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不怕巷子深”,半山村藏得夠深。我們的車盤山公路來回了好幾趟,終于在半山腰找到入村的口子。作為“臺州市網絡文學基地”,想象中它會像名酒般貼上標簽,或用廣告或村莊的樣子,可它偏如那瓶裝在舊大可樂瓶里的土米酒,太普通了,普通得整桌人看都懶看它一眼。
主人只說“這是自家釀的”,便把它放在老式東廂房改造起來的“農家樂”餐桌上。雖說房間光線不太好,我的座位正好對著窗,透過亮晶晶的綠色塑料殼我看見它渾渾的,猜是米酒。趕到這里已是下午一點多鐘,肚餓貼背的美女們誰也顧不上“淑女風范”,只顧狼吞虎咽起飯菜,無人理會這土米酒。我狼吞幾口后,卻因好奇倒出來些酒。看看像飯湯;聞聞,酒味淡;小呷一口,酸嘰嘰的。我不好酒,但祖上釀酒,也算得“酒后”吧,有對酒度敏感的基因?!斑@哪像是酒呀”,便把酒碗放下了。這時作為東道主的年輕鄉(xiāng)長正好過來敬酒,一桌的美女都按兵不動,鄉(xiāng)長見我碗里有酒,像偵察機發(fā)現(xiàn)了目標。躲是躲不掉了,心想喝一口應付了事吧,誰知這口是開不得的,鄉(xiāng)長非要抓落實,就這樣恭敬不如從命的一碗米酒落了肚。
酒是有靈性的,知道我剛才輕看了它,便開始在我身上有所作為了。
我先是感覺它把花美美地開在了我的臉上,接著竟把果實纏掛我雙腿上,漸漸地還在我的心頭放出根須來。好象我是大裂谷巨石裂開后的巖縫,它是那棵探出頭來的野果樹,縫隙就是機會,抓住不放的它直把根越扎越深,它就越長越高。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后勁?;蠲撁摰奈页闪艘豢镁茦?,往上長呀長的,直長出屋頂,長到了天上,長出那種從未有過的手可撮星的無畏來。呀!一份獨特的感覺。
我對土米酒刮目了。
填飽了肚子,帶著米酒帶給我的無比痛快,我沿著穿村石道,走得興奮。一條清清的溪流碎碎念的前后跟著,試著與我交流,它是一味的清純,一路的熱情,不知道我來自紅塵?不相信我是拎不清的醉漢?石條路知道,便顛來倒去地作弄我,左搖右晃想搖醒我,帶著我直走進路廊。路廊里掛滿了木頭餅、紅燈籠,顯得古幽暗香。這里是有情人約會的地方?一打聽才知路廊是古跡,通著800年的古道。我難以相信,細看才發(fā)現(xiàn)相間其中的幾塊青皮古條石,此刻正泛著錚亮亮的遠古時光。我老老實實坐下來,期待它還能告訴我點什么。抬頭間,驀地發(fā)現(xiàn)懸空掛著一字排開的木頭餅上寫滿了字,湊近一看,內容是全村各姓氏祖宗的概況與事跡,還有遷住到此的時間。一個村莊的村史與文化,就這樣“潤物細無聲”的,恭恭敬敬地呈現(xiàn)在了你的面前。多么聰明的半山人!
村里人還把路廊南側廟里的菩薩請出來,讓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北側面溪砌出的一小塊寶地上,把村里的史跡資料供進去,讓村廟變成了“文化禮堂”。
傍晚,《東海文學》編輯部特意請村里的老支書與村長給我們講講村史村況。令我想不到的是,飯間給我們端菜的那位躬著身樂呵呵的師傅,竟是村長。他依然樂呵呵地笑著,一臉憨厚的樣子,把介紹的事兒推給了老支書。從老支書口中才知道這村子已有了近800年的歷史,路廊穿過的這條黃永古道,當年曾是臺州與溫州之間唯一的商貿之道;路廊邊上那棵碗口粗根本不起眼的紅豆衫也有了350年的樹齡,山上還有先祖種下的四人合抱的古楓香。當我問起大裂谷與村子有什么關系時,他說大裂谷離村子近,是半山村的地盤,他小時候聽大人說那里有個蝙蝠娘娘,要捉小孩的,所以村里的小孩是不敢去那里的,也就前幾年,外地有投資商看中了這塊地方,開發(fā)成了風景區(qū)。開發(fā)商從門票收入中返還給村里每年七萬多元錢,這就成了村里唯一的集體經濟。我又問,當下好多山村成了空殼村,為什么你們這兒人氣還旺呢?他說因為這兒有田有地,自產的糧食蔬菜就夠吃了;還有滿山的竹子,大年賣筍,小年賣竹的;開發(fā)大裂谷也給村里帶來了商機,村里開了好幾家“農家樂”,對外營業(yè)。就比如這個院子,原是地主老宅,后來成了鄉(xiāng)公所,現(xiàn)在也被外鄉(xiāng)人包租改造成了吃住一體的“農家樂餐館”。從書記斷斷續(xù)續(xù)的介紹里,從他神淡氣定的神態(tài)中,我努力探究半山人為什么幸福感特別多的奧秘。
“夠吃夠用就好”,是老書記說的,他道出了半山人最樸實的生活態(tài)度,與他們相比,才知道自己的物欲難填是多么的庸俗。
我似乎明白了“東海”把半山作為文學基地的匠心與苦心。
清晨,我被雞鳴喚醒。沿村道向上走,來到田野。稻茬尚在,太陽初升,金色的稻稈垛,嫩綠的紫云英,陽光如一把金粉噴槍,一道道從高處向村莊。不一會兒,竹林、村莊、山野金色一片,如詩如畫。村莊則像一壇封存的酒窖,黑焦色的老墻根、老石槽、老梅樁多像那炒熟的麥子,它們是酒母,而那些白墻、水泥池又多像是飲熟的釀飯,時間把它們攪拌在了一起,緊壓在窖壇里。幾年,幾十年,幾百年,或更久遠些,它該有怎樣的醇香和回味,該怎樣地令人沉醉呵。
此刻,一股溫暖從腳底涌上。稻茬,像方陣,走進去,我踩著了米酒的根。我踩到了韌性,也踩到了烈性。是的,不然它是守不住這一方土地的。記得有人說,全國的村莊正以每年900多個的速度消失著,這是多么讓人愀心的數(shù)據呀。眼前的四合院一定還記得大食堂的故事,記得挨餓的滋味。我想起老書記的話“不管天翻地覆,半山人有田有地有水,餓不著!”民以食為天,這才是硬道理。這也是半山人的底氣。猛想起昨天在路上,遇見的大大小小像一家子的“半山”牛,它們走在馬路中央,五頭牛卻走得浩浩蕩蕩,管你對面是寶馬還是什么,也不躲也不怕,最動人的還是那個趕牛的農婦,她回頭那神氣的一瞥。我被折服了,這才叫真正的“?!蹦亍N伊w慕得真想下輩子做做這半山的牛,吃半山的糧草,喝半山的清泉,當然,一定要喝“半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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