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悟 明 行
寫完《道德經(jīng)》通讀，我并沒有感到輕松，這個不輕松與接下來要通修這個通讀初稿沒有關(guān)系。但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感覺，一開始，我也不很清楚。我有幾個晚上，都睡不著。我躺著，背誦《心經(jīng)》，再背誦《道德經(jīng)》，但都管不住我的睡意。我不承認這就是失眠，失眠應(yīng)該難受，我不感覺到難受。于是我就想剛寫完的《道德經(jīng)》通讀。
《道德經(jīng)》，我以前讀過。我讀過三個版本的《道德經(jīng)》解讀。但在我這次寫《道德經(jīng)》通讀時，以前的讀，給我留下的只有這樣的幾個字：我知道它。這個知道是什么樣的？在我開始寫《道德經(jīng)》通讀后，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什么也不知道。這個知與不知，在我睡不著的幾個晚上，第一個跑來與我在黑夜里對話。我對照著三個版本讀《道德經(jīng)》，讀完之后，我覺得我知道這本書了，知道它說了什么。我在對照著讀《道德經(jīng)》的時候，職業(yè)習慣主宰了我，我把《道德經(jīng)》的文言詞句從古漢語的角度作了通解。我是一個中學(xué)語文老師，這樣去讀《道德經(jīng)》，讓我對老子在兩千五百年前留下的這本著作有一個感覺：讀起來不太難，另一個方面，我對古漢語有一點興趣，這個興趣在我如此讀《道德經(jīng)》的時候，得到了擴展和延伸。這就是我之前讀《道德經(jīng)》的所謂知道。這個多在詞句上解讀的知道，是真正的“知”嗎？我躺著給了自己一個明確的答復(fù)。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知”呢？
我如今寫完了《道德經(jīng)》的通讀，從更接近老子留下的每一句話的本意去解讀《道德經(jīng)》，我對這部書有不少自己的見解，這些見解與前人的解釋有所不同，有些甚至完全相悖。我用一個方法檢驗我的見解是否有標新立異之嫌。這個方法是，把老子說的某這一句話或某一個詞與上下文的文意聯(lián)系起來去理解，把這一章的一句話和前、后的經(jīng)文聯(lián)系起來去理解。這個方法讓我沒有了對自己的嫌疑。這是不是對《道德經(jīng)》的真正“知”呢？我不敢肯定。
于是睡不著的夜里就更加有意思了。我想這“知”應(yīng)該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知，是這么一個概念，有一個被知者的存在，又有一個知者的存在。知，是這兩個存在建立起來的一種關(guān)系。這兩個存在建立“知”的存在關(guān)系這件事，是一件很復(fù)雜的事，正是因為復(fù)雜，所以，“知”也跟著很復(fù)雜。但可以用歸類法把這“知”的復(fù)雜變得簡單一些，或者說容易理解一些，“知”可以分為“有所知”和“無知”。比如說我之前讀《道德經(jīng)》，和現(xiàn)在寫《道德經(jīng)》通讀，都只能算是對《道德經(jīng)》有所知，之前知《道德經(jīng)》的詞句，現(xiàn)在更多的是知它的義，這都是有所知。這正是我不敢肯定真正的知《道德經(jīng)》的原因。有所知不等于知，更不等于真正的知。
有所知，是永恒的，因為，被知者和知者之間永遠不可能相等，知者希望能和被知者相等，可這不是希望能相等的事；知者對于被知者，只能有所知，不可能全知，這是被知者對知者的一個奧秘，知者永遠不可能解透。其次，知者本身的有限性，是不可改變的。一個人即使聰明到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或者更長，但在每一個階段的聰明，都是有限的。所以，知者對于被知者，只能是有所知。
無知，是知者和被知者之間更為普遍的關(guān)系。我們對于任何存在，先是從無知開始，因為我們之外的客觀存在不邀請我們對它們有所知，而知者對被知者總是從無知開始的，因為無知，所以，想有所知。但由于知者的有限性，又不能完全知之，總是在有所知之余，還有著更多的無知。
于是，在知這個階段，知者很容易犯的一個錯誤是，以為自己是有知者，就可以無所不知，因為有知，所以為有知去做一個有知者。其次，把有所知，當成了全知，這種全知的態(tài)度，結(jié)果讓自己走向了被知者的反面。
而在這個世界上，天地萬物既不是知者，也不是被知者，天地萬物之間不存在知與被知的關(guān)系，就是說，天地萬物都是無知的，無知即無欲，無欲即無為。這就是天地萬物之道。
人和天地萬物的有別在于有知。而人的有知，天地萬物就成了人的被知者，然后呢，人自己也成了自己的被知者，人在自己和天地萬物以及自己之間建立起來的知與被知的關(guān)系，把自己確定為一切存在的主宰者。
這是人類在天地萬物間存在的一個根本性失誤。
