寶斜了眼,打量了打量站在不遠處的人影兒,心里頓時一百個不情愿。出去走走倒是好主意,但最討厭和穿了玄色衣服的莫生出去,搞得活像黑白雙煞。還沒等阿寶答復(fù),人就已經(jīng)被莫生拽到了院門口,想去換身衣服都來不及。阿寶只好暗暗地嘆了口氣,和莫生出門去也。
走在路上,阿寶刻意和莫生保持一定距離。莫生今天似乎心情還不錯,一路上走走停停,偶爾的還掏了銀錢買上些東西,大多是香料一類,統(tǒng)統(tǒng)交給阿寶拿著。這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回去巴結(jié)老婆的,莫夫人喜好調(diào)香,前些日子還制了一道叫什么換生的,熏得阿寶和阿蠻又打噴嚏又流淚,只有莫生連連稱妙。如果今天是和夫人一起出來,這許多包裹事物一定是被莫生緊緊的抱在懷里,哪里輪的到阿寶?想到這里,阿寶不由嘟囔了句:“懼內(nèi)”。莫生仿佛根本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只是阿寶的手里又多了一包松脂和桂花,害的阿寶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如果前面的人不是莫生,阿寶怕是會沖上去一口咬斷他的脖子了。
跟在莫生后邊沒頭沒腦的走了一會兒,阿寶忽然吸了吸鼻子,眉頭頓時皺了一皺。一股濃濃的粉脂味道和說不上的曖昧氣息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濃,后來,簡直是鋪天蓋地。定睛仔細一看,兩邊都是大小院落房舍,許多挑著艷麗燈籠,掛著碩大的牌子,牌子上多是花阿,翠阿之類的命號。莫生在一處房舍前停下腳步,阿寶愣了愣跟了上去,見那房舍名“掬香”。莫生站了一會兒,扭頭對阿寶道:“晚些時候再來。”便改了前行的方向,往回走了。
回到莫言閣,阿寶放下莫生買的東西,拍拍身上的衣服,又聞了聞,苦著臉沖到房里去換衣服了。一個大男人聞起來百香在體,實在是很丟面子的事,如若再被那阿蠻笑話個十天半個月的,阿寶就可以用悲慘來形容自己了。
收拾的清清爽爽的,阿寶看看午膳時間已到,高高興興踱到后廳,卻見只有莫生在那里。
“我們先吃,阿蠻她們在書房吃過了。”
阿寶坐下,伸手抓了牛肉過來就啃,莫生無可奈何的指了指桌上的筷子。阿寶裝著沒看見,阿蠻不在,可以這樣自由自在的機會不多噢。
莫生便饒有興趣的看阿寶大快朵頤,看阿寶無比自在的時候,冷不丁道:“一會兒去個好地方,穿的貴氣些。”
阿寶才咬了一大口肉,嘴占著說不出話,什么?又換衣服?去哪里?莫生這家伙的笑,總是讓人寒寒的。
莫生似乎讀到阿寶的心思,直了直身子,一字一頓的道:“平康巷,掬香居。”
???平康巷!那不是青樓教坊嗎?莫生要逛窯子!
阿寶的下巴要掉下來了。那自己要不要去?
最終,阿寶的好奇心占了上風,自己還沒見識過這人類的最古老行當之一的煙花之地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呢?;仡^告訴阿蠻和夫人,不,保密吧,可以要挾莫生呢。嘿嘿嘿。
阿寶換衣服的速度很快,這次,穿暗紅的絲制長袍,想他莫生總不會翠綠翠綠的出去吧?掛了白玉腰飾,呵呵,很有人的模樣。出門去,就見莫生穿著米白色貂絨掐邊的衣袍,上嵌著大粒的寶石,悠閑地在院里坐著,先暗地里舒了口氣,又奇怪這莫生為何打扮的如此張揚。
兩人一路行來,惹得過往行人紛紛回頭矚目,穿成這樣,還不用車馬,人家不看你看誰?時不時的還有女子暗送秋波,阿寶低低垂了頭,用莫生當自己的擋箭牌。不多時,兩人就到了掬香門前。莫生突然伸手一把捉住阿寶,一拉一送,阿寶就先跨進了大門。可憐阿寶還沒站穩(wěn),就被幾個花花綠綠的身影圍住了。阿寶忙往背后一指:“我們公子爺來……來……”,這個,說什么好呢?狎妓?買笑?
