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的時候以為房子會跌。
15年的時候漲了,以為16年總該跌了。
16年又漲了,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買不起了以為這樣總該跌了吧。
17年依舊如火箭般往上竄。
阿江的爸爸這才明白房價是沒有天花板的,那是一支火箭,可以擺脫地心引力。
14年阿江26歲,17年阿江29歲。29歲在農(nóng)村早就過了該結(jié)婚的年紀(jì),可是因為沒有房子,政府又不讓農(nóng)民私自蓋房,阿江找不到女朋友。
阿江的爸爸很愧疚,攥著十多年來在外面工地干活掙來的二十多萬不知道怎么辦,以前二十萬可以在小城買一棟一百平的房子,現(xiàn)在只能買五十平。五十平顯然太小。他本來以為再等兩年可以等來更大一點的房子,沒想到短短幾年卻讓房子縮小了一半,他想不明白,十多年的血汗錢在房子面前怎么幾年就貶值了一半。
他想再等等,可是阿江等不了了。好幾個女生到阿江家一看,家徒四壁也沒有新房,轉(zhuǎn)身就走了。有一個姑娘愿意留下來,可是她爸媽千里迢迢跑來把女兒拉走,說什么也不讓女兒嫁給阿江,說女兒年輕,不知道生活的苦,再說遠(yuǎn)嫁到一個連房子都沒有的家庭,他們怎么也不會放心。
阿江嘆了口氣沒有說話,送女孩上了去火車站的大巴,回來的時候一個人默默地在房間里大哭了一場。阿江的爸爸坐在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半包五塊錢的廬山煙,很久很久,爸爸坐在院子里,阿江坐在床上。天一寸一寸地暗下來,時間像樹上的螞蟻慢慢地爬著,夜色把家里的平房籠罩得干干凈凈,爸爸默默地起身去廚房做了點晚飯。
阿江想了很多,想去廣東的工廠再打幾年工,想逃離,年齡在老家像刻在臉上的烙印,但到了廣東的工廠,在意的人便沒有幾個。
吃飯的時候,阿江把想法和爸爸講,爸爸沒有說話,悶頭吃著飯,過了很久不善言辭的爸爸和阿江說了句,對不起,是爸爸耽誤了你。
阿江笑著說了句,大不了一輩子不結(jié)婚好了。
阿江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句話像把刀扎進(jìn)爸爸的心里。
一晃兩年,有次阿江接到爸爸的電話讓他回去一趟,阿江說不好請假,爸爸說不管怎樣都回來一下,阿江只好坐了一夜的慢車回到家里。
爸爸拿著一疊皺巴巴的錢和一張銀行卡放在阿江面前說,銀行卡里有二十五萬,桌上這些差不多兩萬,加起來可以買個好點的房子,雖然還差點,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阿江看著爸爸滿頭的白發(fā)有些難過,他說,你不用管了,我也掙了點錢。
爸爸說,你的錢留著裝修,房子是爸爸的事,再怎么也不能耽誤了你。
阿江愣在那里,看著家里的墻角堆滿了礦泉水瓶和廢紙箱,門邊掛著的毛巾漆黑一片,牙刷的刷頭已經(jīng)磨導(dǎo)看不見幾根軟刷。
爸爸拍了拍阿江的肩膀說,一起去把錢存在銀行卡里,然后趕緊去看看房子,現(xiàn)在真不能等了,一天一個價,嚇?biāo)廊恕?/span>
走在路上,有人和爸爸說,老江師傅,今天不去搬水泥啦,前面的路口又來了好幾車。
看爸爸停頓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說,今天不去了。
那人看了看阿江說,也是,兒子有出息了,也別干了,上次腰閃了好了嗎,沒必要那么拼,這年頭什么也沒命重要,自己健康不拖累孩子就謝天謝地了。
阿江的臉一陣通紅,等那人走遠(yuǎn)了,阿江說,爸,你去扛水泥了?
