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我國四大名著改編的經(jīng)典電視劇早已成為我兒時記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86版《西游記》、87版《紅樓夢》、94版《三國演義》、98版《水滸傳》,每一部作品都如夢一般盤旋于我的腦海。
與此同時,一部經(jīng)典的電視劇作品通常都會伴隨著一首甚至多首經(jīng)典音樂作品的誕生。這些經(jīng)典劇中的配樂或柔情或豪邁或悲愴的歌曲與旋律在無數(shù)七零后、八零后,乃至九零后內(nèi)心留下了一份美好的回憶。
作為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巔峰之作《紅樓夢》曾多次被改編為影視劇,被譽為最難拍的經(jīng)典著作,其中又以87版電視劇《紅樓夢》最為經(jīng)典。
曹雪芹是一個情癡,王立平可以說是他的知音。
87版電視劇《紅樓夢》13首經(jīng)典插曲的音樂都是由詞曲作家王立平創(chuàng)作而成。
1982年,41歲的王立平已經(jīng)是全國著名作曲家了。當(dāng)時的他不僅創(chuàng)作了《駝鈴》、《牧羊曲》等富有民族風(fēng)味的歌曲,還寫出了《太陽島上》、《大海啊故鄉(xiāng)》等傳唱度極高的作品。
在別人看來,王立平順風(fēng)順?biāo)?,已?jīng)達(dá)到了創(chuàng)作巔峰,但他心里始終有一個遺憾。
“《紅樓夢》是文學(xué)巨著,同時也是一個感情最豐富的世界,最適合音樂表現(xiàn)。我就想將來有空,一定要寫一部音樂作品,按《紅樓夢》的情節(jié)一段一段把它寫成不同場景,變成一個音樂的圖畫。但談何容易,沒這個機(jī)會。”
恰巧,這年中央電視臺開始籌劃《紅樓夢》,王立平憑借對《紅樓夢》的深入解讀,爭取到了譜曲機(jī)會。
就在那時,在翻閱了《紅樓夢》的所有版本后,他確定了音樂的基調(diào)是“滿腔惆悵,無限感慨”。
在《紅樓夢》的卷首語,曹雪芹寫道:“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睘椤都t樓夢》作曲的過程中,王立平深深體會到了這種艱辛。用他自己的話形容“這是我投入感情最多、面臨壓力最大、遇到困難最多的一次創(chuàng)作”。
一來,《紅樓夢》電視劇需要譜寫的曲目太多,不僅包括《枉凝眉》《葬花吟》在內(nèi)的十三首歌曲,還包括劇中所有的背景音樂。二來,為了保證作品的深切統(tǒng)一,王立平毅然提出獨自創(chuàng)作,拒絕合作的要求,這讓他面臨的任務(wù)更為繁重。三來,在為《紅樓夢》作曲之前,王立平譜寫的《大海啊故鄉(xiāng)》《駝鈴》等作品已經(jīng)得到了極高的認(rèn)可。“如果《紅樓夢》寫不好,也許人家會說這個人還是不行,寫不來大作品。對我的藝術(shù)生涯來說,接下這個任務(wù)幾乎就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p>
除此之外,最讓王立平擔(dān)憂的是,《紅樓夢》是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假如不能體現(xiàn)出《紅樓夢》這部經(jīng)典的精髓,便是褻瀆了這部作品,成為文化瑰寶的“罪人”。
可真要落筆時,王立平形容腦袋里白茫茫一片真干凈,沒有一個音符。
在確定曲風(fēng)時,王立平反復(fù)思考后,決定在創(chuàng)作時不采用任何現(xiàn)成的音樂素材,寫成“十三不靠”。即不靠戲曲、不靠民歌、不靠說唱、不靠流行歌、也不靠藝術(shù)歌曲,創(chuàng)造一種只屬于《紅樓夢》的音樂“方言”。