莫生慢悠悠的跨進院子問:“你家媽媽呢?”那幾個花花綠綠的女子立刻將注意力轉(zhuǎn)到了莫生那里,都過去施了施禮,便站在一邊。就聽后邊有人用甜膩嬌柔的聲音道:“貴公子到,出來迎的晚了,還請公子們不要怪罪。”話音未落,一個穿著赭石顏色衣裙的淡妝中年女子出現(xiàn)在院中,一雙媚眼飛快地打量了打量莫生和阿寶,一絲歡喜之色飛上眉眼。這便是掬香的老鴇了。
“公子們快里邊上坐。”中年婦人一招手,站在兩邊的花花綠綠們便擁著莫生和阿寶入了前廳。原來這些只是丫頭們,真正的掬香姑娘們還沒露面呢。阿寶看莫生似乎對這些十分熟稔,心里暗暗驚奇。
再說這老鴇兒,閱人無數(shù),一眼看出這兩人非同尋常,華服如此,定不是平常百姓之家,卻又不用車馬,簡從而行,似乎是為了避人耳目,可用簡樸車轎遠比拋頭露面的走來要好。除非,這二人不擔心會碰到認識的人……老鴇一時琢磨不透,不由填了幾分小心。
那莫生做定,抿了口香茶,才緩緩道:“來這掬香,只為花魁云娘。”老鴇臉色微微變了變,笑的卻是更媚人了些:“這個,云娘今兒身上不方便,不如公子看看別的……”,姑娘二字還沒出口,就見莫生將一大錠銀子放在桌上,有在老鴇眼前晃了晃一個小小的金牌。莫生倏的收了金牌,老鴇的臉色這次可徹底變了,別人沒看清楚,她可是認得明白,那牌上一條小小的五爪金龍。老鴇喚過丫頭低低吩咐了兩句,又說了聲:“貴客稍候,容我去去就來。”便繞過屏風不見了。
半盞茶功夫,老鴇從后邊出來,對著莫生和阿寶一拜道:“二位隨我來。”
莫身和阿寶隨老鴇和丫頭轉(zhuǎn)到后邊,但見盆景花木,假山池塘,處處透著雅致。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來到一間掛著簾子的小樓前,門是敞著的,老鴇挑了簾子,道聲:“云娘好生服侍。”就見一個身材高挑,腰肢纖細的美貌女子春風拂柳般從里邊出來。但見云鬢高盤,眉眼如畫,伸出雪白的手臂挽了莫生進到屋里。阿寶目瞪口呆,心道,如果夫人知道,怕是天要再塌一次了。正想著,就覺得一個溫軟的身體貼了過來,仔細一看確卻是一個嬌滴滴的年輕女子,阿寶一把推開,惱怒道:“再碰爺,活活吃了你”!那女子一陣嬌笑:“公子如何吃我麗姬???從哪里下口?”被那女子如此調(diào)戲,氣的阿寶露出森森的尖牙,嚇了那女子一跳。 就聽屋里莫生道:“阿寶進來。”
阿寶收了牙齒,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轉(zhuǎn)身進到屋里。就見莫生半躺在長榻上,那云娘正在擺弄一架古琴,調(diào)弄鞍柱,琴弦定音。莫生拍拍身邊的軟榻示意阿寶坐下。不多時,那女子就撫弄起那七弦的樂器來,叮叮咚咚的,聽的阿寶眼皮打架。從前聽夫人彈過一次,莫生還吹洞簫相合,好像比這個要好聽一點點,睡著的比較慢。正要仰面躺倒見周公去也,那莫生湊過來道:“五音,宮商角徵羽。每個音都可以表達一個意境。比如說,正宮調(diào)周正醇厚,如君子。仔細聽,看看你能發(fā)現(xiàn)什么?”
阿寶打起精神,又聽了聽,那女子明明彈的是鳳求凰,可琴音隱隱透著古怪,是哀愿?但有銳氣,是恨意?又有纏綿。阿寶想不出非常合適的詞來形容那種感覺,莫生也不點破,只是閉了眼睛靜靜地聽著。阿寶看看莫生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由湊過去低低道了聲:“夫人要等急了。”莫生卻是不理。正主兒不急,阿寶我操的哪門子心,反正將來倒霉的又不是我,阿寶一邊嘀咕,一邊又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那琴聲唧唧嚀嚀,聽的實在是不耐煩,心道這花柳之地真是無趣之極,看看莫生正聽的入神,阿寶干脆趁現(xiàn)在腳底抹油,開溜。
出了掬香居,離了南曲一帶,遠遠地甩開了教坊街。阿寶長出一口悶氣,自由自在走走,真是舒服。東轉(zhuǎn)西轉(zhuǎn)了半日,阿寶才回到了莫言閣,迎面碰上莫夫人和阿蠻。原來莫夫人和阿蠻狠狠地忙了一天,才發(fā)覺天色已晚。出了書房,里里外外找不到莫生和阿寶,莫夫人見自己房中桌上放著大大小小的包裹,打開里邊全是些干花,香屑,松脂類的,想是莫生搞來的東西。便放在一旁。
