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釋讀古文字來說,從今文字形入手是一個方面,從辨析古文字字符同樣是重要的一個方面。因為古文字是從字符發(fā)展出來的,辨析古文字的字符與早期器物的關(guān)系對釋讀古文字更具歷史意義和考古價值,甚至將成為史前考古的主要內(nèi)容。前文提到的那幾個與古代天文觀測有關(guān)的甲骨文,如果沒有后世實物的存在很可能永無辨識機會,因此,在古文字和實物之間架起一座橋梁是完全必要的。即使我們把春秋以來的歷史完全搞清楚了,仍然無法回避中國人的歷史源頭究竟如何的問題,這是人類溯源意識的本能決定的。正如我對一個朋友說過的,那時他剛剛離婚,他一手帶到八歲的孩子,毫無眷戀地離開他跟著前妻走了,他非常非常痛苦,他的老父不久也因此郁郁而終。我對他說:“忍幾年,把自己身體照顧好,孩子會懂事的。”幾年后的一天,他極度興奮的告訴我孩子自己來找他來了……人類溯源意識的本能一定會帶領(lǐng)人類追問自己來自何方,因為人類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在古文字研究領(lǐng)域,一些學(xué)者不重視對同一字、同義字的關(guān)聯(lián)性深究,也不重視古文字字符研究。事實是,同一字、同義字說不定就是由一個原型派生出來的,而某一個字符說不定就是一段歷史,可以幫助我們鞏固或推翻以往的歷史認識。
熟悉漢字或喜歡書法的人們都知道在古文字和今文字之間有一個空檔,在這個空檔期有一種字體至今尚無定論,即籀文。對于籀文研究,古今主要有兩說,其一,籀是書籍。以《說文》“籀,讀書也”為代表,《七略》:即周時史官敎學(xué)童書也,與孔壁古文異體,即奇字也。其二,籀是籀是史官,籀文是籀所使用的字體?!斗〞肌肤ξ恼?,史籀所作也,與古文大篆小異,后人以名稱書,謂之籀文。近代王國維先生在《史籀篇疏證序》里進行了論證,支持《說文》的觀點。
“籀”是什么或不是什么,我們除了做字形差異的對比研究,同樣或更應(yīng)該從籀字的構(gòu)件做考察。既然是閑談,我就扯扯自己的看法,“籀”按構(gòu)件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從竹從?。
第二類,叢竹從手(扌)從留。
第三類,叢竹從手(扌)從卯從田。
籀字的這三種分類都是建立在字符基礎(chǔ)上的,每一個字符也恰好都有自己的字義。這三類共同的字符“竹”符表示竹質(zhì)、竹類器物,不需探研。下面分析其它字符:
第一類,?《集韻》、《刊謬正俗》抽字。籀文從此。抽字的字義頗多,需關(guān)注三個特殊的,一是《揚子·方言》讀也?!对姟む{風(fēng)》中冓之言,不可讀也?!秱鳌纷x抽也。二是《廣韻》通作紬,亦引也。?,《說文》大絲繒也?!妒酚?/font>·太史公自序》紬史記金匱石室之書。《注》紬,謂綴集之也。綴集,連綴匯集。多用于著述﹑編輯。三是《儀禮·喪服》緦麻,三月者?!秱鳌吩唬壕屨?,十五升抽其半,有事其縷,無事其布,曰緦。這是“五服”的第四服,為同族曾祖父等已較疏離的親屬關(guān)系。段注《說文》:“十五升抽其半布也。十五升,朝服之升數(shù);抽其半,用朝服的一半,即七升有半?!背檬迳洳技毭?;緦用其半,其布粗疏。籀字的第一類分解,可能存在三種意思,即讀竹、竹紬、竹緦。
第二類,核心字符是留。留字諸多字義有停、止、住等表示擱置、遲滯的狀態(tài)。同時,還有保存、存住的字義,特別是《博雅》“畱,黃綵也”的綵字,《集韻》繒也。籀字的第二類分解,可能存在兩種意思,即用手在竹質(zhì)器物留存或在竹質(zhì)絲布上留存。
第三類,核心字符是卯、田。卯字在博文《天干地支》曾詳細解釋,甲骨文卯的字形向中間合攏就是甲骨文中字,卯即正位、主位之義。田字的字形存在兩種可能一是田地的田,另一種是車輪的形狀,我在解釋甲骨文東、車時就已經(jīng)指出,金文、篆文的東、車已經(jīng)把甲骨文會意車輪的形狀訛寫為田,即東、車。籀字的第二類分解,可能存在兩種意思,即用手在象田地一樣的竹質(zhì)器物的正位、主位,或用手擺正位置的如車輪一樣的竹質(zhì)器物。如果從留字的字義看,留字的田應(yīng)該就是車輪(輪軸),前兩文說得六壬式盤、九宮太乙占盤、月晷、星晷都是應(yīng)用的輪軸原理(即天盤、地盤),地盤、地盤的正位是固定不動的,天盤雖可以轉(zhuǎn)動,但是因為角度的關(guān)系,天盤的正位、中心位置轉(zhuǎn)動的幅度很小,外沿也會轉(zhuǎn)過較大的距離,這種動與不動、小動與大動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了留及其字義。
綜合上面三種分解方法的分析,我們立刻就會知道“籀”本義就是竹簡,所謂竹紬、竹緦、黃綵其實就是指竹簡的作用如同以往用于書寫的織物;所謂保存、綴集是指竹簡的用途;所謂正位、主位是指竹簡上書寫的要求;所謂車輪是指竹簡被收起的樣子。因此,籀字的字義會存在讀、寫、書三方面的解釋。而正是由于竹簡的出現(xiàn),打破了織物易寫難存,青銅銘文難鑄易存的諸多不便,導(dǎo)致舊的書寫方式、舊的字體,包括筆、墨都會出現(xiàn)新的發(fā)展變化,這些變化促進了文字向結(jié)構(gòu)簡化的方向發(fā)展。所以,戰(zhàn)國簡帛上的有些文字就存在隸書的寫法。
根據(jù)史籍記載“籀”出現(xiàn)在周宣王時期,那么,竹簡的大量應(yīng)用就出西周末期的謝幕階段,東周開始得以廣泛普及,并直接導(dǎo)致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思想大爆發(fā),出現(xiàn)了百家爭鳴的文化現(xiàn)象,而且,考古現(xiàn)實也證實東周青銅器的銘文確實已經(jīng)很少了。這里,我們必須承認竹簡的使用有一個積累的過程,是長時間積累還是靈光一現(xiàn)已無從考證,但早于周宣王時期是可以理解的。同樣,竹簡廣泛應(yīng)用也需要一定的適應(yīng)、普及過程和時間過程,所以,春秋早期青銅器銘文與西周晚期青銅器銘文仍很接近。
《尚書·多士》載:“惟殷先人有冊有典”,主流觀點認為這里的“冊”、“典”指的就是用竹木簡做成的書。我在早期博文就解釋過,“冊”、“典”指的是游牧或游獵生活傳承下來的習(xí)俗或禮俗,不是后世的書、策之類的竹簡。如果竹簡書出現(xiàn)在商代,哪怕是殷商晚期,至少在西周中期就應(yīng)該出現(xiàn)百家爭鳴的文化現(xiàn)象了,而不至于蹉跎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甚至我們都不用釋讀甲骨文了,甚至都不至于搞不清楚商末至西周初那段驚心動魄、雄才大略的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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