用老子的話來說，天地萬物以不自生而生，天地萬物構(gòu)成了宇宙間萬象之有的恒常和生生不息。這是大道，是恒常而生生不息的大道，拋棄了這個大道，一如老子所說，天將恐裂，地將恐發(fā)......萬物將恐滅。而人因為有知，而選擇了與天地萬物相反的生存——自生。自生，是對大道的毀滅，是對天地萬物的威脅和肆虐。
人在有知這個階段，走上了一條叛道的路。所以，老子在他的《道德經(jīng)》里告訴我們：絕圣棄智，常無知無欲。
我想到了這里，依然在黑夜里問自己，這是真正有知嗎？我不能回答自己。
因為，我從知，想到了人的生存，人的生存是從知開始的，而人的知是從無知開始的。知，不管是有所知，還是無知，能構(gòu)成人生的全部嗎？
我想到了悟。這也是《道德經(jīng)》給予我的啟發(fā)。老子觀天象，物象，人象，老子在其觀得到了知，一定的知，老子對他的有所知，又有所悟。道正是老子悟出來的。這是老子的悟道。
能不能說，有知，就必然有悟，從老子看，這個必然關(guān)系是成立的，人類對于這世界的有知，從整個人類歷史看，這個關(guān)系也是成立的。人類人有所知，到有所悟，演義了人類的歷史。然而，這個演義，就是說，從知到悟，和老子的觀天象物象人象而悟道一樣嗎？
老子觀天象物象人象，悟出天地萬物不自生之道，同時老子看到了人以自生而為天下主之不道，于是他以“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愛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這樣的警鐘告示人，讓人“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人呢？在知的人生階段，走上了叛道之路，在悟的人生階段，越走越遠。因為人的所悟，或者說人類的所悟，以自生而有所悟。
從人文知識看，有不少人有所知，有所悟，然后呢，這些所知和所悟，被他們弄成了社會性的消費品，在各種舞臺和場合上，賣弄，兜售，然后是被利用。所謂中國文化里的“儒道佛”之文化，在這三家文化的宣揚者、政治的利用、有知者的銷售那里，證明了我們的知和悟在走著怎樣的邪路。
再說到科學(xué)，人類的整個科學(xué)史，一樣是從有所知，到有所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科學(xué)的有所知有所悟，有多少利于花草蟲魚，有多少利于日月風雨，有多少利于山水鳥獸，有多少利于人類自己的恒常而生生不息。
人有所知，有所悟，當為人類自性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是不可失根離本的。所以，老子才會提出無知無欲之說。
老子有所知有所悟，老子明白了。我想起了有關(guān)老子的那個傳說。他在函谷關(guān)寫完《道德經(jīng)》之后，向西而去，再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子出函谷關(guān)，向西而去，日出于東，而落于西，這是一條自然之路，人也如此，老子觀人象，知道人類走的是一條悖逆于道的路，于是，他以自己的余生，向人做了這樣一個啟明，走自然之道。從東方來，走向西方去，東來西去，正如草木的春榮冬枯，日月的晝夜交替，大道是：“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人豈能離道？
《道德經(jīng)》留給了中國人，留了幾千年，有所知，有所悟，所知大誤，所悟大謬，能有所明嗎？把誤之有所知，謬之有所悟，當作明，明己明人，明國明天下，其明大昏。
明，人生的第三個階段?？鬃诱f，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知天命該是明吧。有了前人的五十歲知天命，后人早可以四十知天命，三十知天命了吧。然后，卻是越來越不知天命，越來越不明。這就是《道德經(jīng)》今天又被很多中國人重讀的原因吧。
最后，我想到了，行。
《道德經(jīng)》，我解讀完了，自是有所知，但這是真知嗎？我也有所悟了，有那些自見為證，這幾天夜里睡不著，有所想，也算有所明了。但把這些加起來，我依然感覺，這不是真知。真知，必須有所行。
行什么？行有所知，有所悟，有所明。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給予我們有所知、有所悟、有所明的啟示是：行道。
行道即：
守常，守中，守靜；守真，守信，守善；守樸，守弱，守辱；守無，無知，無欲，無為。
我既有所知，有所悟，有所明，即當有所行，先從守常開始，守常包含著守中守靜。能有所守，是謂真知，真知即無知。
行道當為天下人之行，道為明道，知不知，悟不悟，明不明，行不行，道無名有名皆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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