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村空巢現(xiàn)象嚴重，老人缺乏關愛。

　　農(nóng)村空巢現(xiàn)象嚴重 老人缺乏關愛 幫扶難題待解———

　　“7月22日，重慶石柱縣橋頭鄉(xiāng)馬鹿村獨居的74歲老太太向大蘭在家中上吊自殺，待村民發(fā)現(xiàn)時尸體已經(jīng)發(fā)臭。警察經(jīng)過勘檢，初步判斷死亡日期在3天以上。而她的子女遠在數(shù)千里外的廣東浙江等地打工，聞知死訊后才匆忙回鄉(xiāng)奔喪。

　　“村里沒有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绷粼诖謇锏拇蠖嗍?0歲以上的老人，他們平淡又無奈地談論此事，沒有人因此而指責其后人?！白优淮蚬ぴ趺瓷睿苛粼诩依镆荒暌矑瓴涣艘粌汕гX，家家戶戶都這樣的?！?/p>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離家外出打工，他們的父母固守在家鄉(xiāng)，伴隨著衰老的是孤獨和病痛。雖然政府部門已開始重視空巢老人這個群體，也出臺了幫扶方案，但顯然這些方案還沒有真正完全覆蓋到他們身上，甚至很多還停留在文件上?！?/p>

　　獨居老嫗的死亡

　　向大蘭老人的房子位于馬鹿村合堡組的一處深山窩里，水泥公路在約一公里外就戛然而止，只有數(shù)百米碎石路延伸到她家門口。她的房子頗為老舊，門檻和房門四角都已經(jīng)磨圓，窗欞上掛著蛛網(wǎng)。透過窗戶的窟窿看去，屋內(nèi)漆黑一片，只有簡單的桌子、凳子，墻壁和屋頂油黑，散發(fā)著霉味。

　　7月28日上午，向大蘭房屋門前的灰燼還冒著煙。鄰居老人說，老太太入土為安后，家人將她的被褥、衣物和床等一把火燒掉，然后離去。

　　向大蘭的鄰居閆修坤、文永祥兩位老人介紹了發(fā)現(xiàn)老太太上吊自殺的經(jīng)過。

　　因腿腳不便，向大蘭買東西都要托別人捎帶。7月17日，向大蘭給了文永祥13元錢，請他買10元藥酒、3元止疼片，“她有風濕，腳疼，常買藥酒擦腳?！?/p>

　　22日中午，文永祥帶著藥酒、止疼片來找向大蘭，但喊了半天沒人答應，再一問鄰居閆修坤，向大蘭已三四天沒出門了。

　　合堡組組長、村支書和向大蘭的妹妹隨后趕來，大家撬開門后發(fā)現(xiàn)，向大蘭吊在床頭死亡。“她就站在床頭，脖子里吊著繩子，肚子鼓起老大，都已經(jīng)發(fā)臭了。”老人頭發(fā)披散開，用于上吊的布條是平常用來包裹頭發(fā)的頭巾。警察趕來后勘查現(xiàn)場并當場驗尸，判斷為上吊自殺。

　　組長黃康直說，他們撬開門后發(fā)現(xiàn)向大蘭鍋里煮熟的大米飯早發(fā)霉了，房里還有剩余的大米、白糖等。

　　閆修坤說，向大蘭不缺錢，死后身邊還有2100多元現(xiàn)金，卡上也有幾千元錢，“她跟我一樣，每個月低保300多，社保90，加起來480元，她一個月只花個一兩百元?！?黃組長認為，向大蘭上吊肯定不是因為缺錢、缺少糧食。

　　幾個鄰居說，實際上向大蘭的兒子、孫子都對她挺好，“她孫子孫媳婦來看她時都給她錢花?！辈贿^常年在外打工，肯定是照顧不到她了。

　　80歲的向朝蘭與向大蘭還算談得來，“我們小時候在一個大院里長大，又都嫁到了馬鹿村?！币虬變?nèi)障已雙目失明17年的向朝蘭說，“在她上吊前幾天情緒反常，連續(xù)好幾天找我說話?！?/p>

　　向朝蘭說，向大蘭幾次提到活得很痛苦，說活著也沒有用。“她腳也疼，嘴里吃東西咽不下，眼睛也不行了，看不清東西，飯也不能做了，抱怨沒人照顧。她是一個要強的人，擔心自己突然病倒，癱瘓在床，沒人照顧又受罪?！毕虺m說，這才是向大蘭的真實想法。

