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世紀(jì)的記憶
文/特約記者 王光能 圖/葉 瀟
圖為陸應(yīng)思(左)和三女兒盧思園。
踏著鄉(xiāng)間小路,我們來到晴隆縣中營鎮(zhèn)新民村,采訪陸應(yīng)思老人。為我們引路的,是干練的新紅組組長楊應(yīng)恒。
“這個老人攢勁得很喲!百把歲了,還能獨自出遠門,自己攔車去縣城,把司機嚇得個半死……”
楊應(yīng)恒一邊繪聲繪色地說起老人的軼事,一邊引我們走過干凈的院落,從后門拐入一幢敞亮的平房,我眼見一個老人正襟危坐在前門,在陽光下聚精會神地飛針走線。這人雖有老態(tài),但卻并不龍鐘,我有些懵懂了:“我們尋找的就是這個老人?”
老人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幾個不速之客,楊應(yīng)恒用布依話與她說明來意后,她麻利地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拿兩條短凳讓我們到堂屋里坐。
老人耳朵有些背,但眼睛卻出奇地好,尤其是漢話,吐字還很清晰,這讓我們先前難交流的顧慮消失了。
交談是由楊應(yīng)恒和老人三女兒的盧思園,輪番用布依話與她進行的。
“我是屬鼠的喲!我五代人了,哥哥嫂嫂,侄兒,侄女,兒子,女婿大多不在了……”
從老人的身份證來看,她出生于1914年8月9日,但從她的話語里,我推算是1912年,應(yīng)該不錯的?;氐角缏『螅驳玫剿F(xiàn)在65歲的二女兒盧思蓮的證實。
老人的父親陸官在河塘算得上一個有名望的人物,有一妻一妾,生有六男二女,陸應(yīng)思是妾即小媽生的。
在封建社會,這是一個復(fù)雜的大家庭。父親掌權(quán),妻妾雖有尊卑,卻能相安無事。然而好景不長,父親陸官卻在她不滿一歲就撒手人寰。主權(quán)掌握在大媽手里,那年月兵荒馬亂,抓兵派款兇惡,三哥陸應(yīng)安被抓去充丁了,她的母親本身有病,由此郁郁不樂,在她13歲那年,拋下了兒女,含恨九泉。
在她的幾個哥中,四哥對她最好。老人念念不忘的四哥名叫陸應(yīng)勝,為撫養(yǎng)弟妹,他手腳勤快,腦袋又機靈,在大媽面前,嘴巴甚至比大哥、二哥更甜,所以后來抓丁,五哥被抓去,唯他保了下來。
戰(zhàn)亂不已,抓丁不斷,朝不保夕,受苦的是百姓。田地、財產(chǎn)畢竟有限,這一年,官府又抓丁,這次是子多三抓一,子少二抓一,在別人家里是要抽簽的,而她家是大媽說了算,只好把四哥又推往火坑。當(dāng)時,倆兄妹正在河塘糖廠榨糖,抓丁的官差趕往糖廠,見人就捆,捆起又打,說是要先制服,一個官差去捆四哥,她見四哥有險,便瘋狂地撲上去,抓咬官差,四哥剛掙脫,就被另一個官差舀一瓢滾燙的糖水劈頭蓋臉潑來,全身燙傷,然而他受傷之際,只顧叫妹妹:快逃!快逃!
