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原創(chuàng)插圖：喵喵夏，講述：李晨思，女，31歲
01
第一次見到賀臨，我只有8歲，在小學(xué)校門口，他來接妹妹賀曉梅放學(xué)。
當時，我正跟曉梅玩拍手游戲。
他就那樣靜靜站在旁邊，直到我倆玩完那一局，才說：“曉梅，回家啦?！?/p>
曉梅炫耀地把他拉到我面前介紹：“這是我哥，賀臨?！?/p>
你相信嗎？8歲的孩子也會一見鐘情。
那天的天特別藍，賀臨白襯衫、黑褲子、白球鞋，一臉笑意。
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玉樹臨風(fēng)”這個詞時，瞬間與那天的他對號入座。
02
那天，媽媽也來接我放學(xué)，但我們仨走在前面。
過馬路時，賀臨左邊牽著曉梅，右邊牽著我。
有他在，我們只管說笑，不必看車。
路上，他從書包里拿出一盒酸奶，對曉梅說：“今天這個給你朋友吧，算是見面禮，哥哥明天再給你拿，好嗎？”
原來，賀臨所在的初中每天都會發(fā)課間食，而他都是帶回來給曉梅。
那不是我第一次喝酸奶，卻是我喝到過最好喝的酸奶，我甚至連盒子都沒舍得扔。
生命中第一次懂得珍惜二字，是從這盒酸奶開始的。
03
自那天起，接送我和曉梅上下學(xué)的任務(wù)，被賀臨包攬過去。
我們兩家隔著三條街，500米左右的距離。
他對我媽說：“反正我順路，阿姨，你忙你的，我保證她倆的安全?！?/p>
回到家，我媽對賀臨贊不絕口，說沒見過這么懂事有教養(yǎng)的孩子。
從前，我媽夸別人家的孩子，我各種不忿。
但那天，我心底一波高出一波的驕傲與激動，巴不得媽媽再多夸幾句。
04
從此，每天最幸福的時光就是上學(xué)和放學(xué)路上。
我和曉梅只管跑跳嬉鬧，賀臨永遠在我們左右。
有時，不經(jīng)意回頭，會看見他滿眼寵溺的眼神。
賀臨上初中了，他爸媽每月會給點零花錢，而我和曉梅得知后，羨慕嫉妒恨。
于是，每天放學(xué)路上，我倆不是餓就是渴。
這時，賀臨就會給我們買花生糖，或者雪糕，或者干脆面……
05
漸漸地，我已經(jīng)不滿足只能上下學(xué)跟他在一起。
我開始有了越來越多“不會”的作業(yè)題。
于是，拿著作業(yè)去找賀臨，然后，在他講題時，各種溜號。
碰碰他的鋼筆，拿拿他的筆袋，翻翻他的課外書。
他發(fā)現(xiàn)后，會敲我的腦袋：“這么不專心，難怪不會做題?！?/p>
我當然不服，拿起筆，刷刷地寫出答案，然后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誰說我不會？”
看著他欣慰的眼神，我在心里說：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題啊。
06
那時候，作業(yè)寫完了，我和曉梅就一起看電視。
我眼睛盯著電視，余光卻全在賀臨那里。
他會洗衣服、刷鞋；會拖地板，摘菜；會在賀媽做飯時幫廚。
賀媽讓他去跟我們一起玩，他就特別不屑地說：“小女孩玩的東西，我才不感興趣，還是跟你學(xué)做飯好。”
有時，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經(jīng)常犯花癡：以后，跟他一起生活，該有多幸福啊。
有一天，我正在跟曉梅寫作業(yè)，就聽樓下有人喊：“賀臨，美國長途，你媽打的。”
賀臨應(yīng)了一聲，飛奔下樓，我驚呆了，問曉梅：“美國媽媽是怎么回事？”
曉梅特別不經(jīng)意地說：“我哥的親媽呀，在美國?！?/p> 07
直到那會我才知道，賀臨與曉梅是同父異母，他兩歲那年父母離婚，他媽媽遠走美國。
那天，看到賀臨接完電話上樓，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看到我哭，賀臨問：“晨思，你哭什么啊？”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哭，就是有一種生疼的感覺，后來我不記得跟他講了什么，只記得那種滋味很難受。
回家路上，我找出所有零花錢，買了一大包棒棒糖，飛跑去找賀臨，塞進他的懷里，轉(zhuǎn)頭就跑。
他拉住我，問我發(fā)生了什么？
我說：“賀臨，我已經(jīng)知道賀媽是你后媽的事了，放心，我會保護你，會替你保密的?！?/p>
說完，我又咧嘴要哭。
誰知，賀臨敲敲我的腦袋：“傻丫頭，你童話故事看多了吧，這事大家都知道呀，我媽（賀媽）對我有多好，你又不是沒看見，還保護我，你和曉梅給我省點心就不錯了?！?/p>
自那之后，我對賀臨的感覺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喜歡那么簡單。
一個可以跟后媽相處得情同親生的男孩，比任何遙遠的英雄人物都讓我膜拜。
斯蒂芬·茨威格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比得上孩子悄悄所懷的愛情。
我深以為然。
童年時鐘情的這個明亮少年，一直是我的方向，是我的快樂和謙卑的所在。
08