　　性格孤僻的老人

　　在鄰居、親屬及村干部眼里，向大蘭是個性格孤僻、脾氣不好的人。

　　向朝蘭說，“大蘭小時候脾氣就不好，為一點小事就愛吵架。前幾年，她被兒女接到廣東、浙江去住過，本來也是高高興興走的，但不到三年就回來了。她說是自己要求回來的?！睋?jù)向大蘭說，她跟兒媳婦合不來，到了那邊吃東西不習慣，人生地不熟，氣候也不習慣。

　　79歲的閆修坤與向大蘭是隔壁，“她從不跟我聊天，也沒有找過我辦事?！?閆修坤說，“別看我們這里只剩下我們四五個老人，向大蘭也不找我們說話?！?/p>

　　向大蘭屋里沒有一件現(xiàn)代化的電器，電視、收音機都沒有?！八膊豢措娨暎膊粫檬謾C。”閆修坤說，向大蘭很多時候就在門口坐一天，從早晨看著太陽升起，然后傍晚看著太陽落山，一整天都不與人說話。

　　“有一次，她好幾天不出門，我們喊了幾次她也沒有開門，也不答應?！蔽挠老檎f，他們擔心向大蘭出事，找了幾個人準備撬門，結果一撬門向大蘭就在屋里喊：“不要撬門，別撬壞了！”

　　因此，這次連續(xù)三四天沒看到向大蘭出門，閆修坤和文永祥等鄰居都以為跟上次一樣，沒有太在意。7月18日，向大蘭的侄子還給她端了一碗豆花去，在門口喊了幾聲也沒人應答。想到老太太平時也不愛搭理人，侄子端著豆花又原路返回了。

　　組長黃康直也認為，鄰居都以為她在睡覺不愿意出門，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老太太自殺。

　　“我是她親侄子，她都不找我辦事，不相信親戚。”村民岳良生說，自己不敢去她的屋子里，也不敢去給她買東西?！叭ニ依?，她會說丟了東西。給她買東西，她也會懷疑東西買貴了?！?/p>

　　“也許是因為她的經(jīng)歷，才造成她的性格?！痹懒忌f，向大蘭丈夫41歲時去世，她只能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后來有人給她又介紹了一個人，“據(jù)說結婚手續(xù)都領了，但兩人性格不合，一天也過不下去?！?/p>

　　不少村民說，雖然向大蘭性格怪，但種地種菜是一把好手，人特別要強。“她不愿求人，有苦全自己扛著?！币晃淮迕裾f，如果不是這樣的性格，也熬不過來。

　　“大蘭是個命苦的女人啊。”向朝蘭說，大蘭有過五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早早得病死了，后來丈夫又壯年去世，她又改嫁不出去，“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誰要她？”她既種地又照顧孩子，怎么熬過來的？孩子小學沒上完就去打工，就是因為太窮了。只是最近四五年才有社保、低保，孩子們打工收入也高了一些，生活才算好一點。

　　“以前山里都沒有路，糧食要背到山外去賣錢，一個人最多背100斤?！毕虺m說，想想一個女人，背著100斤糧食要翻山越嶺走陡峭山路，可能要走一天，那種日子如果性格不要強，早就熬不下去了。

　　負疚奔喪的兒孫

　　警察走后，尸體留在屋里等著家屬回來辦喪事。老太太自殺后，當?shù)孛襟w曾報道稱，“民警聯(lián)系老太太兒女，可老太太的兒子告訴民警要處理完手里的事情看明天能否回家。民警讓其坐飛機趕緊回來時，其表示坐飛機太花錢。”

　　鄰居文永祥說，其實老太太的兒女當天就開始返回，“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個孫子，四個外孫，一大家人全回來了。他們開了一夜的車，第二天下午4點多趕到。”根據(jù)當?shù)亓曀?，子女操辦喪事，雇樂隊吹吹打打，燃放禮花，“按土家習俗請人看好下葬日子和地點，因此直到27日老太太才入土為安。”

　　文永祥介紹，老太太的棺材是以前做好的石棺，走的時候熱熱鬧鬧、風風光光，這一輩子受的罪算是到頭了，“死了，也就解脫了?！彼劾镟咧鴾I說。

　　“在深山里收入很低，不打工怎么生活？” 向大蘭的孫子岳啟勝說。附近幾乎所有的村里20歲到50歲之間的人都在外打工，這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幾乎每個村子都有大量空巢老人。

