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最最痛苦的事是失去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失去大姐也是我這輩子最痛心的事。感覺我的親人失去了一大半。
2007年5月10日，是個黑暗的日子，也是我這生中最悲痛的日子?！矣H愛的大姐，離開了這個人間。離開了她可愛的五個孩子，離開了年邁的爸爸媽媽和我們所有親人，沒留一句囑咐就這樣走了。而留給我們的只有深深的思念和悲痛。
我和大姐最后的見面是五月初三，是我老公這邊奶奶的祭日，我們家過乜提，我打電話叫姐姐上來浪來。姐姐帶著我十一歲的小外甥來了。她笑著對我說:“知道你們每年初三都念索呢，我這幾天在山上割了些野草給牛攢下等你叫我浪呢，你打電話打的那么遲我都等心急了?！蔽沂浅醵挛绱虻碾娫?。因為知道姐姐家里忙，就沒有提前給打。記得那天老公買了兩個很大的西瓜，一個給阿訇他們切著吃了，一個給家里的親戚吃，姐姐坐在沙發(fā)上，邊吃邊說:“我們今年到這時候連個瓜都沒買起也沒吃。那天，穆和（我小外甥的名字）想吃個青辣子，辣子貴的，我就在古城兩塊錢稱了一斤辣子，一斤辣子才四個?！蔽覍阏f:“姐那人家把你給哄了，辣子輕呢，一斤應(yīng)當要稱八九個呢。”姐說：“我經(jīng)常沒買也不知道?！甭犃诉@些話我心里特別難受，要知道西瓜和辣子在這個季節(jié)里已經(jīng)不算稀罕物了?？山闼齻冞€沒吃到。
姐高個，身材苗條，瓜子臉，櫻桃小嘴，在鄰里八鄉(xiāng)可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漂亮。她很勤快，為人也和善，和親戚鄰居很是處的來?？赡苷龖?yīng)了那句，自古紅顏多薄命吧，她的命苦。在娘家因為是老大，所以干的活挺多，還得給我們一家人做飯，洗衣服，幫爸爸媽媽干農(nóng)活，那個時候家里也特別的窮，我們經(jīng)常穿著有布丁的衣服，就連粗茶淡飯都吃不飽，姐也不例外。她也沒有念過一天書。
十七歲結(jié)婚，姐夫的家境比我們家還窮。姐夫是個小心眼的人，嘴也挺碎，常為點小事就愛嚷嚷，也不愛在外面打工。姐姐性格好強，做事有自己的主見。兩人從結(jié)婚七天就開始吵架或打架，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姐姐走的前幾天，她們還打過一次架。農(nóng)村人的思想太落后，不生兒子不行。“焦尾巴”，“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帽子壓得姐姐喘不過氣來。兒子是家里的根，養(yǎng)兒還可以防老。抱著這種思想，姐東躲西藏地先后生了四個女兒，一直等著生兒子，皇天不負有心人，最后她終于生下了可愛的小外甥。因為是山里人地也不多靠天吃飯，孩子又多，還要供幾個娃娃上學(xué)，家里柴米油鹽醬醋樣樣得用錢，為了這些孩子，姐也出過門摘過枸杞子，也在工地抱過石頭、鏟過沙子、抱過磚。一個女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要照顧孩子和家里的各種牽絆，就沒有太大的作為，這才導(dǎo)致了這個家庭的貧窮。
姐這次來我家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只要進門就給我們洗碗、燴菜、掃地、總之那里忙了她就干那里。而這次顯得有些疲勞，好像累得連腳都抬不起，也沒幫忙。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了，有點納悶，難道是我叫的遲了姐姐不高興？可姐不是那種愛給人找麻煩的人呀！最后判斷姐真是累了。那天中午下雨了，傾盆大雨從天上倒下，院子里不一會兒水流成河。姐沒回去住我們家了。晚上我和媽媽姐姐睡到一個炕上聊了半夜的天。