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文瑞
六場
伶界行內(nèi)把伴奏的樂隊稱作“場面”，老話兒又叫“隨手”。由于舊時場面以六件樂器為主，故又有“六場”一說。凡有孔能吹、有絲能拉（彈）、有楗能敲且一專多能造詣精深者，謂之曰“六場通透”。
六場分文三場和武三場。司吹、拉、彈的叫文場；事敲、打的叫武場（老話兒稱作“打家伙”）。文武場的樂器都加一塊兒有十好幾種，包括胡琴、京二、月琴、南弦子、笛、嗩吶、海笛子、笙、挑子、單皮鼓、大鑼、小鑼、鐃鈸、堂鼓、齊鈸等，晚近又添進(jìn)中阮、大阮等若干，其中胡琴、月琴、南弦叫“文三場”，單皮鼓、大鑼、小鑼叫“武三場”，合稱六場。
“文三場”（左）與“武三場”（右）（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上面所列這些樂器并不是每件樂器專人專司。一出戲中，全部樂器不是同時從頭響到尾，都是交替間差，有的一場戲也就響幾下。單為這幾下專門雇人開個戲份兒怎么說也劃不來，也開不起。所以攏共就這六個人，于本工之外，兼管其他。鼓佬負(fù)責(zé)打鼓拍板；胡琴兼代吹笛子、海笛；月琴兼吹嗩吶、海笛、打鐃鈸；南弦子也吹笛子、嗩吶，代打堂鼓；大鑼兼打镲鍋；小鑼兼打齊鈸等。文武六場須互助合作，共事佐奏。
舊時，六位場面坐在上場門一側(cè)的臺口，這地方叫“九龍口”。據(jù)傳唐明皇李隆基擅打鼓，他一上場就坐在上場門的臺口。后來伶界就把上場門一側(cè)臺口稱作“九龍口”。民國以后，或許是妨礙演員出臺亮相，場面就都移到了下場門一側(cè)，延續(xù)至今。有一度，場面曾在戲臺內(nèi)場（場桌后稱作內(nèi)場）中央和臺側(cè)廂樓之上。
“九龍口”（圖片轉(zhuǎn)自《中國戲曲表演藝術(shù)辭典》余漢東著）
伶界以登臺演劇者為尊，場面伺候唱主兒居從屬次位。早年做場面活的人多是打小學(xué)戲，后因倒倉塌中等緣由登不了臺，不得已改習(xí)場面。這些人深諳臺上唱念身段等肩膀兒裉節(jié)兒，無論吹打拉彈都輕車熟路。后來才時興自幼入行，起手專習(xí)場面。
級別最高的“六場通透”
還有一位“六場通透”者不能不提，此人即是光緒帝。有清一代，自順治到光緒（宣統(tǒng)溥儀年幼未趕上），當(dāng)間兒還有位慈禧，這十位帝后，沒有不喜歡聽?wèi)虻摹Ｇ“耸畨鄢?，專門傳招徽班進(jìn)京，為京劇始成夯下了至關(guān)重要的底子。至于咸、同、光三帝并慈禧，都稱得上專家級。光緒不光能登臺來《黃鶴樓》的趙云，他還喜歡場面，胡琴鼓板文武都行，技藝相當(dāng)高明。他曾跟孫老元借過胡琴，害得老孫許多天尋不著順手的家伙，郁悶了很久。光緒的鼓技，伶界一般鼓佬多不及他。他傳諭沈?qū)氣x進(jìn)宮切磋鼓技，陪著他在瀛臺消磨時光。郝六的兒子郝玉慶大鑼打得好，也時常進(jìn)宮伺候皇上。一次光緒打著半截兒，忽然放下鼓楗子問郝玉慶：“你聽聽朕這鼓點子像誰？”郝答：“與家父相似?！惫饩w聽了頗得意：“噯，對嘍！”郝玉慶這句話，能讓光緒高興好幾天。據(jù)傳光緒在臺上打鼓“現(xiàn)”過一次，在宮里他給青衣時小福打一大段二黃，居然錯了好幾板，攪得時小福張不開嘴，可又不敢不唱，大窘?；屎罂床幌氯?，徑直登臺把他拽下去了。
“三軍司令”——鼓佬