　　“奶奶走這一步，我們都沒有想到。我覺得她可能是看到別人有人照顧，自己沒有人照顧，心里很難受才這樣做的?！痹绬匐y過地說。他和家人都承認對奶奶照顧不周，沒有盡到孝道，這一點他們都很內(nèi)疚。

　　“網(wǎng)上報道說我們不回來料理后事，那肯定是不真實的！”岳啟勝有些氣憤，“母親去世，兒子能不回家奔喪嗎？”

　　“22日下午幺姨婆(奶奶的三妹)先給我們打了電話，我們就開始準備回來?！痹绬僬f，幺姨婆當時就在家，后來警察才打電話通知。“得到消息時已經(jīng)下午4點多了，趕緊找別人借了兩萬元錢，然后找了一輛車就往回趕?！痹绬僬f，他們一夜沒有休息，連夜趕了近兩千公里，直到23日下午4點多才到村里，“進村里以后因為太疲勞了，車撞到了墻上，把車頭都撞壞了。”

　　岳啟勝說，“我們不能在她身邊伺候確實是我們的責任，這一點我們都不否認。”他說，他一般一年能回家兩三次，兩個姑姑一年也有幾次回家，都是親戚婚喪嫁娶等大事，每次親屬回家都要來探望奶奶。此外，家人還委托幾個鄰居照看奶奶，居住不遠的幺姨婆也常去看望，不久前奶奶患病還是幺姨婆送去的醫(yī)院。

　　“我們不是不想接她出去一起住，是她住不慣自己要求回來的?！痹绬俳榻B，前幾年奶奶被接到廣東、浙江，分別在大姑家和幺姑家都住了一年，但住得很不習慣。“奶奶吃得也不習慣，氣候也不習慣，她還和我媽合不來，一見面就吵?！痹绬僬f，奶奶最后堅持回老房子，“也許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她最舒服，盡管沒有子女在身邊。”

　　在岳啟勝眼里，奶奶性格確實不太好，“她腿腳有病，眼睛看不清，買東西要靠別人幫忙，但又不相信別人，鄰居也不愿意幫她?！痹绬贌o奈地說。

　　“奶奶是不想最后病倒受罪，也不想拖累子女，她還是要強的性格，最終選擇自殺?！痹绬僬f，他整理奶奶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將衣服裝好，房產(chǎn)證也放好了。

　　空巢嚴重的鄉(xiāng)村

　　馬鹿村村委會公示欄介紹，該村有536戶、1836人。村委會人員表示，以前對全村的空巢老人有過統(tǒng)計，但暫時他們還找不到統(tǒng)計數(shù)字。

　　合堡組組長黃康直說，合堡組有83戶，其中像向大蘭這樣的所有子女都不在身邊的空巢老人有20多戶。向大蘭住的地方，只剩下四五個老人還留守在老房子里。

　　79歲的閆修坤所住的屋內(nèi)陳設與向大蘭房內(nèi)相差不多，同樣是油黑的墻壁、屋頂，簡單的幾件家具?！拔业膬蓚€兒子都在浙江打工，孫女在重慶，一般每年要到春節(jié)才回來過年，平時偶爾能回來一次兩次?！?/p>

　　閆修坤說，他也支持兒孫們遠離大山，“在山里辛苦一年也賺不了一兩千元錢，出去一個月就好幾千?！痹谏嚼锎艘惠呑拥拈Z修坤說，他也不習慣城市的生活，盡管兒孫們也曾建議他走出大山，他一概拒絕。

　　7月28日中午，閆修坤拄著拐杖，挪動腳步，在屋里點起火，將一小盆粥燒熱，這就是他的午飯。他說有時候要炒一點菜，有時就沒有菜。“我們幾個老人的生活很簡單，隨便煮一點飯，就夠吃一天的?！?/p>

　　69歲的文永祥說，目前他和老伴住在老房子里，兒子在山下幾公里外的鎮(zhèn)上開門臉房。他沒有和兒子住在一起，“我在山下住過一段時間，不適應，吃飯生火買菜都要花錢。在山上我們自己種菜，一個月花不了幾個錢。”

　　黃組長說，遠赴外地打工的子女一般托付親屬、鄰居來照料父母，村里也會派人定期走訪。但畢竟親屬和鄰居無法代替子女，不能每天都照看，有個難事需要求人幫忙。

　　他和不少村民認為，空巢老人只要有自理能力，自己生活問題不大，因為村民對生活的要求很低，但最重要的是孤獨和寂寞?！叭死狭似饩蜁儯虼筇m是個特殊情況，她本來脾氣就不好，子女又常年不在身邊，她也不善于和別人交流，再加上病痛折磨，最后才走上自殺道路?！?/p>