第二天早晨，我還是做的燴菜，大家有說有笑的坐一塊吃了早飯。中午，媽媽嚷著要回家，我想，有點生羊肉，包點餃子讓媽媽和姐姐她們吃了再回去。媽媽閑麻煩說：“算了，包起來麻煩地還慢得很?！蔽覍寢屨f:“不麻煩，你和我姐吃上點回去，我心里才舒服呢，要不然你們回去我會惦記的?！蔽覉猿忠?，媽媽沒扭過我，就和我一起做了。姐姐還是睡覺，看起來很累，睡的也很香，就那樣昏昏沉沉的一直睡著，睡到飯熟才喊起來。姐姐說:“你們都包好了？怎么不喊我一起來包呢？我都睡昏了?！蔽艺f:“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喊你。你最近在家太忙累著了，還和我們說了半晚上的話，沒睡好，就讓你多睡會。”然后我們娘幾個還有小外甥、小侄女，我們家的孩子，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吃餃子。像是過節(jié)一樣紅火。吃完飯媽媽要回家，姐并沒有要回家的意思，而媽媽說趁下了點雨，要姐姐回去種糜子和蕎麥。媽媽把姐姐叫起身回家了。我清楚地記得，姐回家時回頭看我的目光，那種依依不舍的眼神，而且還對我喊著說：“回去，回去！我走了！”沒想到她的這句話是這輩子對我最后說的話，也成了她對我最終的告別。清楚地記得她，從門前火車橋洞子出去時，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消瘦的背影，而那將成為了永恒！誰又能知道這次的相聚竟然是我們姐妹這輩子最后在一起的時光呢！
五月初十下午，噩耗傳來了，爸爸打電話說，姐開奔奔車拉麥子車從一個小崖畔掉下去了，車翻了把姐摔了。我的心里頓時緊張了起來，忙問:“嚴重嗎？人清醒著嗎？”爸爸說:“嚴重呢，人清醒呢。大概把腔子里面摔了，我們這會兒從你姐家里往醫(yī)院走，你到岔路口等著?！卑职质墙惴虼螂娫捊猩先サ?，要爸爸找輛車拉姐姐看病去。爸爸家離姐姐家有八里路，爸爸找了輛車到姐姐家。到固原看病要路過我們這里，而我們這里離姐姐家有三十多里地。電話掛了，我就拿上我所有的私房錢，給老公打了個電話朝岔路口跑去?？墒堑侥莾旱攘税胄r也不見上來，再打電話，電話也打不通。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這樣打了好多遍最后才通了，說是走古城街醫(yī)院看去，離姐家近不上來了。
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老公和我就回家了，心想等明天去看姐姐。剛到家里老公又接了個電話，對我說:“大姐嚴重著呢，我們連夜下去看走?！蔽艺f:“嗯！快走，咱們得多拿點錢，姐家可能沒錢。先從二姐那里（是老公他二姐）拿點錢，明天在信用社取上了給她們還！”我一邊說著一邊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老公。老公說：“算了，明天再取。”我有點生氣，急了就口氣大大地對他說:“今晚就用呢，明天遲了，人命要緊！”老公低聲說:“人沒事了，完了?！蔽业念^像誰用木棍打了一下愣了，一下子腿軟了，癱倒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老公拉起我，安慰了幾句，就趕緊給他朋友打電話借了輛車，給兩位哥哥打電話，讓和我們一去看姐姐。其實那天，我兩位哥哥和姐夫，姐夫的弟弟都在我們工地干活。姐夫是前一天上工地來的，是姐摔了以后，我的小外甥女打電話說媽媽摔了，姐夫他弟用摩托車急忙捎回去的，回去以后找不上車拉姐姐看病，才給爸爸打的電話。而這期間，從姐姐摔了到姐夫從工地回去找不上車，爸爸從家里找了車才去姐姐家，就這樣耽擱了兩個多鐘頭。在去古城看病的路上，聽爸爸說，姐姐對他說：“爸，我很吃力我沒事了?！笨梢姡憬惝敃r有多痛苦。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將要離開這個世上。還沒到古城她就沒氣了。再也沒有留下任何囑咐的話語。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才導(dǎo)致姐姐最后喪了命。