又等了許久,看看申時已過,仍不見二人蹤影,莫夫人喚了阿蠻便要出門看看。正巧阿寶進門。阿蠻盯著阿寶的打扮開口就問:“相親么?”阿寶不答話,阿蠻卻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夸張的吸了吸鼻子問:“這香氣像是女人身上的。”阿寶突然紅了紅臉。莫夫人靠在門框上笑了笑說:“和訥生(莫生的名號)去了教坊了吧。哪一間?”。
阿寶心知瞞不過,點點頭道:“南曲,掬香居。只是聽琴曲兒。”莫夫人沒等阿寶說完就不見了蹤影,阿蠻追都追不上。阿寶一把拉住有些發(fā)傻的阿蠻道:“夫人像是不想我們跟著摻和。我看天塌地陷的時候不遠了,我們還是先找個安全地方先躲躲再說吧。”說著就拽著阿蠻往后邊去了。
>再說掬香居里,莫生正品著香茶聽的入神,忘了時間。女子想是彈得累了,停了手,莫生睜開眼,笑問:“我們投壺斗酒吧。云娘歇歇。”一旁的丫頭看天色漸漸暗下來,便關(guān)了屋門,點上燈燭,擺了酒菜和投壺用的羽箭用具,莫生及云娘正玩的高興,就聽門外老鴇的聲音傳來:“貴公子,夫人來了。”原來方才,莫夫人本被攔在了門外,那老鴇聽得莫夫人是尋那下午來點云娘牌的公子,忽然分外恭敬。莫夫人又使了銀子,說只尋人,并無意來鬧事,老鴇看她一個嬌滴滴的婦人,想也鬧不出多大麻煩,而且還是那公子的夫人,自己得罪不起,便引莫夫人來到后院。一路上看那夫人對周圍的百般香艷場面臉不紅心不跳,老鴇暗暗驚訝,換做一般良家女子,早就窘迫的不知所錯了。
且說莫生聽到老鴇的通報,不慌不忙輕輕攬過云娘,貼著耳邊低低說了什么,就見那云娘燦然一笑,回到古琴邊撫起琴來。外邊莫夫人聽到琴聲,不由愣了愣,站著聽了一會兒,便擺擺手,讓老鴇去了。
莫夫人看老鴇走遠了,方才推門進去,見莫生舉著酒杯半坐半躺,那酒的香氣十分濃重。房間的另一頭,燭光里一個淡妝的美人正坐著撫琴。莫夫人也不說話,只上前去,一手奪了莫生的酒杯,一手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莫生一把。然后自顧自喝起酒來。莫生想是被掐疼了,看著夫人,倒抽了口涼氣。琴音一停,莫生不慌不忙的道:“巳兒,你聽云娘的琴音真是妙呢。”莫夫人目光閃了閃,放下酒杯,對著那撫琴的女子道:“云娘的酒也很妙,色如琥珀,一聞就醉骨呢。”云娘聽道這話,臉色變了變,但很快落落大方的答道:“這酒名就叫琥珀,是云娘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夫人若真喜歡,云娘這里有整壇的供著。”言罷,眼波流轉(zhuǎn),看著莫生道:“聽公子爺說夫人也會撫弄樂器,剛才怕是讓夫人見笑了。”
“我只學(xué)過一點琴藝,只因為沒有嫻靜的心境,彈的遠不如云娘姑娘?;仡^要請姑娘到家,好好教教我呢”莫夫人說的很是真誠。
莫生一拍桌案道:“好,云娘不是官籍,出入這教坊街也方便。我看不如就明天吧,不知云娘可愿賞光?”
云娘站起身來,淡淡一笑:“公子爺?shù)姆愿溃姓l敢不聽呢?”又指了指那琴道:“夫人要學(xué),不如今天就開始。”
莫夫人也笑笑,并不惱怒,挽起衣袖,坐到琴后,伸手試了試音,便彈了起來。就聽那琴音本是正宮調(diào),忽的轉(zhuǎn)到清角而且不斷升高,直直的如一把冰晶扎入云霄,莫生面前的琥珀酒頓時如泉水般噴出,灑了一桌子一地,濺的莫生滿身都是。莫夫人停了手說道:“再彈下去,怕是要毀了這琴了。”莫生見勢站起身來,對云娘拱了拱手道:“明日一早,有車馬來接姑娘。今日有勞,這是姑娘的酬金,莫某和內(nèi)子先行了。”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笑著喚了莫夫人推門出去了。
云娘沒有跟出去相送,只坐在莫生做過的榻上,捻著那只剩一點殘酒的杯子若有所思。等莫生和夫人的身影繞過假山消失了,一個女子閃進了云娘的房間。燭光將女子嬌媚的眉眼照的清楚,正是白日里和阿寶糾纏的麗姬。
那麗姬懶懶靠在門上玩弄著自己佩戴的香包上的流蘇,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云娘可真要去見那夫婦?”
