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當(dāng)孩子。
同事佳佳在春節(jié)后緊接著請了年假，帶爸媽去日韓旅行了一圈，前天終于來上班了。
我美滋滋地吃著她帶回來的溫泉饅頭和瓦片煎餅，問她玩得是不是很爽。她小嘴一顫，吐出一句：這是一場直擊靈魂深處的旅行。
怎講？
“我每天都在反省，自己真不是人?！?/span>
Why？
“我每天嫌棄爸媽100次。你說我怎么這么混蛋？”
第一天在飛機上，她媽媽說空氣太干了，于是不斷地想喝水，還不斷地逼她喝水。
“我媽差不多每20分鐘就要按一次服務(wù)燈，把她的超級迷你保溫杯遞給空姐加水，然后再遞到我嘴邊?！奔鸭堰呏v邊模仿她媽，“來佳佳，再喝點，女孩子要多喝水?！?/span>
“等我媽第四五次加水時，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剛從空姐那里接回水杯，我就立馬扭頭對她說：別給我。我不喝。”但是，話一出口佳佳就后悔了?！拔抑浪隙ê苁軅?，但我就是沒忍住。”
我邊聽邊點頭。你們也都有過這樣的感受吧？一邊傷害爸媽，一邊覺得，自己真不是人。
1
五年前，正值芳華的佳佳帶爸媽去過一次桂林，從住宿到竹筏漂流再到去吃哪家米粉，她都做了詳細(xì)的規(guī)劃。結(jié)果，爸媽覺得行程有點繞，絮叨了一會兒，最后發(fā)展成三個人大吵了一架。
回來后，佳佳半個月沒跟爸媽說話。
五年后的現(xiàn)在，飛機喝水事件后，佳佳決心收起自己的脾氣，展示自己的演技，把爸媽伺候好。
在韓國的前三天，她都hold住了。
明明安排好了吃宮廷菜，媽媽卻突然想吃中餐，于是三人在街上找面館。她忍了。
任何一個景點，爸媽都要求拍照，橫的，豎的，斜的，嚴(yán)肅的，剪刀手。她忍了。
因為爸媽不懂英文，去任何地方都要她翻譯。路邊買個東西有一堆問題，“你問問她能不能打折”，“你問問她能不能送點小樣”。她也忍了。
第四天，佳佳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在淘寶上給爸媽報了濟州島一日游，讓當(dāng)?shù)氐闹袊鴮?dǎo)游帶著二老出海，逛民俗村，買免稅品。佳佳覺得自己就是個天才。
第二天天剛亮，爸媽就被小巴拉走了。佳佳醒來已經(jīng)是中午，打了兩把王者榮耀，叫了個客房送餐，在陽臺上看看大海。好爽啊。
晚飯后，爸媽回來了，拎著大包小包。兩人玩兒得很開心，還給佳佳買了一對價格不菲的耳釘。佳佳又一次覺得，自己就是個天才。
展示完采購的戰(zhàn)利品，爸爸拿出了相機。
“我給你媽拍了好多相片，就是我倆都不知道怎么看?！卑职峙d奮地把相機遞給佳佳。
佳佳邊嘲笑他倆邊接過相機，按了一下“播放”鍵，出現(xiàn)的居然是她前一天給爸媽拍的最后一張照片。那一刻，她心痛了一下。
后來才知道，爸爸用相機都沒有真正把快門按下去，他每次按一下聽到對焦的“滴”聲，就以為是拍下了照片。
那一晚，爸媽都特別低落。媽媽一邊疊衣服，一邊特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可能這輩子就去這么一次了，結(jié)果一張照片沒留下?！?/span>
佳佳在嘴上罵著爸爸笨，但心里卻自責(zé)得不行。
“如果我陪我爸媽去就沒這事兒了。我就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你說我是不是太不孝太不是東西了？”她問我。
“是”，我答。
但我知道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2
我想，子女能給爸媽帶來最大的傷害，就是嫌棄父母吧。而這種傷害又分三等。
輕度傷害是嫌棄他們啰嗦、管得多。
中度傷害是嫌棄他們土、跟你有代溝。
重度傷害是嫌棄他們丑、沒文化、窮。
