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從有記憶開始的朋友。
在我印象里,她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也無所不坑。
四歲的時候,我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捉迷藏,等別人藏好了,她拉著我去河里捉魚,結(jié)果掉進(jìn)池塘,回去我被父母揍了一頓,她爸媽沒有打她。
六歲的時候,我們上學(xué)前班,老師上課她搞小動作,玩粉筆頭,而粉筆頭盡數(shù)砸在我身上,一年下來,她是年級第一,我勤勤懇懇的學(xué)習(xí)也不過中等。
七歲的時候,我不小心踩了一個男生的腳,那男生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不是他推的,而是我自己后退嚇倒的。她人緣好,帶著一堆小學(xué)生把那男生給揍了一頓,結(jié)果是我父母來學(xué)校給人賠禮道歉。
我媽說,不要我和她一塊玩,他們家風(fēng)氣不好,我從和她在一塊倒霉事還少嗎?
我否認(rèn),我還是照樣偷偷的和她玩,經(jīng)常被我媽拎著脖領(lǐng)子提回家,我那時候就想她為什么就沒父母管?我問她,她說都在照顧她弟,沒時間管她。
真好,沒人管,我想
八歲的時候,我和她一起爬樹摘棗子,她在下面放哨,碰到人來了,她跑了,是的,我就在樹上看著她漸漸遠(yuǎn)行的身影。我下來后,被那人思想教育一番,后來我問她,她說,你傻啊,我都跑了,你在樹上藏好,他不會看見你的,我那是幫你轉(zhuǎn)移注意力,雖然我不懂什么是轉(zhuǎn)移注意力,但我還是很失落她丟下我跑了。
十歲那年,她帶著我去她家菜園子里摘南瓜,她說嫩南瓜炒著可好吃了,我說我也要,她說你自己去摘,我摘了一個拳頭這么大的,她說不行,太小了,親自給我摘了一個猶如瓷碗這么大小的,她用食指甲掐了掐,嫩綠的南瓜因為指甲掐過的原因,瞬間掉落一滴水,她拍拍手說,剛剛好不老不嫩。我歡歡喜喜的抱回家,我媽炒了,金黃金黃的果真好吃,后來偶然得知,因為我霍霍了她家一個瓜妞子和她給了我一個南瓜,被她爸打了一頓,她硬是一聲沒說話。
還是十歲的時候,哪天下著大雨,我爸媽吵架,我害怕,就冒著雨去找她,我第一次進(jìn)她家里面,她把我偷偷藏她床上,讓我不許說話,找了她的衣服讓我換上,又給我倒杯開水,讓我吃點生姜,說是去寒,那次我抱著她默默的哭鼻子,一半因為生姜辣,一半因為委屈,她像個大人一樣拍著我的后背,邊拍邊說,你小聲點,我爸媽還在隔壁呢。
十二歲的時候,六年級上半學(xué)期我擔(dān)心上不了初中,她無所謂的態(tài)度,考的上就上,考不上就不上。我說不行,你學(xué)習(xí)這么好,每年都是全級前三,我總在后面上不去,肯定不能和你比,她說:你寫作業(yè)的時候我干嘛?我悶悶的道嗑瓜子!我上課的時候在干嘛?我聾拉著腦袋繼續(xù)回答看漫畫。她道:真不知道你這十幾年咋活的,腦袋怎么就是一團漿糊呢?天天就知道死記硬背,一天天到晚的寫寫,我都替你累,學(xué)習(xí)還沒人家好,那是因為什么,你太在乎學(xué)習(xí)了,總想著去學(xué)好它,你越緊張,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學(xué)不好,每次背個書背不會就哭哭啼啼的,從今天開始,你聽我的,我給你補習(xí)。我顫顫巍巍的問,如果考不上怎么辦,我記得她當(dāng)時咬牙切齒的說,不要總想著考不上怎么辦,考不上本姑娘陪你留級。我默默的哦了一聲,從那以后她不知道從哪里找來本外科書,書名(外星人),說是可以鍛煉我的閱讀能力,當(dāng)時這一本書讀了好幾個月,直到她滿意為止,我很好奇我讀的時候她在嗑瓜子怎么知道我哪里錯了?找來算盤古董,讓我用算盤算加減法,找來玉米籽、綠豆籽、紅豆籽、黑豆籽,讓我算他們的體積和重量……假設(shè)的體積和重量。觀察螞蟻窩,盯著屋檐下的鳥窩,甚至找個蝴蝶觀察它不吃東西幾天死……