那云娘用指頭沾了一點酒,舔了舔,笑:“他喝了咱們的琥珀,神仙也救不了,何況他那裝神弄鬼的夫人?如此的男人,麗姬姐姐你不稀罕,我可是要抱得緊緊的。”
那麗姬呵呵一笑:“云娘一向好手段,不過提醒一句,今兒白天我會了與他同來的少年,不大像是一般人呢,有趣的緊。云娘要是得了手,不要忘了幫姐姐一把。”
云娘媚然一笑道:“那是自然。”說著慢悠悠打開莫生放在桌上的錦盒,見里邊是桂圓大小的一顆貓兒眼寶石,拿起把玩了一會兒,便放了回去,啪的一聲合上了錦盒。麗姬見狀,知道云娘已經(jīng)心下有了主意,便道了個萬福,出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再說那莫生和夫人出了門去,夜色已臨,兩人來到暗處,莫夫人忽然咦了一聲,從手腕上擼下一只嵌著珠子的鐲子。那鐲子上的珠子被月光一映,發(fā)出弱弱的紫色光芒。就著這光,只見那莫生衣上沾了酒的地方,隱隱約約有淡淡的煙霧冒出,還發(fā)著一點藍綠色瑩光。莫夫人一把扣住莫生的手腕,皺了皺眉頭。莫生貼著莫夫人的耳鬢,笑嘻嘻的說:“夫人說酒妙,還真不錯呢。”莫夫人丟了莫生的手,哼了一聲說:“夫君如此多管閑事,總有一天碰到克星。”莫生死皮賴臉拉了夫人:“莫某的克星不就是夫人你嗎?巳兒啊,你說明天會不會很有趣呢?”莫夫人白了莫生一眼,恨恨的說:“不止是明天吧?回家。”言罷,伸手從袖間掏出一支短短的玉笛遞給莫生,莫生放在唇邊輕輕一吹,忽然見只怪鳥飛來。二人跨上升入夜空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一早,有幾個黑衣仆從打扮的人稱是莫生的家仆,將云娘和一個丫頭接上桐油漆頂小車,悄悄出城去了。一路上,那丫頭挑開車簾張望,就但見路邊老樹參天,前后古道延長,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要去往何方,不由心里惴惴?;仡^見云娘一手將琴橫抱在膝上,另一只手正用尖尖的指甲敲著身旁的一個大酒壇,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便安下心,默默地坐在一邊。
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車子停下。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一個女子用清麗的聲音道:“云姑娘,請下車。”
云娘挑簾一看,面前一處碩大宅院,青石為階,黑漆大門,門前一對白色的獅子鎮(zhèn)守。門前門上卻無牌匾楹聯(lián)。一個著墨綠衣裙的女子自稱阿蠻,施了個禮,用杏眼將云娘前后上下看了看,才笑盈盈做了個請的姿勢,將云娘和丫頭讓進了偏門。云娘隨著那女子七拐八繞的來到了一處清雅小閣,上書“藏秀”,周圍以碎石鋪地,另有苗圃,想春夏之時應(yīng)種有花草。
云娘正打量這院落,就聽小閣里有男子道:“云娘安好?”門一開,一身雪白的莫生出現(xiàn)在門口的陽光里,看的云娘的丫頭有點發(fā)呆。云娘忙道了個萬福,握了莫生伸出的手進了屋。門外的丫頭慌忙跟上,那綠衣的阿蠻也跟了進來,隨手關(guān)上了房門。
屋內(nèi)光線很好,擺設(shè)簡單,正中間的古藤長幾上放著一張古樸的琴。莫夫人著了家常的衫子,坐在一邊的軟榻上,見到莫生引了云娘進來,忙起身相迎。閑話幾句,云娘便仔細給莫夫人講起琴音和指發(fā)來。莫生只在一邊興致勃勃的聽著。過了一會兒,莫夫人想起什么,叫阿蠻去取酒布茶,那云娘忙道:“昨天夫人說我們那里的酒還入的了口,云娘特地帶了一壇來,夫人不要嫌棄。”莫夫人笑笑回答:“多謝云娘周到,不如眼下就取一點來。”回頭對身邊的阿蠻吩咐幾句,道聲失陪,居然和阿蠻出門去了。莫生呵呵一笑對云娘說道:“我這娘子對于吃喝之物十分的講究,一旦涉及此事,大多親躬。這是自己挑酒具去了,要有的等了。”言罷就勢將云娘攬在懷里,那云娘只吃吃笑著道:“不怕你那夫人吃味么?看她倒是個厲害角色。”莫生也不搭言,只閉了眼睛聞了聞云娘的頸間:“云兒有酒香。”云娘眨眨眼:“莫郎是喜歡云娘啊,還是喜歡那琥珀酒?”莫生抱了云娘在膝上半真半假的說:“都喜歡。一樣都少不了,不如云兒就伴我左右如何?”
