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Sir最期待的電影，無疑就是——

《敦刻爾克》

Dunkirk

今天Sir二刷回來，必須再聊聊它。

技術上——

“實拍狂人”諾蘭如何動用飛機艦船把片場變成戰(zhàn)場，音效多么震撼人心，膠片IMAX的觀影體驗……

你聽過太多次了。

來說點不一樣的。

這是一部神作嗎？

早在國產(chǎn)片保護月期間，《敦刻爾克》就在海外口碑爆棚。   

爛番茄新鮮度93%，Metacritic評分94（創(chuàng)諾蘭生涯最高），上映兩周全球狂卷5億美元票房。

不過抱著超高的期待走進電影院，或許會有觀眾感覺……小失望。

感覺這部片子口碑會兩極分化@Soldier_J3

其實，拋開神不神的爭論，《敦刻爾克》“不好看”了，很可能是影迷沒能跟上諾蘭實驗性的步伐。

雖然《敦》的豆瓣評分不如預期，但于Sir，卻是諾蘭十年最佳。

看爽它，需要一些門檻。

Sir這就來為你重新消化這部《敦刻爾克》。

先說諾蘭的“不變”。

三條時間線敘事，防波堤一周，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時，感覺會像《盜夢空間》一樣復雜。

沒那么夸張，“這樣拍攝是為了呈現(xiàn)出戰(zhàn)爭的多個角度”。（來自諾蘭）

在Sir看來，諾蘭還是那個對“時間著迷”的人。

縱觀他所有的電影，時間都是繞不過去的主題。

從第一部電影《追隨》開始，打亂正常時間線的非線性敘事就成了諾蘭的標志。

《星際穿越》則是將時間相對性理論發(fā)揮到極致。馬修·麥康納在另一個星球停留一個小時，地球上已經(jīng)過去二十三年。

到了《敦刻爾克》，時間成為當之無愧的主角。

電影中所有角色，都在和時間賽跑。

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過對手德國士兵，英法士兵們甚至都沒有提到過德國，只用enemy（敵人）這樣籠統(tǒng)的稱呼代替。

時間，是最大的敵人。

陸地上的英法士兵們，要搶在德國空軍轟炸更猛烈之前登船，穿過海峽。

地點：防波堤；持續(xù)時間：1周。

在敦刻爾克的海岸線，年輕的英國陸軍士兵湯米（菲恩·懷特海德 飾）試圖撤退，過程中，分別結識剛剛埋葬隊友的士兵吉布森（阿紐林·巴納德 飾），從沉船出來的士兵艾利克斯（哈里·斯泰爾斯 飾）。

三人想方設法登上救生船，逃離敦刻爾克，卻遭遇重重險境。

英國民用船們要在德國空襲的海面上搶救出更多的士兵。

地點：海洋；持續(xù)時間：1天。

英國船主道森先生（馬克·里朗斯 飾）與兒子彼得，年輕助手喬治，開著民用船只，從英國前往敦刻爾克實施救援。

英國空軍要搶在燃料燒完之前狙擊更多的敵人。

地點：天空；持續(xù)時間：1小時。

英國皇家空軍成員法瑞爾（湯姆·哈迪 飾），與兩名隊友帶著只能支撐一小時的燃料，前往敦刻爾克，援助撤退行動。

飛行遭遇德國戰(zhàn)機襲擊，油表盤出現(xiàn)故障，法瑞爾必須冒著飛機隨時失去動力的危險，與敵機戰(zhàn)斗，才能為地面士兵爭取一線生機。

從影片開場的第一秒開始，就聽見懷表秒針滴答滴答快速向前行進的聲音。

對此不少人說，全片的配樂太滿了。

其實《敦刻爾克》里的配樂，不是音樂性的，而更類似于音效。

它幾乎從未停止過，像一個節(jié)拍器，標示出時間的刻度——

陸地、海洋、天空，三條線的時間依次加緊。

時間在電影里并不容易混淆。

觀眾真正的困惑，或許是在于諾蘭的“變”。

它太不像一部商業(yè)片了。

我們通常對“好看”的要求是，故事豐富精彩，人物生動感人。

而《敦刻爾克》，臺詞少，人物性格模糊，劇情一個字，逃。

這些，都是諾蘭有意的反套路。

當初準備拍《敦刻爾克》時，他都沒有打算寫劇本，希望電影是非常簡單的。被老婆（制片人）拒絕之后，他很迅速地寫完了劇本，但也只有76頁。

《敦刻爾克》開場前十分鐘甚至都沒有一句臺詞。

四五個英國士兵走在空無一人的敦刻爾克大街，天上散布著德軍的勸降傳單。周圍一片寂靜，一種真空的壓抑感。

像默片。

戰(zhàn)爭片常見的猙獰的敵軍形象，他沒拍。

我方軍事將領運籌帷幄的畫面，他沒拍。

生離死別的烽火亂世情，他還是沒拍，“因為那樣太假了”。

諾蘭在很大程度上去除了故事性，他拍的是情境，讓你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

坐在沙灘上感受這群士兵的絕望，坐在噴火戰(zhàn)機的駕駛艙內體驗飛行員帶著有限機油前往救援的緊迫感……

完完全全，從一個真實個體的視角出發(fā)。

以至于很多人沒有看到心滿意足的大場面。

四十萬人去哪了？

然而，“四十萬人”看得到嗎？

這是上帝視角，是歷史的眼光。

對于一個身處敦刻爾克海灘的士兵來說，絕對看不到。電影結尾，士兵在英國火車上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張報紙，才讀到了敦刻爾克撤退成功的報道。