十三歲的時候,我和她考了同一所中學(xué),同一個班級,中學(xué)離我家十幾公里的路程,每周回去的時候,她拒絕校車送,我們徒步走回去。她說被關(guān)在籠子一周悶死了,終于解放,回去的時候沿途看下路上的風(fēng)景。看著她一蹦一跳高興的勁,我就好討厭,除了些快要謝掉的樹葉,就只有走不完的長長大道。
十五歲時候,她說她不想上學(xué)了,覺得上學(xué)沒勁,對不起以后我不能陪你了。這是她第一次給我說對不起。我顯然接受不了以后沒她的事實,我苦苦哀求著她,她似乎很狠心??粗铱蘅尢涮涞恼f了一句:哭什么哭沒出息。瀟灑的就走了。等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出去廣東打工了。
十六歲的時候,我仿佛習(xí)慣了她不在學(xué)校陪我的時光,我也開始學(xué)著她的樣子,肆無忌憚的笑著。一個人走著漫漫長路??爝^年的時候她回來了,和走的時候差不多,只是臉色有點白。給我?guī)Я艘淮蟀淄锰牵患咨耐馓?,還有一雙黑色的鞋子??吹轿掖┥?,極少看她哭,她說:好看。我們夜夜都擠在一張床上,徹夜說著她打工的故事,我說我也不想上學(xué)了,她說:別傻,好好上學(xué),以后上大學(xué),才會有好的生活。我說:什么好生活,我覺得有你就開心啊。她說總之你別犯傻就行了。正月初六她就回廣東了,說好了來年還給我買新衣服帶大白兔糖。不知不覺迎來了中考,我一點都不擔(dān)心,我有十足的把握,因為她告訴我不要怕。
如果故事寫到這里,也不算完整的。就在我中考完的第六天,數(shù)字挺吉利,但是事情卻不如意。我爸媽說她回來了,讓我去她家看看,我不明白我爸媽凝重的表情從哪里來??偢杏X心很慌,跳的很快。我揉了揉胸口的那份不適。我剛進(jìn)她家大門,就看到烏壓壓的人群,還有抽抽涕涕的聲音。我心中那份不安越來越強烈,我剝開人群,看到桌子上擺放了一個墨黑色長放盒子,她父母跪在地上哭泣著,我問道:佳佳呢。根本沒人理我。我問她弟弟,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抓著她弟不能控制的手臂輕聲的問道:安齊,你告訴我,你姐呢?她弟十二歲,看不出任何情緒,我聽到她弟一張一合的嘴說:在箱子里裝著的,你眼瞎啊。我想聽不懂,但我還是聽懂了。我猛的推開她弟吼著:你瞎說啥呢。她弟估計被我推疼了,過來一拳打在我胸口上,此時我的胸口像堵滿棉花,喘不過來氣,也不知道疼痛。
我站了起來,看著那礙眼的盒子,想要一把推掉,但是一雙強勁的手抱著我連著我的胳膊。動彈不得,我咬著嘴唇不說一句話拼命的掙扎著。
“吟晚”
“吟晚”
“吟晚”
我聽到很多人都在喊我的名字,唯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自從哪天去了她家以后,我就被鎖在家里,大概他們不知道我一個瘋子會鬧出什么問題。我敲門、砸東西,父母依然不給我開門。
就這樣我連她的葬禮也沒去參加。
我被家里關(guān)了一個月,終于被放出來了,我和我爸說我想去看看她。我買了一袋大白兔糖。我爸領(lǐng)著我,我看到了那一堆小土包,上面還有五顏六色的花圈,我眼睛被淚水弄的模糊看不清楚任何東西。我用手挖出一個小坑,把那袋白兔糖放了進(jìn)去,希望她以后再別的地方也可以吃上大白兔糖。