兩人調(diào)笑正歡,忽然聽門兒一響,阿蠻和一個少年捧了酒具吃食進來,正碰上云娘和莫生團坐一堆,那阿蠻的臉色難看起來,少年則是一副要有好戲看的表情。莫生一指那少年道:“云娘記得么?這個是阿寶,昨日里去你那里聽琴的。”云娘美目一轉(zhuǎn)笑道:“難怪我麗姬妹妹牽腸掛肚的。”聞聽此言,阿寶的臉也立刻變的和阿蠻一樣了。正在這時,莫夫人進來了,阿蠻和阿寶忙垂了頭,準備找機會溜出去。莫夫人溜了莫生和云娘一眼,竟然面帶微笑,大大方方吩咐阿蠻倒酒。云娘定睛一看,見桌上放著琉璃酒具,上鑲嵌了珍珠,里邊盛著琥珀色的美酒。接過酒杯,聞聞,似乎就是自己帶來的琥珀,但有有些不對,嘗了嘗,的確是琥珀,但又有點淡淡的松香和說不上的后味。莫夫人笑道:“這個是云姑娘的琥珀,不過我又做了點手腳,加了一點點自家的的松花粉蜜露,似乎更清甜了些。”
莫生取過酒杯也嘗了一口,點頭道:“是琥珀,但更有些甜味,似乎酒勁兒也大了,巳兒怕不只是加了松花蜜露吧?”
莫夫人往凳子上一坐,笑瞇瞇的不說話,只揮手讓阿蠻阿寶出去,這兩人的臉都快成苦瓜了,莫夫人可不想在云娘走后,自己還得對著兩根苦瓜。
云娘又呆了約一個時辰,看看莫夫人已經(jīng)初步掌握了鳳求凰的基本指法,便約了下次到府的時間,又飲了幾巡酒方才告辭。
以后的一個月里,莫生和云娘時有來往,云娘使盡了手段,迷得莫生七葷八素。到了月底,莫生竟然給那掬香的老鴇一大筆銀子,要將云娘娶進門做二房。那老鴇本有些不舍,只是一來這云娘本也不是她一手養(yǎng)大,沒有賣身的文契,二來這莫家給的銀子實在是不少,而且那莫生又神神秘秘的,怕是個惹不起的主兒,便一口答應(yīng)了?;貞浧鹨荒昵?,收了這個丫頭在掬香居還真是明智。雖然來歷不明,但姿容技藝都是上成。周圍也沒有聽說有姑娘偷跑的事情,而且想那一般人家的姑娘,哪有自己往妓館里跳的?這撿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老鴇隔天就為她取名掛牌,喚作云娘。同來的另一個就叫麗姬。這一年來,這兩個丫頭也為這掬香居填了不少銀子和名氣。想到這一層,老鴇也為云娘做了兩身新新的衣服,停了牌子,單等莫家來接人。
莫家的迎親車馬十分簡單,沒有鼓樂,莫生也沒露面。只是那名喚阿寶的少年扶了云娘登車而去,除了麗姬戀戀不舍的送了送云娘,掬香居的眾人沒有一個在意的,婊子出嫁而已,來來去去都是這個套路,嫁了算是幸運。
云娘完全不在意婚事的簡單,人情的淡漠,這些都無所謂。終于可以到他身邊日日相繞了,想到莫家娘子無可奈何的神情,呵呵呵,真是開心。嗯,也許目的還沒有完全達到,但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迎親的車馬到了云娘熟悉的莫家府邸,有丫頭扶著云娘下車,在腳下鋪上紅氈地毯,跨過馬鞍,遠遠地見一身紅衣的莫生立在中堂。等和云娘行了禮,去了遮面的團扇,那阿寶和阿蠻遞上紅線拴著的兩半葫蘆。云娘低頭見自己和莫生手里握著的葫蘆瓢里滿滿的盛著琥珀酒,聞聞味道,云娘心下了然,準確的說,是莫夫人改良的琥珀酒。不過今天的酒色比平日都要紅些。莫生笑笑道:“巳兒給這今天這琥珀酒改了名字,稱為琥珀醇。”言罷一飲而盡。云娘也跟著喝了,酒入口先是淡淡的甜味,而后居然轉(zhuǎn)為辛咸。云娘皺了皺眉頭。
莫生拉過云娘,打橫著抱了放在床上。自己也半躺了下來,才放下床帳,那莫生就哈欠連連,竟然到頭睡了。云娘被弄的莫名奇妙,推推莫生,如一塊石頭,沒有了反應(yīng)。俯下身看看,真的是入夢去了。云娘抬頭看看屋內(nèi)一對兒紅燭高燒,下了床,查看查看門外窗下,沒有什么人,才將一顆心兒放下,輕輕回到床上,躺在莫生身邊,先將雪白的腿搭在莫生腰上,然后將身子貼上去。就見那本來又長又白的雙腿漸漸并做了一處,竟然如藤蔓一般繞在莫生的腰腿之上。云娘又舒開雙臂,緊緊繞住莫生的胳膊,咯咯嬌笑一聲,將殷紅的唇貼在莫生唇上,不一會兒工夫,就仿佛有什么事物從莫生的胸腔里被吸了上來。就在這時,那莫生忽然睜開了雙眼,就勢噗的一聲將一樣?xùn)|西吐在云娘的口中。云娘沒有提防,咕咚就咽了下去,才發(fā)覺竟然是一口琥珀醇酒,頓時間心腹如火燒一般,不由松了莫生,一頭栽在床下,滿地打滾。那莫生毫無表情的從床上坐起身來,將右手一伸,掌上忽然多出一條光線,那光線越來越長,變成一柄寒氣襲人的寶劍,莫生站起來,對著地上的云娘恨恨揮下。正在這時,一道紅光架住了莫生手里的劍,莫生有幾分惱怒,定睛一看,卻是莫夫人。
“巳兒,為何阻攔?”