隨后趕來的大媽動了惻隱之心,提出用一塊田抵押,讓四哥逃脫了這次抓丁的命運。官差見四哥全身燙傷,便答應(yīng)了,但說絕不放過咬破他手指的陸應(yīng)思。
大媽為了穩(wěn)住官差,便請他們到西陵渡碼頭的飯館吃飯,其間暗中囑咐連夜把她送走。當(dāng)官差來抓陸應(yīng)思時,大哥、二哥說妹妹怕打,已從西陵渡旁的崖下投江自盡了。
那年月,不堪受辱,投江自盡的事屢屢發(fā)生,此事便如此了了。
其實,是四哥連夜將她送往新民村的一個熟人家避難,風(fēng)聲過后就嫁與新民村的盧老三。
“天!那場暴雨下了幾天幾夜,轟轟轟一陣陣響,整個寨子被洪水卷走了,我把楊正元從水里撈出來……”陸應(yīng)思老人雙手比劃著,時間雖過去多年,在她心中尚有余悸。
老人說的楊正元,正是楊應(yīng)恒的父親,楊應(yīng)恒證實說,他常聽父親講,那場洪災(zāi)發(fā)生在1947年5月7日。那一天,洪水席卷尾攏,就在陸應(yīng)思家坎下翻滾咆哮,她親眼目睹洪水卷去了寨子的所有人家。
那一年,她前夫盧老三早已過世,她帶著兩歲的兒子盧尚義嫁與本村尾攏的盧子才,大女兒、二女兒已出世。為避水患,她們搬到了地勢較高的新紅組,又生有三女盧思園,兒子盧光學(xué)。
幸運的是,國民黨節(jié)節(jié)敗退,被抓去充丁的四個哥中,有兩個逃脫回來,四哥也是其中一個。
談起陸應(yīng)思老人的針線技藝,鄰近村寨中年以上的布依族婦女記憶猶新。
陸應(yīng)思出嫁時,未坐過花轎,未穿過新嫁衣,所以不管哪家嫁姑娘或接媳婦,都要請她去做針線,她也愿意,她做的服飾、圍腰、背帶、帳檐、枕套、被面等針線細密,又快又好,繡出的圖案栩栩如生,也傳了不少弟子。
據(jù)在晴隆居住的盧思蓮回憶:有一年,她回老家給母親過生日,將穿的一條綢緞裙子放在屋里,引起了老人的興趣,老人用剪刀將裙子裁了,連夜縫成一條褲子,臨行時送給她,讓她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布依人家對老衣(俗稱壽衣)很講究,最高規(guī)格要穿九件,即6件衣服,三條褲子,其中要有一件土布衣服,一條土布褲子,還有腰帶、頭巾等,老人經(jīng)歷過太多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辛酸場面,因而對做壽衣情有獨鐘,她為鄰居和親戚至少做過8套壽衣。
今年春節(jié),她到縣城的女婿、女兒家,說要給女婿、女兒做老衣,女婿女兒怕她有閃失,說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不需要自己做壽衣了。她聽后,有些悶悶不樂?!澳赣H在我家的三個月里,每天把一些舊衣物剪裁下來,做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北R思蓮說。
俗話說:“過了七八九,百歲不是夢?!笔钦f老年人過了七十、八十、九十歲三道坎,活100歲就很正常了。
70歲以后,不種地了,她在家除了織布,縫針線,最喜歡喂貓、狗、雞等動物,而且從不殺生。近年來,兒子打工在外,她就在隔壁的三女兒盧思園的照料下,獨自地生活,二女兒盧思蓮說:“幾十年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母親殺雞。”
去年,陸應(yīng)思一百歲大壽,大女兒家知道她從不吃公雞肉,便抱了一只母雞來,大家說要宰了吃。她抱去藏得好好的,待大家散后,她便用繩子捆著背在背上,樂哈哈地在堂屋里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盧思蓮說:“我聽說后便哭了,大家以為她人老了,腦子有毛病,但又不像有毛病的樣子,玩夠了,便又坐著做針線,每頓照常吃兩碗飯。”
一年多了,這只母雞仍沒有被殺,竟沒有人敢提議殺它。
盧思蓮說:“母親六十至九十歲的時候要戴老花眼鏡,現(xiàn)在反而不戴還能穿針引線,眼睛比年輕人還好,怪得很。”
她的三女兒盧思園在20多歲就死了丈夫,至今20多年了,一直沒有改嫁,就是為了照顧母親和年近90歲的婆婆。盧思園說:今年的大年十五過后,母親對她說,她要去晴隆看望二女婿和女兒,她見勸不住,便打電話叫二姐開車來接。母親對她說不麻煩他們了。第二天,老人便悄悄柱起拐棍走了一公里多山路,一下坐上了汽車,司機見上車的老人耳朵有些背,便大聲地問老人去哪里,她說她要去晴隆,司機喊也喊不動,嚇得臉色發(fā)白,半天都不敢開車。最后是她趕到,哄母親說二姐開車來了,她才下車的。
(整理:楊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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