而確定主題曲時,王立平和劇組有個共識,在曹雪芹的原詩詞中選擇一首。但由于沒想好用什么做主題歌,也拿不準(zhǔn)歌曲的音樂風(fēng)格和基調(diào),王立平一拖再拖不敢輕易下筆,愣是一年的時間里一個音符都沒寫。
反復(fù)思量后,王立平提議用《枉凝眉》。一來,它勾勒了寶釵黛的愛情主線,二來,它預(yù)示了悲劇的結(jié)局,第三,它的詞極好,一唱三嘆可入樂,把那種惆悵的思緒,纏綿的情感,淋漓盡致表現(xiàn)了出來。
《枉凝眉》也是王立平為《紅樓夢》寫的第一首曲子。
還有一首和《枉凝眉》一樣,對整部《紅樓夢》電視連續(xù)劇來說同樣具有主題歌的意義和重要性的是《葬花吟》。
然而,僅這一首曲子,王立平就耗去近1年9個月時間。
“在寫《葬花吟》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總覺得還有什么沒有抓住的東西。翻開的書就擺放在我的桌上天天看,經(jīng)???。有一天,我念到“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突然想到,這哪里是低頭葬花,分明更是昂首問天?!?/p>
當(dāng)王立平一邊彈奏鋼琴,把“天問”視角創(chuàng)作的旋律唱給編劇和紅學(xué)家們聽時,獲得了大家一致肯定。
每每聽這首曲,心底的脆弱會合著淚流出,不由自主又百聽不厭,悲凄凄,情切切,意綿綿。
眾人都賞花,唯有黛玉葬花,她看過了花綻放在人前的笑臉,更要聽花在人背后的哭訴。她避開了人群的歡鬧和喧囂,站在落英繽紛的花叢間,她憐惜那些無人顧及的落花,拿起花帚輕輕打掃,把它們聚集在一起,收入備好的絹袋,最后埋入土中。
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在問“天盡頭,何處有香丘?”,試問又有誰知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寫下“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樣的詩句的?
花謝花開,不經(jīng)意的事物,她卻看在眼里,憐惜著這些昔日美麗的花兒,見花惜淚,黛玉在花的身上更看到了自己:一樣的花開寂寞、孤芳自賞,一樣地飄搖無主、易被雨打風(fēng)吹去。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p>
借花喻己,黛玉寫出的花,其實就是她。落花的心事,有誰惜,有誰憐?
無疑這首《葬花吟》是詞、曲、配、唱都到了無可挑剔的頂尖。
王立平的曲意境之精微、情懷的深遠(yuǎn),一唱三嘆,余音繞梁,靜靜品去,未嘗有一次不令人動容。
而陳力的嗓音清、純、真、冷、俏,獨唱幽怨而起,隨著黯然真情的“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的反復(fù)縈繞,將整曲推向高潮。
曹雪芹的絕品填詞,王立平的淋漓之音,陳力的動情歌唱,還有陳曉旭的生動表演,共同構(gòu)成了“黛玉葬花”經(jīng)典一幕。
聽懂《葬花吟》也就讀懂了黛玉。
《葬花吟》是黛玉的自悼之作,是她近乎完美的詩意靈魂向現(xiàn)實吶喊的集中迸發(fā),是絳珠仙子流落人間感嘆身世飄零的全部哀音。
黛玉六歲進(jìn)賈府,寶黛相見,那一鞠躬一還禮之間,從此再也沒有解開那段木石姻緣的纏結(jié)。父母雙逝,使她常住賈府,那個有她寶哥哥的地方,卻也給了她一生也難以愈合的傷痛!即便有外祖母的疼愛,也難以安撫那顆寄人籬下的那顆心。
黛玉的天性,其實很活潑跳脫:聽到寶玉胡謅“林子洞”里的耗子變香芋來打趣自己,便笑著要撕寶玉的嘴;學(xué)湘云的咬舌,笑她“二哥哥”和“愛哥哥”不分;見寶玉、襲人和晴雯鬧別扭,她來一句:難道是爭粽子吃不成?群體生活中的黛玉簡直就是一枚開心果。