“夫君為何非殺不可?”
“妖婦。”莫生只冷冷的說了兩個字。
莫夫人看看地上翻滾吃痛的云娘,伸出中指在莫生的劍上一擦,鮮血立刻涌了出來。莫夫人蹲下身子,扳過云娘的頭,將自己的鮮血滴在云娘緊咬的牙關(guān)里。不一會兒,云娘就安靜了下來,伏在地上喘氣。莫生上前仔細檢查莫夫人的手指,見傷的不深,才放了心。
“妖婦?”地上的云娘咳了兩聲,撐起身體。
“呵呵,沒有你們這些薄情寡義之人,又如何有我這妖婦?”
莫夫人帶著幾分無奈道:“云娘,你已經(jīng)殺了上百個男子,還不解恨嗎?。”
莫生收起劍,雙手抱肩而立,陰森森的盯著地上的云娘。
“琴音里也滿是殺氣,可惜如此佳人。”莫夫人看看莫生的臉色,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 云娘兩眼凄迷,望著遠方,仿佛忽略了眼前的莫氏夫婦,用低低的聲音呢噥著講起自己的往事。
云娘的故事很老套。情竇初開,遇到那心目中的良人。本以為可以雙棲雙飛,誰知他家里已有了妻室。那男子口口聲聲心里只有云娘一人,給了許多的許諾,云娘心甘情愿的嫁給他做了妾,氣的父母不愿再認這個女兒。那大夫人因為他常在云娘身邊,一時也拿云娘沒有辦法。誰知云娘懷上孩子的時候,他又在煙花之地迷上了翩翩。從此不再過問云娘。那大夫人終于有了機會,在云娘生下孩子之后,大夫人買通丫頭仆人和接生婆,將才生完孩子的云娘在黑夜扔到了荒山,對外只說云娘難產(chǎn)死了。他竟然不聞不問。那郊外夜風刺骨,鬼火幽幽,野獸出沒,身體虛弱的云娘喊天喚地,漸漸聲音嘶啞,看看四周不要說人了,連鬼影也沒有一個。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個不小心,滾下山坡,掉入一個坑里,失去知覺。
身體虛弱的云娘喊天喚地,漸漸聲音嘶啞,看看四周不要說人了,連鬼影也沒有一個。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個不小心,滾下山坡,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云娘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舔自己的臉,悠悠醒來一看,驚訝的發(fā)現(xiàn)是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狐貍,看看四周,身后有一個大墓。狐貍拽著云娘的衣裙,仿佛想將云娘拖到墓冢后的一處洞口。那洞口不大,像是盜墓人打的坑洞。云娘心中恐怖,掙扎著要甩開這狐貍。那狐貍嗚咽幾聲,消失在夜色里。
云娘松了口氣,艱難的移動自己已經(jīng)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不由回憶起受的委屈,又是傷心絕望,又是滿腔憤恨,可一時又有無計可施。不知自己生下的孩子如何,是男是女……正愁腸百結(jié),忽然見那狐貍又回來了,口里銜著一個饅頭,想是附近人家來上墳的祭品。狐貍將饅頭放在云娘的手邊,便坐下靜靜地看著云娘。難道這狐貍并無惡意?云娘心里一動,正巧腹中饑餓,也不管那饅頭又臟又干,抓在手里,亂塞在口中。云娘要活命。狐貍看云娘吃完,等了一等,又試著拖云娘到那洞邊。云娘一橫心,也許這是一條活路,就隨爬到洞口。狐貍帶云娘爬過一條通道,在通道的一處地方,云娘看到了三具小小的動物遺骸,這里恐怕就是那狐貍的家了??吹侥呛偲鄾龅难凵瘢颇镫[約猜到這狐貍也是失去了孩子,和云娘有幾分同病相憐呢,難不成也是被拋棄了?又往前爬了一小會兒,云娘便至身于一處寬敞之地,仿佛是墓的前室。此時的云娘實在是耗盡了氣力,側(cè)躺在地上,慢慢在黑暗里昏昏的睡去了。也許一切都只是一場可怕的夢。