　　黃組長還介紹，向大蘭丈夫的哥哥在2年前用同樣的方式結束了生命，同樣是因為多病、孤獨和對生活的無望。

　　在馬鹿村村委會門前，村民們議論此事時說，如果有子女在身邊照料寬慰向大蘭，她肯定不會這樣。

　　期待破解的難題

　　曾經(jīng)在石柱縣臨溪鎮(zhèn)工作過的劉小蕓，2009年對農(nóng)村“空巢老人”作過調(diào)研并發(fā)表了文章。

　　劉小蕓發(fā)現(xiàn)，農(nóng)村“空巢老人”特點之一是勞動強度增大。“勞動力去了城市，空巢老人又割舍不下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幾畝田地。不少老人還要肩負教育撫養(yǎng)第三代的重任。”

　　此外空巢老人生活和疾病上缺乏照顧，精神上空虛?！皟号畟兘?jīng)常給老人寄生活費用，也解決不了他們渴望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們在身邊的那種溫馨感和幸福感?！眲⑿∈|說，大多老人們只有等到過年時才可和子女團聚。

　　空巢老人還有安全上的隱患?！坝行├先朔课莺喼本褪俏７?，有的居住地方十分偏僻。一旦發(fā)生火災、病危等事故，很難得到救援。”

　　劉小蕓建議，為了解決“空巢老人”的問題，政府應鼓勵外出務工人員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因地制宜出臺相應的政策，提高他們的經(jīng)濟收入。并建議大力推進新型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要求子女切實承擔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村(居)委做好監(jiān)護、幫護工作等。

　　中國老齡科研中心主任吳玉韶不久前介紹，2013年我國的空巢老人將突破1億大關。石柱縣2011年統(tǒng)計，該縣的空巢老人數(shù)量為2.4萬；重慶當?shù)孛襟w去年報道，重慶市目前有農(nóng)村空巢老人134萬多?！爸貞c市空巢化平均已達50%以上，尤其是部分農(nóng)村，空巢化已高達70%―90%。”

　　受訪的村民們說，空巢老人不是一個兩個，對于很多村子來說是普遍現(xiàn)象，如果老人可以做飯、活動，有低保、合作醫(yī)療和老齡補貼，有子女經(jīng)濟上的支持，生活上面問題不大，目前最關鍵的是兩個問題：精神空虛和看病困難。

　　留在紙上的政策

　　事實上，重慶市在2012年曾出臺《重慶市關愛空巢老人行動實施方案》，提出要加快全市敬老院建設、加快社會舉辦養(yǎng)老服務機構的發(fā)展；加快村養(yǎng)老服務站和社區(qū)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建設步伐，為空巢老人提供居家養(yǎng)老服務等。

　　石柱縣政府也在2012年6月下發(fā)過關愛空巢老人的實施方案，預計到2015年年底，全縣建立20個村養(yǎng)老服務站和5個社區(qū)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案鞔?居)委要建立空巢老人信息庫和空巢老人聯(lián)系制度，建立生活照料服務隊，為生活不能自理或自理困難的空巢老人提供生活照料、家政服務并解決各種急難問題……”

　　根據(jù)該方案，村里還將建立空巢老人精神關愛隊，對他們給予精神慰藉。

　　記者在馬鹿村采訪，村委會人員表示沒有專門組織對空巢老人進行服務?！叭绻@些措施和制度都建立起來了，向大蘭又怎么會上吊4天才被發(fā)現(xiàn)？”一位村民說。

　　記者所采訪的當?shù)囟鄠€空巢老人說，鄰居、親戚都代替不了子女，村委會的人員也不可能每天陪伴所有空巢老人。老人既不能跟隨子女在外漂泊打工，自己生活又有困難，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此外，很多空巢老人居住于深山中，交通不便、醫(yī)療條件差，自己出門去看病很困難，往往小病要扛，最后錯失治療時機。

　　對空巢老人問題的解決，村民并沒有抱太大期望，“再過幾十年，這個問題自然就解決了——因為村中留守的老人都去世了，年輕人都進城了，自然就沒有空巢老人的問題了?！币晃辉谑h做生意的馬鹿村村民這樣說。

　　文并攝/本報記者

　　李華良

(原標題：農(nóng)村空巢老人向大蘭自殺調(diào)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