而幸福的時光總是那么匆匆，轉(zhuǎn)眼，我和曉梅也上了初中。
賀臨大我們6歲，我們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恰好是他高考之年。
他考取南京一所重點院校，兩年后，作為交換生，去了英國留學(xué)。
2006年，他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南京，在一家國企做電子工程師。
于是，南京就成了我的人生方向。
2008年夏天，我終于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南京大學(xué)。
報道那天，是賀臨來車站接我的，當然，隨行的，還有我爸媽。
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巧合，甚至是緣分。
但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努力的結(jié)果，是怦然心動的力量。
09
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但我們卻難得見面。
賀臨工作很忙，偶爾休息，會來學(xué)校請我吃大餐。
每次，也都會給我準備一大包零食，里面永遠都會有棒棒糖。
他說：“在我印象里，你和曉梅還是那個嘴里叨著棒棒糖，走路不看車的小學(xué)生……”
所以，過馬路時，他依然習(xí)慣性地幫我留意車來車往。
送我到宿舍樓下時，還會敲著我的頭說：“好好學(xué)習(xí)，別老溜號。”
他眼里純凈的兄長寵愛，讓我好多次脫口而出的表白，都生生咽了回去。
越是想擁有，其實也就越怕失去，怕有些話一旦說出口，連這個蹭來的哥哥都沒有了。
10
那時候，特別盼望畢業(yè)參加工作。
我想留在南京，那樣，我就可以像大人一樣，站在他身邊。
可是，一切都還沒來得及，在我大四那年，賀臨有了女朋友，她叫顧佳怡。
一個長相普通，看上去平淡無奇的女孩。
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我在心里說：“賀臨，早知道你的眼光如此平庸，我就該早點向你表白?！?/p>
看著他給她夾菜，聽他給她講我和曉梅的童年趣事，看著他們談笑風(fēng)生，我整個人都冷得發(fā)抖。
那晚，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埋在被窩里，感覺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
可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回青島和留在南京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后者。
彼時，同年畢業(yè)的曉梅也來南京投奔哥哥。
爸媽覺得我們仨在一起，能有個照應(yīng)。
而我，其實只是因為沒死心，覺得自己或許還有機會。
11
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二年，賀臨拿出他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離職創(chuàng)業(yè)。
顧佳怡是他堅定的支持者。
在創(chuàng)業(yè)最為艱難的初期，顧佳怡賣掉父母在老家買下的婚房支持他。
他好不容易接到第一個大單，卻因為庫管的失職，導(dǎo)致發(fā)貨延期，客戶拒收。
一夜之間，他賠了20萬。
他連夜去廣州向客戶求情，人家拒絕見他，他就在公司大堂等了兩天一夜。
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的人，是顧佳怡。
最終，客戶以低折扣的價格收下了那批產(chǎn)品，免除了他們傾家蕩產(chǎn)的命運。
兩個人在廣州街頭相擁而泣。
12
回到南京，賀臨和顧佳怡請我和曉梅吃飯，慶祝公司渡過難關(guān)。
看到他倆的滿臉憔悴，我們都嚇了一跳。
吃飯時，我和曉梅拿出工資卡，里面的錢雖然不多，卻是我倆希望幫到他的一點心意。
誰知，賀臨堅決拒絕：“你倆給我記著，我是你們大哥，任何時候都用不著你倆來替我擔事?！?/p>
不僅如此，在吃完飯把我倆送到出租屋時，他還不忘進水果店買了一大袋水果。
那天，看著賀臨和顧佳怡牽手離開的背影，我在內(nèi)心徹底失戀。
我想跟他一起吃苦，想在他最艱難，最狼狽的時候，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的快樂與憂傷，成功與失敗，我都沒有機會參與。
6歲的年齡差，注定讓我和他的成長無法同步。
我對他懷有的愛情沒有錯，但時間沒有派發(fā)給我愛他的資格。
13
2016年國慶節(jié)，賀臨結(jié)婚了，新娘是顧佳怡。
賀爸賀媽、我爸我媽悉數(shù)從青島趕來。
婚禮上，已經(jīng)事業(yè)小有成就的賀臨深情回憶了顧佳怡陪他走過的艱難歲月，幾度哽咽。