等云娘又一次醒來,周圍依舊黑暗,但是云娘仿佛可以看到一些東西了,看來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動了動手腳,發(fā)現(xiàn)手邊又多了幾個果子,想是那狐貍帶來的。后幾天里,那狐貍不斷帶來奇奇怪怪的山果和一些干草。云娘餓了就吃果子,冷了就抱著狐貍蜷在干草里取暖。這云娘到底是年輕,幾天后,身體就稍稍恢復(fù)了一些,不過還是十分的虛弱。為了生存,本來膽小的云娘開始從墓里搜尋,希望能找一點有用的東西,即使是破布也行。那墓雖然被盜過,但還有一些字畫和散碎的金珠沒有被盜墓賊帶走。估計那盜墓的只注重大件金銀珠寶,不認識那書本字畫。云娘就收了放在一處。
讓云娘萬分驚喜的是,在陪葬的東西里,居然找到了火鐮蠟燭。如此一來,不但有了光亮,而且狐貍帶來的野味就可以被烤熟燉透,吃下肚子,這對身體已經(jīng)接近崩潰邊緣的云娘來說的確是天賜寶貝。只是那狐貍對火始終有著幾分懼怕。
日子一天天過去,云娘的身體也漸漸好了一些,只是心情抑郁,加上月子里感了風寒,周身脹痛,怕冷怕風。身體的痛苦,讓云娘心底的恨意怨念更深了。不知從何時起,到了晚上,有一兩個時辰,云娘會周身疼痛如火燒,手腳關(guān)節(jié)似乎融化消失了似地,這樣的狀況一連持續(xù)了幾天,一日云娘從夢中驚醒,忽然覺得身體哪里不對,定睛一看嚇的大叫,原來自己的四肢竟然如藤蔓般婉轉(zhuǎn)延伸。那狐貍也嚇的躲在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云娘才恢復(fù)了正常,心里又驚又怕,不明緣由。試著動動四肢,覺得身體輕盈,百痛消失。忽的想起,有幾次那狐貍曾帶回一種黑色漿果,味道甜美,這身體上的奇怪之處,都是在吃了那漿果后才有的。便對狐貍比比劃劃,希望那狐貍明白自己的意思。那狐貍盯著云娘半晌,忽然起身往洞口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云娘。云娘會意,跟了上去。
這一人一狐出了大墓,在月色中前行,云娘覺得腳下生風,如同駕了云霧,那狐貍竟然被落在后邊。于是云娘和狐貍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處小小深潭,潭邊有個洞穴,從洞里斜斜爬出幾根藤蔓,上邊結(jié)滿黑黑的漿果。云娘上前探頭往洞穴里打量,只見洞內(nèi)布滿那詭異的藤條,一股寒意從心頭升起,竟不敢往洞里去一探究竟了?;仡^一看,那狐貍口邊全是黑色的汁液,正滿地打滾,仿佛痛苦之極。想是方才在云娘往洞里打量的時候,吃了不少那漿果。云娘正想上前,就見那狐貍皮毛裂開,從里面漸漸褪出一個女人來,肌膚光滑,容貌嬌媚,只可惜拖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那狐貍左看右看,樂不可支,忽見自己的尾巴又皺起眉頭來。又連連拽了幾把漿果塞到口中,弄的滿身滿臉的黑色,等了許久,狐貍尾巴絲毫沒有任何變化,不由深深嘆了口氣??茨呛偦呐顺嗦阒眢w,云娘不由臉紅了紅,趕緊脫了外邊的衣服為她遮蓋。狐貍看看那洞,嘻嘻笑道,聽山里傳說,一足山魈的老窩里有時會長黑色漿果,據(jù)說吃了就可以現(xiàn)出深埋心底的欲望。狐貍看看云娘笑道,云娘心里怕是只想著纏人呢。云娘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狐貍和云娘怕被山魈回來看到,便匆匆離開了山洞?;氐酱竽估?,云娘翻著自己前一陣子從墓里收集來的事物,想找些值錢的東西,發(fā)現(xiàn)一卷殘朽不堪的竹片,隱約還看得到字跡。那狐貍拿了一看,咯咯笑的開心,和云娘一起真是好運,這竹冊上有行氣養(yǎng)生妙法,說不定可以去了自己的尾巴。云娘苦笑,自己真的好運嗎?安下心和狐貍仔細讀那竹簡,漸漸意識到這仙法有些邪氣。如若陰體修習,要取補陽氣,把握不好度數(shù),極可能傷及人命。那狐貍本就不是人,沒有什么好壞道德的觀念,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生存利益至上;云娘卻是留了心,報仇的念頭從此篤定,暗暗打算,細細籌劃,惡念一發(fā)不可收拾。云娘和麗姬揣了竹簡,攜了些墓里值錢的物件,和山民換了兩身衣服,出離深山,混跡人間。