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老兵告訴諾蘭：

戰(zhàn)爭電影中的所有人，從將軍到士兵，好像都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都事先知道了戰(zhàn)爭的結果和自己所處的位置。

而在真正的戰(zhàn)爭中，你并不知道那么多背景，你只是盡全力殺敵幸存，到了最后，時常是輸是贏都不清楚，還得靠指揮官或者廣播來告訴你戰(zhàn)斗的結果。

事件的親歷者，不可能看清全局。

電影所有的懸念，無一不是從有限視角出發(fā)的。

炮彈在你的前方爆炸，一顆顆靠近，你不知道會在什么地方停下來。

Sir印象最深刻的，是船壁被射穿的彈孔。

你不知道下一個孔會出現(xiàn)在什么位置；而你對外界的了解，也僅限于一孔微光。

對于《敦刻爾克》的一個誤解是：結局已知，沒懸念。

事實上，跟隨諾蘭的鏡頭回到“現(xiàn)場”，就會感受到那種被命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歷史不會在當時，許諾你一個勝利。

最后，Sir要說《敦刻爾克》的“主旋律”。

沒錯，當指揮官博爾頓從望遠鏡里看到，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船從對岸的祖國駛來，全都懸掛著英國國旗，你就知道，《敦刻爾克》的主旋律奏響了。

但它又極為不同。

無論是我們的中國式主旋律，還是好萊塢大片的主旋律，都習慣了塑造英雄。

區(qū)別只在于，一個必須在五指山里翻跟斗，一個可以反叛、不容于體制。

而《敦刻爾克》，你第一眼看不到英雄。

電影中的兩個主角，更換軍裝利用傷員逃命。

被救起的士兵，拒絕隨民船重回戰(zhàn)區(qū)。

Sir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海灘，為了能夠讓船浮起來，一群英國士兵要把一個法國人扔出去；然后，一個英國士兵也被要求扔出去，因為他維護法國人，而且和其他人不是一個團的。

你看，在危險面前，“我們”的范圍一次次縮小。

諾蘭這樣說：

最終在戰(zhàn)爭當中發(fā)生的事情是非常隨機性的，不是有邏輯的，它不是有詩意的，我會尊重這種人類尋求生存的本能，而不是說真正的英雄主義。

這種本能一部分來自于自私，另一部分是來自于求生存的欲望。

這就是諾蘭的主旋律。

他承認平凡的弱點，也贊揚接受平凡的勇氣。

年輕男孩喬治，出師未捷身先死，他似乎什么也沒做?？墒菆蠹垥撬氖论E，他是英雄。

船主道森的兒子彼得，他敲破機艙蓋，救出飛行員。這不是全部，在導演看來，他的英雄事跡還在于，拿出道德勇氣，原諒了“殺害”喬治的士兵——

我們不能要求一個平凡人，在經(jīng)受了那么大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后，仍然保持正常。

彼得對他說謊：喬治沒死。

父親聽到，向他點頭。

敦刻爾克的奇跡在于，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勝利，每個人都那么渺小和無助。

但最后，一群平凡的人創(chuàng)造了奇跡。

歷史上，敦刻爾克大撤退之后，丘吉爾在下議院發(fā)表演講《我們將戰(zhàn)斗到底》，將一場“倉皇潰敗”形容為“永不言棄的奮戰(zhàn)精神”。

《敦刻爾克》正是以此結尾。

我們將在法國作戰(zhàn)，我們將在海洋中作戰(zhàn)，我們將以越來越大的信心和越來越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zhàn)，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衛(wèi)本土，我們將在海灘作戰(zhàn)，我們將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zhàn)，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zhàn)，我們將在山區(qū)作戰(zhàn)。

我們絕不投降……

聽起來，真是又官僚、又雞血——“下面有請領導為我們做總結”。

但你再想想，一直在反套路的諾蘭，怎么可能最后掉進了最俗的套路里？

還記得之前軍官的議論吧——

“丘吉爾希望能撤退3萬人”。

你看，他也沒料到結局。

與其說丘吉爾的講話，是高屋建瓴、統(tǒng)領全片，不如說他只是在首相的位置上，也做著自己平凡的事——鼓舞士氣，安撫民心。

敦刻爾克撤退之后，英國保存了大部分軍事力量，德國占領歐洲的計劃失敗，二戰(zhàn)迎來轉折點，也改變了當今歷史格局。

一方面，在電影院，我們像士兵一樣，體會到戰(zhàn)爭帶來的倉皇恐懼。

另一方面，我們像局外人，看著人類歷史上這一重大時刻，回過神來——

創(chuàng)造了歷史的，就是這群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