這些詞一定讓你毛骨悚然，然而在生活中，很多人都會不經(jīng)意閃過這些念頭，不經(jīng)意說出一句可以傷害我們父母很深很深的話。
我曾在小學(xué)做過一件我至今后悔的事。
那時爸媽工作忙，要送我去寄宿學(xué)校。他們怕我過得不好，于是挑學(xué)校時根本不管什么教學(xué)質(zhì)量，而是看哪家學(xué)校的牛奶牌子好，哪個宿舍有電話。
最后挑中的學(xué)校，學(xué)費不便宜，很多同學(xué)的爸媽是大老板。
每周五，家長們都開著車來學(xué)校接我們。我就跳上媽媽的紫色小歐寶，開心地回家。
那時根本不懂什么車貴，什么車好，我就覺得我媽的車跟同學(xué)爸媽的奔馳寶馬一樣好。
直到有一個周五，學(xué)校門前的那條路上發(fā)生了事故。所有父母的車都被堵在這條路上，完全動不了。
這會兒，我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從他們爸媽車的天窗鉆了出來，坐在車頂上喊著聊天。
我抬頭看看，我媽媽的車沒有天窗。
我把頭探出窗戶，那些坐在車頂?shù)耐瑢W(xué)跟我揮手。那一刻，我開始覺得自己家很窮，我討厭這輛車。
我把頭縮回來，轉(zhuǎn)向媽媽，說了一句：我也要上面的窗戶。
然后一路上，我再也沒說話。
我忘記媽媽跟我說了什么。我只記得后來聽到過媽媽跟她的朋友們講起這件事，她覺得對不起我。
后來，媽媽換的車有了天窗。而我每次看到天窗，想到的都是，自己真不是人。
3
比起傷害爸媽更讓我痛苦的是，自己太愛面子，在爸媽前，總是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錯了。
今年春節(jié)，我回家過年，我媽很開心，話也就格外多。
我之前寫《你忘了我沒關(guān)系啊，我記得你就夠了》，提到過，我很怕爸媽得老年癡呆，或者說，特別怕他們真的老了。
有天晚上，我媽突然講起小時候姥爺打她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
我突然內(nèi)心很崩潰。人真的是老了，才會那么愛講往事，再來，這個故事我聽過了。難道我媽忘記她曾經(jīng)講過？她是不是開始有點健忘了？
我特別不耐煩地脫口而出：“這個故事你講過100遍了?！?/span>
我媽立即停下了嘴，看著我，眼神里有點受傷，一邊微弱地辯解：“我只講過一遍，這是第二次講?！?/span>
她說得對，這是第二次。原來她并沒有老糊涂。我也覺察了自己剛剛很過分，非常愧疚，但我怎么都不愿承認(rèn)自己錯了?！敖^對不止兩遍?！蔽矣谑菑娫~奪理。
4
我們總說中國父母不善于表達(dá)對孩子的愛，然而我們作兒女的又何嘗不是總在故作清高呢？
明明可以親口對爸媽說幾句暖心的話，最終所有的惦記只能化作往朋友圈里轉(zhuǎn)發(fā)一張地藏王菩薩。
佳佳告訴我，每次她覺得自己很對不住爸媽，就只好默默在行動上補償。
從韓國去日本的飛機上，一人發(fā)了一盒水果。她知道媽媽喜歡吃西瓜，于是吃完哈密瓜，把西瓜遞給她媽，還加上一句：“這西瓜好難吃，我不想吃，你吃吧?！?/span>
酒店退房前，她幫爸媽收好酒店的拖鞋，沒開的香皂、牙刷、浴帽、棉簽……塞進了他們的行李箱。
她打算，如果將來有條件就去濟州島辦婚禮，這樣，她媽媽這輩子就可以再去一次濟州島了，還能拍出最好看的照片。
爸爸媽媽，我們雖然常?？雌饋砗芾淠?，但我們的冷漠背后，有時也有很可愛的理由。
我們欠了你們很多個“對不起”，但你們也要知道，其實我們在心里已經(jīng)反省了幾百次。
別生氣了，你們是今生第一次做爸媽，我們也是第一次做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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