場面中，打單皮鼓的位居首席，號令三軍，是樂隊總指揮。行里尊稱其“鼓佬”，也叫“司鼓”。過去戲班后臺有句話叫“九龍口言公”，又叫“說公話”，意思是指鼓佬坐得高，能總瞰全臺，臺上演員誰出了差錯鼓佬瞧得最清楚。到了后臺判定是非商議處罰之“公事”，鼓佬第一個發(fā)言，也最具權(quán)威，此即謂之“言公”。場面次席是胡琴，也叫“琴師”。這兩位對臺上演劇者而言須臾不能離，格外要緊。六場中，鼓佬和胡琴俗稱為“上手活”，武場的大鑼小鑼，文場的月琴弦子叫“下手活”。
京劇的“場面”
鼓佬十分不簡單。行中人常說“一臺鑼鼓半臺戲”，一出戲的成敗好壞，一半取決于鼓佬手里的鼓楗子。場次變換、上下場、尺寸快慢、唱念節(jié)奏、身段亮相、氣氛渲染、情緒烘托，裉節(jié)兒“地方兒”等，凡是臺上的事，全由鼓佬控制，行內(nèi)稱作“戲中之膽”。其他場面活都有空閑的時候，比如文場的胡琴、月琴，場上沒唱兒時他們都能坐那兒歇著，或站起來走動走動。唯獨(dú)鼓佬，只要一入座便不準(zhǔn)離開。早年戲園子從頭場戲開鑼到大軸兒打住，場面都得一直響著，分秒也不許停。一出戲打完，假如換鼓佬，必須等下一位鼓佬落座接手，前一位才可離席。從前伶界有句老話兒說鼓佬“打死人”不償命。足見鼓佬多么王道。
臺上鼓佬一停必定出婁子。有一回老譚唱《轅門斬子》，鼓佬劉順犯迷糊走神兒，半截兒突然“擱車”（北京話，撂挑子、停下的意思），老譚嘴里唱完“聽罷言來笑開懷”，一邊用眼睛瞪劉順，一邊用手拍大腿三下，自己把鼓板續(xù)上了。再一次楊小樓在臺上起霸，鼓佬唐春明的鼓板突然沒了。幸虧楊小樓本領(lǐng)大經(jīng)驗足，一邊嘴里自己念著“嗒不隆- 哐嘁哐”，一邊做身段。這要是換了別人，腦子一犯懵，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
單皮鼓
鼓佬的本領(lǐng)不是輕易即能練就的，須數(shù)年寒暑不輟。起手先得練鼓楗子的準(zhǔn)頭兒，每下都得打在鼓薺兒上（單皮鼓薺兒直徑只一寸多一點兒，有中心與邊緣之分，聲音不一樣）。為這個“準(zhǔn)”字，練功時要把一根筷子豎起固定住，用鼓楗子專打筷子頭。楗子要“點擊”而不能“抽打”；雙手的勁頭力度、輕重軟硬必須均衡；腕子還需持久耐力，打出的點子要爽脆利落不粘滯。正常人的左手與右手勁頭、靈活度、持久力都有差別，練時就得分別開來。比如右手練一小時，左手就需三小時（左撇子反過來）。其次是練牌子即鑼鼓經(jīng)。牌子分三種，一是純鑼鼓，即武場打家伙；二是吹拉牌子，也叫“清牌子”，只是鼓板與文場合作；三是“混牌子”，即文武場全上。
京劇的鑼鼓經(jīng)有幾百近千種，學(xué)會百十來種只算有了基本功，要想吃場面飯還得會打戲。行內(nèi)有句話叫“鑼鼓好學(xué)，戲難打”。一個鼓佬少說也得有一百出戲爛熟于胸才敢登臺。再一層，鼓佬對每出戲的全部劇情，每位演員的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以及習(xí)慣俏頭兒必須清楚。上面所說的這幾項都具備了，也得從下手活做起，先打幾年小鑼，再幾年大鑼，最后升為鼓佬。
——轉(zhuǎn)自“曲京人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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