工地離我家將近有兩里路。老公拉上我們姊妹三個飛快地朝古城駛?cè)?，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哥哥流著淚，我小聲地抽咽著。心里想姐好著呢，好著呢，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到半小時就到醫(yī)院了。還沒進門聽見媽媽的哭聲，在黑夜里顯的是那樣的悲切與凄涼。爸爸在醫(yī)院的院子里蹲著，額頭在膝蓋搭著哭泣。姐夫也是一臉的無助，低聲哽咽地說:“你們來了，你姐她沒事了……”媽媽在另外一個病房里，幾個人扶著。我跑到姐姐的那個病房里，看見姐姐頭朝里面地躺著，嫂子在姐姐的旁邊坐著小聲地哭著。我一下子爬到姐姐的身上，哭著喊著:“姐，姐，你醒醒，你醒醒。我和哥哥看你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們！”這時，姐的嘴動了動，我有點驚訝，難道是姐姐沒走。我忙給嫂子說:“姐嘴動了，嫂子你看！”大家仔細地看著，姐的嘴的確又動了。但是，她的嘴角里流出了紅紅的血。原來姐真的走了，真的走了！
我知道姐還有很多的牽掛，牽掛她可憐的都未成人的孩子，牽掛年邁的父母。姐是個好母親，她把幾個孩子看得比她的命都重要。在那么艱苦的日子里，她寧愿自己受苦受累舍不得吃穿，也不讓幾個孩子受罪，總是把幾個丫頭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記得她給說：“幾個娃娃上學(xué)，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在同學(xué)們面前覺得家里困難而自卑。我盡量讓她們穿得漂亮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快樂地生活?！?/span>
她是個孝子，也離媽媽家近，一有閑時間老是幫媽媽干活，只要到媽媽家好像有干不完的活。除了做飯，還要把爸媽的衣服、床單、被套全洗一遍。媽媽家的地里總是有她的身影。幫忙除草、上肥料、搬玉米……只要她有閑錢，她總是給媽媽和爸爸買吃的、穿的。街坊四鄰都說爸媽命好生了這么個孝順的閨女?？墒?，她怎么忍心就這么走了呢？那微微的嘴動，肯定是想說點什么，可是，她再也說不出了，說不出了！我的淚水不斷地流著，心里是多么的悲痛。只希望姐姐能醒過來?？墒恰?/span>
哥哥、姐夫還有我們村上的幾個人把姐姐慢慢地抬上了一輛奔奔車拉回了家。媽媽暈得死去活來的，他們沒讓爸爸和媽媽去姐姐家，直接送回了媽媽家。我和嫂子哥哥跟著去了姐姐家。小外甥女和小外甥，看見媽媽沒了，雙腳跳起來的大聲哭著，喊著媽媽……那場面真是讓人肝腸寸斷，讓人撕心裂肺！可憐的小外甥才十一歲，小些的外甥女才十三歲，就這樣沒了媽媽，以后的日子叫怎么過呀？阿訇來了，把姐姐看著頭朝北，面向西，地停好，一切安頓妥當。他們讓我們回家看媽媽和爸爸去，怕他們老兩口挺不住。這里就由姐的妯娌和姐夫他們看著。
我們回家卻是徹夜未眠，媽媽哭了一夜，一會聲大一會聲小。爸爸看似睡著，但是還是不停地輾轉(zhuǎn)反側(cè)。我也坐著流了一夜的眼淚?；叵胫?，小時候姐姐給我梳頭買涼鞋的情景，回想著我和姐姐在媽媽家的一點一滴；回想著在姐家，姐給我忙著做好吃的情景；回想著姐在我家?guī)臀腋铥溩拥那榫?/span>……好多好多一幕幕的在我腦子里浮現(xiàn)。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滾過我的臉頰。黑夜是那么的漫長。漫長得好像太陽再也沒有升起來的時候一樣。