爸爸說,沒事沒事,我現(xiàn)在有的是力氣。你別看不起你爸,要是真比力氣你還比不過我。
阿江不知道說什么,看了眼爸爸,他笑得有些勉強(qiáng),又有些心酸,像所有淳樸的農(nóng)民一樣,不知道這個世界發(fā)生了什么,拼盡一生、努力掙血汗錢的速度永遠(yuǎn)跟不上貨幣貶值的速度。
下一個路口,突然從門縫里飛出來一個礦泉水瓶差一點砸到阿江的頭上。
阿江火了剛想大罵一句,門口站著的一個老婦人對爸爸說,老江,給你留的空瓶,攢起來給你兒子買房吧。
阿江想發(fā)火,卻被爸爸拉住,還笑著對老婦人說了句,謝謝啦,阿嬸。
曾經(jīng)當(dāng)過軍人的爸爸為什么會落到這種地步,為什么會去扛水泥,為什么會去撿空瓶子。家里的桌上只有一堆饅頭和咸菜,阿江不知道這樣省錢能省出什么來,但是他知道這個社會是一輛巨大的戰(zhàn)車,裹挾著窮人前進(jìn)。不前進(jìn)就會如螻蟻般被碾壓死,曾經(jīng)年少的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有出息了一定要給爸爸很多錢,現(xiàn)在他只是學(xué)會了沉默,因為無能為力所以只能選擇沉默。
到銀行的時候,阿江把銀行卡和一疊錢遞給柜臺里的女孩子,女孩抓住那疊錢的一端,把另一端用力在柜臺前砸了砸說,有些粘住了,驗鈔機(jī)會卡住的。果然,幾次三番印鈔機(jī)都被錢卡住,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錢有些臟,有不少汗水在上面。女孩很禮貌地說,知道是你的血汗錢,你們真不容易的。
阿江忽然間鼻子一酸,一個陌生的小女孩都知道爸爸的不容易,可自己在貧窮里卻只學(xué)會了沉默,看著爸爸在用生命為自己掙錢的時候沉默,看著爸爸日夜憂愁白了頭發(fā)的時候沉默,看著爸爸放下尊嚴(yán)的時候沉默。
錢存進(jìn)銀行卡的時候,阿江和爸爸說,爸,我不要房子了。
爸爸愣了一下說,兒子,別等了,等不來降價的,再等下去就算拼了命都買不起的。
阿江說,爸,我是真的不想要房子了,就讓它長吧,長得越高越好,最好長幾百萬幾千萬,讓人一輩子就為房子打工,我們不要了。我們該享福就享福,房子有住的地方就好了,以前的人沒有房子一樣快快樂樂,現(xiàn)在的人把快樂都給了房子,自己活得還不如沒房子時候快樂。我想清楚了,如果一定要我買房,我就再等幾年結(jié)婚,如果全世界的女人都要有房子再結(jié)婚,我就不結(jié)好了,窮人結(jié)不起婚,我認(rèn)了,但窮人如果連快樂都沒有,我覺得活得不值。
爸爸嘆了口氣,用粗黃的大手拍了拍阿江的肩膀說,還是買了吧,趁我還可以掙點錢的時候。
阿江說,我真的不想因為房子把我們一家人的生活變得這樣一團(tuán)糟,沒有女人愿意跟我,我就一個人好了,我不怪你,爸爸。
爸爸忽然哽咽了起來說,兒子,可是爸爸怪自己啊,隔壁鄰居都說因為老江窮,連累他兒子娶不到媳婦。
阿江說,那都是怪我自己沒出息,不怪你。
爸爸說,聽爸爸的,買,人總要有個窩,就算再難也買。
最后,阿江拗不過爸爸把錢交了首付。
九月的時候,阿江接到鄰居的電話說爸爸在搬水泥的時候大口吐血,他連夜趕回去。
潔白的病房里爸爸有些憔悴,但依然笑著和阿江說,一點小事,沒事的。
阿江說,爸,你會好起來的,我把房子賣了給你看病。
爸爸突然暴躁地從病床上坐起來說,你敢,我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的,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買了一個房子,這是我這幾年最大的勝利!你想讓我又輸?shù)靡粺o所有,讓所有人戳著我脊梁骨笑我說,那個傻子老江,一輩子辛辛苦苦掙了點錢,好吃的沒吃到,好穿的沒穿到,到最后全部給了醫(yī)院,兒子也是光棍。要是這樣,我還不如死了。
阿江走出病房的時候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淚流滿面,當(dāng)初接待他的售樓小姐打電話給他說,先生,真的恭喜你了啊,你買的房子均價一個月內(nèi)又漲了五百。
阿江對著電話笑了笑,心想是啊,一個月什么也沒做就掙了五萬,這世上還有什么是比買房更掙錢的呢?特別是對他這樣的窮人來講。
只是病房里那個最愛他之人的生命該如何挽留?
來源:方不見和你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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