臨走的時候我看到她的一個棺材角漏了出來,我忙跑過去跪在那個棺材角,我爸看見了,拉著我要就走說別哭了不吉利。我跪在地上抱著我爸的腿:佳佳肯定知道我來看她了,我不哭,我?guī)退w點土。我爸拗不過我,我用手一點點的巴拉巴拉土把她棺材角給蓋著了。等到了夜里,我拿著鐵鍬和手燈去幫她添土。我們這里有個規(guī)矩,說是死了小孩不能埋太深,不然會給家里帶來厄運。我不信,我只想不能凍著佳佳。
第二天我就發(fā)燒了,昏迷不醒。迷糊中聽到我爸媽說佳佳家里本來就有遺傳性心臟病,能活到哪天還不知道,都說了讓這孩子理她遠(yuǎn)點就是不聽,從我們吟晚給她玩倒了多少次霉,如果吟晚有個三長兩短,我給他們拼命去,是老媽的哭泣聲,我想給她們解釋佳佳真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最少,她在我看來,是父母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燒了一個星期,我給父母留下一個紙條,說我去打工了。偷了他們500塊錢,帶著身份證,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走了十幾公里走到了鎮(zhèn)上,去鎮(zhèn)上坐車到縣城,我沒出過遠(yuǎn)門,因為她說,我們鎮(zhèn)上沒車站,如果去廣東要到縣城做車??h城真大,索性車是直達(dá)的,我告訴售票員我想去廣東,售票員說廣東哪里?她沒告訴我,我抬頭看了看佛山的字樣,我去佛山,是明天六點四十的車,也就意味著我要在這呆一夜。她說出去要把證件準(zhǔn)備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錢也要省著花,沒錢會睡大街。
我都一一記著,客車真顛簸,我旁邊坐了一位大媽。
等到了目的地,我才發(fā)現(xiàn)真傻眼了。廣東這么大,她所在的制衣廠在哪里?其實我就想走過她走的路。
我緊緊背著我包,里面裝了兩件衣服而已。
一個人茫然無措,我不停的走著,多買了些饅頭。我不喝水,因為要找?guī)@Я宋揖驼覀€椅子睡。
一連走了四天,我看到一個紡織廠招工啟示,她說當(dāng)初本來打算進(jìn)紡織廠的,可是后來她受不了哪里的悶熱空氣。
我問旁人借手機打電話,恰巧我問得這個人就是這家招工的負(fù)責(zé)人,開始了我第一份打工。
忙碌的工作讓我沒時間去想其他的,偶爾會夢到她,她還是那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態(tài)度,一如十六歲,容顏未變。
我年29歲,旁人說她帶給我的我影響挺大,有好的有壞的。
經(jīng)常會有人會問我,當(dāng)時你考了一個不錯的高中,照這樣下去你肯定能上不錯的大學(xué),生活肯定比現(xiàn)在好,退學(xué)了你后悔嗎?
我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我也會不厭其煩的告訴他們:沒想過,不存在后悔不后悔,誰的青春不曾瘋狂過,我也接受我的青春。
或許我得承認(rèn)一個事實,有些人笨是天生的,就比如我,如果沒有她,我覺得我大概就是一顆吊死的迷糊瓜吧。
我會想,她如果活著,定是位國家的人才。
而我,承認(rèn)自己平庸,帶著她的那份生活希望努力前行,這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和她的故事其實有很多很多,如果全寫出來,大概能寫一個傳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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