天還沒亮，哥哥們騎著摩托車捎著我和媽媽爸爸去姐姐家。到了姐家，姐用白布蓋著，我還想看看姐姐的臉，掀開白布，姐的臉蠟黃蠟黃的，像是睡著了。但是她的嘴角里還是不斷地慢慢滲出血來。男人們都籌劃著準備姐的后事。換乜提的、挖墳的、買穿布和取孝帽子的……都分頭行動了。女人們也忙碌著準備過乜提用的吃的。發(fā)面的、撿菜的、炸蘿卜的……而我即使再悲痛也要堅強，我得幫著做給姐過黑齋念素兒用的東西，盼姐入土為安早日能進天堂。
中午，銀川上大學(xué)的大外甥女，和去年輟學(xué)在銀川打工的老二、老三姐妹三人回家了。她們見到媽媽，那哭聲震天，讓所有來的人都心碎，都流著淚水。我要堅強點，要安慰這幾個孩子。我擦干眼淚，對她們說:“媽媽走了，就讓她安靜地走吧，你們這么哭，對她不好，讓她會更牽掛你們的。再說這么哭，真主是不會收媽媽的，她的靈魂會無處可去的?！焙貌蝗菀撞藕鍎褡讉€孩子，但是，她們還是默默地流著眼淚，每人在香爐里點燃了一根香。然后幾個都齊齊刷刷地跪在媽媽的身邊，一直流著眼淚，眼淚順著幾個孩子稚嫩的臉頰留下，滴到了媽媽的身邊。好是可憐，好是讓人揪心！
第三天，來了好多阿訇和滿拉。也來了所有的親戚和村上的人，可能是姐年輕喪命和她的為人善吧，來的人特別的多。人們都為她感到惋惜！白帽子的男人，白頭巾的女人，白花花的站滿了整個院子。阿訇講吾耳子（就是教規(guī)里規(guī)勸人的話），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默默地聽著。幾個年老的經(jīng)常做禮拜的老奶奶和我，姐的女兒們給姐姐酌水洗烏蘇禮（就是給亡人沐?。＝阒挥泻蟊衬抢镉幸稽c點的青色的傷。其余都好好的。可是，就這點要了姐姐的命。洗完烏蘇禮給姐姐里外穿了三層用白布做的衣服，然后再蓋上白布。最后，讓最親最親的人再見見姐姐的最后一面。姐姐平平地躺在木板上，臉還是蠟黃蠟黃的。模樣比以前更俊俏了，眼睛閉著，嘴角還掛著一絲微笑。好像要所有的親人再不要為她難過，都要好好地生活。姐姐含著笑意在向親人們永別，她顯的那樣安詳，像是睡著了一樣。而在我的心里，姐似乎就是睡著了，睡著了，總有一天她會醒來！親人們看完以后，我親手蓋住了姐姐的容貌。
院子里，幾位男人給所有來送埋體的人散乜提（也就是錢）意思是，祈求真主饒恕姐姐的一切罪過，讓她早日進天堂。哥哥和一些人把姐姐放到擔(dān)架上抬到門前的大場上，很多阿訇和滿拉，站著整齊的隊列，給姐姐站哲那子。隨著四聲：“安拉胡艾克拜熱”念詞的結(jié)束，男人們抬著姐姐從墳的方向走去……。
院子里媽媽暈了過去，外甥女、外甥和親人那肝腸寸斷的哭聲，還有在場所有人的流淚唏噓惋惜，嘆息中送走了我那既熱情、又大方、又勤勞、又孝順和可憐的大姐。只有這割回來像小山一樣的野草堆在那里靜靜地，靜靜地也好像默哀著！
人，遲早都要歸真。也許歸真是姐姐最好的去處。那里有幸福的日子，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用受累，也沒有那么多的心操，更沒有那么多的氣受。我不斷地禱告，“主?。≌堭埶∥医?，饒恕我姐的一切罪過，讓她早日得到脫離，早日進天堂！……”我的淚水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奪眶而出，強撐著去攙扶媽媽，牽手慟哭一地的姐姐的幾個孩子……
姐去了就有了日子，十年，一晃十年！在姐的忌日里，我們總會念素兒過乜貼紀想姐姐的。要告慰姐姐的是姐所牽掛的爸爸媽媽健在且身體硬朗，幾個孩子都已長大成人，弟弟妹妹生活如意……姐姐安息吧！然而，姐姐去的那一幕在我的記憶里卻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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