對于云娘而言,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從前的夫家,問問當年生的孩子在哪里,還有……到了山下城里,設(shè)法仔細一打聽,原來云娘當年生了個兒子,孩子曾被大夫人養(yǎng)著,在三歲那年,不知為什么,生了場怪病死了。如今只剩翩翩的兒子還在家里活蹦亂跳。云娘恨上加恨,串通了麗姬,惑殺了那負心男子,耗盡那人家財,看那大夫人衣著襤褸哭哭啼啼,翩翩被安上了虐殺丫頭的罪名,和兒子抱頭痛哭,生離死別,云娘只覺快意,原來復(fù)仇的味道如此之好,真叫云娘上了癮。
>漸漸的,云娘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控制四肢的變化,在夜間緊緊束了人的肢體,吸食元陽。如果只食一點,那男人只是消瘦虛弱而已,調(diào)養(yǎng)得當也許有恢復(fù)的機會,但如果日日夜夜吸取無度,不久那人便陽氣耗盡,燈枯而亡。而云娘則容光煥發(fā),又年輕了許多。云娘又和狐貍一起鉆研,居然可以取出人的欲望入酒,此酒色金紅,飲之可迷魂,將心底那一點點貪淫無限的擴大,迷失了心性,任云娘和那狐貍擺布。
云娘和狐貍于是終日混跡于花柳之地,如有已有妻妾,還想娶云娘回去的人,那云娘一概答應(yīng),從新婚之夜起就一點點吸出那人的生氣,再攪的那人家宅不寧,這樣云娘便覺得心頭舒暢無比。等到那男子丟了性命,云娘便抽身而去,到另一處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尋找獵物。
莫生是云娘的完美獵物。那琥珀整整的給莫生喝下去了四五壇,自己以為萬無一失,將那狐貍的警告置之腦后。如今落在莫生手里,要殺要刮,隨他去吧。
云娘言罷,慘笑著閉了眼,人生不過如此,活著死了,又有多大的區(qū)別?
莫夫人看看莫生,見他依舊陰著臉兒,怕是那殺心絲毫沒有動搖,不由愣了一愣,輕輕地問:“這罪不可恕,是對郎君而言,還是對天下的男子而言?”
莫生不答。
莫夫人看看等死的云娘,背對了莫生道:“莫郎已經(jīng)娶了云娘,這就是家事。既然如此,就讓巳兒動手吧。”
言罷雙手先合十,又攤開,一股寒煙從雙掌升了上來。莫夫人隨后將雙手放在云娘的頭頂,就見那云娘從頭開始慢慢結(jié)冰,繼而咯吱吱起了細細的裂紋,忽的化作千片萬片,莫夫人甩開衣袖,頓時屋門大開,那片片的碎片飛上夜空,忽然化作大朵的雪花,紛紛揚揚。莫夫人靠在門口,仰天看那大雪自由自在飛舞說道:“莫郎你看,好干凈的雪。”
紅燭光下,莫生的神色飄忽難辨。
“莫郎,你可知巳兒都在那琥珀中加了些什么?”
莫生依舊沉默。
“前幾次只是兩味,那是天下女子的癡情和嫉妒,今天晚上的,又填了哀怨,另和了傷心淚。只是,這些都不是巳兒我的。”莫夫人忽的轉(zhuǎn)了身,笑靨如花。
“聽說城里來了個戲班,有幾個俊俏的小生,明天和阿蠻瞧瞧去。郎君取了新婦,巳兒我也該找個面首不是?”話沒說完,轉(zhuǎn)身出門去了,丟下莫生獨對高燒的紅燭和漫天的飛雪。
天明,莫夫人一早就要出門,阿蠻只說頭疼,倒是那莫生緊跟其后,寸步不離。阿寶看的奇怪,正想追上去,就那方才還被頭痛折磨的要死要活的阿蠻拽了回來,阿蠻附耳悄悄笑道:“夫人去相面首,你跟著湊什么熱鬧?”
阿寶恍然大悟,看著莫生的背影,咦,那頭上也許會很快翠綠一片呢,不由心里大樂。還沒笑出聲來,就見阿蠻將一瓷壇酒,一個大瓶子,一只錦囊統(tǒng)統(tǒng)塞在自己懷里道:“夫人說讓你給那掬香居的麗姬送去,順便帶兩句話。第一,當知人間尺度,不要害命。第二,如將錦囊內(nèi)的珠子埋到土里,日日用這壇里的酒和瓶里的雪水澆灌,到明年開春,可見故人。”
阿蠻嘟嘟囔囔說了這許多,阿寶只聽清了“掬香居的麗姬”幾個,一臉的壞笑頓時僵了。
戶外,天地白茫茫,想是夜里落了大雪。如此世界,看來真是美麗又純潔。
琥珀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