然黛玉習(xí)慣獨處,因為咳嗽也經(jīng)常失眠。孤獨讓她格外清醒,看見別人看不到的生命景象。她的敏感多疑其實只是為了更好的保護(hù)自己,但她的哀愁與擔(dān)憂,她的難過與憂傷,又有誰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strong>黛玉自己不用心機(jī),別人的心機(jī)卻一個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币驗樗木窬辰缣?,高到與世俗世界格格不入?!?strong>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這也是老天給聰明人的一個大陷阱,就是永遠(yuǎn)讓他們知道哪兒不如意,給他們解決這不如意的機(jī)會,再把他們帶入更大的不如意里面去。
黛玉的聰睿與敏銳,讓她很早就明白了繁華如煙云、命運是霜刀。這首詞從落花她便能聯(lián)想到將來一切都消亡殆盡的時刻,多么悲涼啊,這是對未來包括林黛玉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女兒最終命運的暗讖,亦是一曲關(guān)于大觀園所有如花少女的悲歌!
看花人未老,葬花心已埋,葬花嗎?葬的是花,還是她?
這首歌將黛玉對人生、青春和愛情的隱憂唱得淋漓盡致。
一是對生命的憂慮,黛玉自幼體弱多病,鮮花的凋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將來;二是對美好時光的感嘆,初入府的歡愉到久住成客又非客、似主又非主的尷尬和人情冷暖的憤懣與追求美好自由而終不可得的憂慮;三是對愛情的憂慮,古時,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黛玉父母兄弟俱無,寄人籬下,她和寶玉的刻骨銘心之言,不敢言也無人作主。
《葬花吟》,是她對青春,對生命,對一切美好然而脆弱事物的祭奠。黛玉用葬花完結(jié)了她的此生使命,也完成了她在人間的鳳凰涅磐。“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是她維護(hù)自己最后尊嚴(yán)的決心。
一詩成讖,花落人亡。瀟湘館一片'落葉蕭蕭,寒煙漠漠'。
邊寫邊聽《葬花吟》,待聽到“試看春殘花漸落 便是紅顏老死時”時,眼淚就止不住地涌上來。
當(dāng)旋律走向凄美,編織出的,不僅僅是畫面感,更是內(nèi)心最深處的情愫,《葬花吟》全詩抒情淋漓盡致,語言如泣如訴,聲聲悲音,字字血淚,滿篇無一字不是發(fā)自肺腑、無一字不是血淚凝成。黛玉憐惜落花其實就是憐惜自己。
無怪乎賈寶玉聽《葬花吟》時痛倒在山坡之上!
只愿這花一般的靈魂,能夠隨花飛逝,到天之盡頭吧。
王立平為了這些曲子,耗費了整整四年時間,可謂嘔心瀝血,這樣用生命去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便是87版電視劇《紅樓夢》中任何一個音樂片段都極其精致。
王立平為《紅樓夢》譜寫的每一首曲子,對書中人物的理解、性格的拿捏、心理和意境的詮釋恰到好處,與原著渾然一體。
而陳力用她賦予情感的嗓音,以及她對人物的深刻理解將《紅樓夢》傳達(dá)的悲情,使她的演唱臻于化境。
如今時間已經(jīng)過去30余年了,每次旋律響起,我依然感覺到悲涼入骨,催人淚下,而尤其《葬花吟》為最!#開往春天新創(chuàng)作大賽#
再過十年二十年來聽這些插曲,這些曲子將依然能深深打動人心,因為這些曲子是如此完美地詮釋了《紅樓夢》。對于曹雪芹的《紅樓夢》,王立平說:“我自己的體會是,'一朝入夢,終生不醒'。
然對于看過這部劇的觀眾和演繹這部劇的演員們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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