臺下嘉賓無不熱淚盈眶。
而我，只能躲進洗手間，痛哭一場。
這個我從8歲，一直喜歡到27歲的男孩，終于成了別人的新郎。
從此，他成了我不能言說的秘密和難過。
14
記得那晚，婚禮塵埃落定，把長輩們都安頓好后，我約曉梅一起喝酒。
這個傻丫頭居然問我：“為啥我哥結(jié)婚，我心底會有那么一絲絲嫉妒呢？”
感謝曉梅，是她的話，讓我有了和她一起喝醉的共同理由。
在喝醉之前，我倆說了好多好多往事，都與賀臨有關(guān)。
不記得那晚喝了多少，只記得，那份心痛與絕望的感覺。
第二天早上，還在宿醉里的曉梅愣愣地看著梳洗的我，用力拍著自己的腦袋，問：“是我記錯了嗎？還是喝醉了做的夢？太荒謬了?！?/p>
我問她：“怎么了？”
她說：“我怎么記得你昨晚哭得好兇，說你愛了我哥好多年，還逼著我叫你嫂子，我不忍心看你哭，就叫了，結(jié)果，我叫一聲，你就喝一杯……”
我用夸張的笑聲，打斷了曉梅的話。
“真有你的，這種夢也做得出來，拜托不要再講了，否則會被笑死的?！?/p>
然后，我不由分說地出門去買早點。
關(guān)上房門那一刻，我的眼淚終于失控了。
那種世界很大很熱鬧，可是心中卻空無一人的感覺，真悲催。
15
賀臨結(jié)婚后，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少了。
大家都很忙，重要的是，每次他召集聚會，我都會以各種理由推托。
怕看到他和顧佳怡在一起，內(nèi)心的嫉妒會讓我覺得愧疚。
更怕他受我爸媽拜托，替我張羅各種相親。
期間，公司有外派去印度的名額，大家都避之不及，我欣然前往。
臨行前，賀臨和曉梅極力勸我不要去。
沒辦法，為了不讓自己的行為讓他們產(chǎn)生任何懷疑，我編了一個失戀的故事，說想出去散散心。
兩年過后，我本可以回國，但又申請了延期兩年。
我固執(zhí)地以為，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就有了想念他的權(quán)利與自由。
16
2019年4月，實在拗不過爸媽的召喚，我回青島探親。
回國才知道，媽媽在三個月前，突發(fā)心梗。
賀臨和曉梅得知消息，第一時間趕回來，他們怕遠在國外的我擔心，就沒通知我，陪媽媽度過危險期后，又把她接到南京，做了心臟搭橋手術(shù)。
我媽說：“整整一個月，賀臨、佳怡和曉梅輪流值班，照顧得那叫一個體貼入微，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我兒子兒媳和女兒?！?/p>
聽了媽媽的話，我愧疚地淚如雨下。
17
聽說我回國了，賀臨一家三口和曉梅也回了青島。
兩年多未見，他已經(jīng)成為孩他爹。
一看到我，他把娃交到佳怡懷里，敲著我的腦袋責(zé)怪：“死丫頭，你一走就是兩年多，瘦得跟個衣架子似的，趕緊回來，哥給你好好補補?！?/p>
那一刻，我好想哭。
但卻笑著對他們說：“哥，嫂子，回家的感覺真好。”
賀臨和曉梅倒是沒多大反應(yīng)，只聽顧佳怡說：“天哪，這可是我第一次聽你叫賀臨哥，第一次管我叫嫂子，出個國就是不一樣嘛?！?/p>
他們將我的改變歸結(jié)于兩年的小別離，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當哥哥嫂子叫出口時，是我在內(nèi)心說服自己，把他放在親人與家人的位置上。
這對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句話說得特別對：任何東西深了，都是一把刀。
我對賀臨的暗戀也是。
到此為止，對人對己，都沒有公害。
18
后來，結(jié)束了印度的工作，我回了南京。
再后來，我認識了現(xiàn)在的男友。
雖然沒那么強烈的喜歡，但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舒服。
是那種他說什么，我都聽得進去，而我說什么，他都會懂的適合。
相處不久后，我傾其所有支持他辭了公職，從無到有地開了一家他夢想中的民宿。
我倆相約，不管成敗得失，這輩子得一起吃點苦，一起做件屬于兩個人的事。
19
偶爾周末，賀臨一家三口和曉梅、曉梅老公會來關(guān)照我們的生意。
賀臨來了，既是租客，也是勞力，看到哪里需要修繕，二話不說地動手。
晚上，有客人要燒烤，他便早早開始生炭，炭火越燒越旺，他被烤得滿面紅光，開心地對兒子說：“爸爸怎么可以這么棒，簡直就是天生的好伙夫?！?/p>
那場景，讓我心下全是溫暖。
有人說，年輕時，最好不要遇到太過驚艷的人，不然，后半生都是遺憾。
可是，懷揣一場長達二十多年的暗戀之后，我在那一刻有幾分釋然。
人生最幸福的事，或許不是與你的暗戀修成正果，而是，你少年所愛的，依然是一個干凈純良的人，你不能擁有他，但可以活得像他一樣磊落、開闊且明亮。
那一刻，放下他的感覺，比對他一見鐘情時，更令我驕傲、歡喜。
也許，這就是成長吧。
晨思，把這首歌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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