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靈
受訪人:張圓圓設(shè)計師1975年出生
“我對媽媽說,阿姨,你今天不要走”
父母去援藏時,我剛剛出生十七個月。
那時,他們都是工廠的工人,兩個人的收入加起來不到一百元??墒牵ノ鞑?,一個人的月工資就有一百四十多元,將來回來,還能分配一個更好的工作。對經(jīng)濟拮據(jù)的父母來說,去援藏,不僅可以補貼收入,還可以改變命運,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很多年后,一次家庭聚會,一個遠(yuǎn)房舅舅說:“我覺得圓圓蠻可憐的,小時候沒有得到過你們的愛?!睋?jù)我媽媽說,那一刻,她很難過。她曾經(jīng)為我心碎過,但是時過境遷,后來,她說她的眼淚已經(jīng)流不出來了。我沒小孩的時候,是完全不能理解我媽媽的。我一直埋怨她,怎么忍心拋下我?我會想,如果我的女兒十七個月,我會像她那樣做嗎?我聽見她對舅舅說,“如果我和她爸不去西藏,我們哪有今天的生活呢?如果我們不去,就是工人待遇退休,但我們現(xiàn)在是國家干部退休。單位還給我們分了房,退休工資這么高。如果我們不去,把圓圓帶在身邊,她也沒有今天的生活。”
我卻覺得,如果我有一對普通的父母,反而會更快樂一點。小時候,有個同學(xué),他的媽媽是菜場賣肉的“豬肉西施”,來學(xué)校送東西都是穿個皮圍裙,斬肉的嘛??墒俏液昧w慕他。那男生長得白白凈凈,很可愛。我們經(jīng)常去他家里玩,他們家窗明幾凈,鉤針鉤的方巾鋪在沙發(fā)上,他還有一把小提琴!他的爸爸媽媽把他當(dāng)個寶貝,他喜歡吃鴨子,一頓能吃掉一整只
烤鴨!我父母是不錯,他們?nèi)チ宋鞑兀瑩Q來了優(yōu)越的家庭生活,我家住的是樓房,是報社大院,大多數(shù)同學(xué)住的都是平房,用的還是公廁。我爸爸是美食記者,我跟著他去各種飯店,遍嘗美味??晌疫€是羨慕那個男生,覺得他好幸福好快樂,他們家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是我們家沒有的。
沒有對錯,是的,很多事情都沒有對錯。我媽生我時才二十二歲,回來時二十五歲。她跟著我爸去西藏,只有一個念頭:我爸去哪兒她去哪兒。當(dāng)時,她一個人坐車去西藏,去見我的爸爸,男人們扛著血淋淋的牛啊羊啊,就坐在她旁邊??次覌岄L得好看,他們直接伸手摸她的臉,她好害怕。心里只想著,很快就會好了,我爸爸在車站等她。那時候,我爸爸就是她的港灣。
父母去西藏后,我跟奶奶住在一起。我對父母沒有感覺也沒有印象。只記得,約莫三四歲的時候,媽媽回來探親,我開口就叫她“阿姨”,她坐在沙發(fā)上,我站在她面前給她唱歌,口齒不清地唱當(dāng)時流行的印度歌曲。我唱得很開心,面前的媽媽卻一邊笑一邊哭。唱完了,我對她說,“阿姨,你今天不要走,在我家吃飯吧,我們家今天吃炒青菜?!蔽矣X得自己跟這個阿姨很親,不想讓她走,這可能就是天性,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我成了他們之間對峙的一個砝碼”
后來,媽媽先于爸爸回內(nèi)陸了,和奶奶住在一起,但她和奶奶的關(guān)系不好,每天發(fā)電報讓爸爸回來,我爸爸就回來了。爸爸常為這件事遺憾,他說如果不回來,現(xiàn)在可能是西藏自治區(qū)的領(lǐng)導(dǎo)了。呵呵,我爸爸的自我感覺總是這么好。
父母回來時,正逢我上小學(xué)。他們不在,我一直很快樂,很自信。他們回來后,我覺得生活變了樣。起先,我在奶奶家附近的小學(xué)上學(xué)。三年級時,我爸爸嫌原先那個小學(xué)不夠好,想把我轉(zhuǎn)到自己家附近的小學(xué)去。我聽見爸爸同奶奶聊這件事,想到轉(zhuǎn)學(xué),我心里蠻害怕的,不僅害怕去一個新環(huán)境,更害怕從此每天要和父母住在一起了。以前,他們只是每個星期六來接我放學(xué),星期天和他們待一天。和父母在一起,我只覺得他們像是陌生人,他們對我也很客氣。有一回,我想要一個洋娃娃,媽媽答應(yīng)過我的,可是到了商店,媽媽對我說:“圓圓,和你商量一下,不能別人有什么你都要有,你有的玩具別人也沒有。你看,你要的這個娃娃得花上爸爸媽媽半個月的工資?!边@時候,爸爸在旁邊發(fā)脾氣了:“你答應(yīng)給她買的,講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反悔?”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回到父母身邊,我便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實際上沖突不斷。成年后,我能夠比較清醒地看待我父母的關(guān)系,當(dāng)他們兩個在最初的青少年時期的迷戀結(jié)束后(戀愛時,我媽媽十七歲,爸爸二十五歲),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擺在他們前面,他們倆的懸殊太大了,家境、思想層次和文化層次的懸殊(我爸爸是個筆桿子,他寫的影評當(dāng)時已經(jīng)小有名氣,而我媽媽的文化層次低)。當(dāng)他們之間的愛情難以維系,很難讓他們再去愛自己的小孩,他們不了解我,也不懂得什么是育兒之道。他們倆整天沖突、碰撞,時間長了以后兩個人都發(fā)現(xiàn),根本就是選錯人了,他們屬于兩個世界,是永不相交的列車,在兩根平行的軌道上行駛。
小的時候,我們家常有知名作家來做客。我雖然小,卻已經(jīng)感覺到,他們好像挺替我父親感到惋惜。十三歲那年,爸爸帶著我和媽媽去廬山參加筆會,我時不時地替我媽媽感到尷尬。在所有的女性中,我媽比她們都漂亮,但我媽沒有辦法跟她們聊到一起。可我媽媽卻不知不覺,她是個性情中人,很能喝酒,喝了又愛說話,說著說著,小市民的氣息就流露出來了。我在旁邊看著,如坐針氈。
可是我又知道,我媽有個性、聰明,沒讀過書不是她的錯,是時代和家境造成的。我身上的很多東西遺傳自我的母親,比如創(chuàng)造力,比如對事物敏銳的感覺。她的心里有噴薄而出的激情,她和那些文化人在一起只是掌握不好分寸。平時,她會給我爸出很壞的主意,弄巧成拙。她沒有大智,只有小聰明,無法扶助我的父親。我爸爸的不幸是他沒能擁有一個賢內(nèi)助,他一直對此感到不滿。于是,他們一直爭戰(zhàn),我爸動不動就給我媽留下一封信,把我?guī)ё吡耍瑤Щ啬棠碳?。我成了他們之間對峙的一個砝碼。
“少女時,我感覺不到媽媽的愛”
少女時,我感覺不到媽媽的愛。
到了青春期,懂得愛美了??墒菋寢尣唤o我買衣服,也不打扮我,她只打扮自己。后來,我站在媽媽的角度分析,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離別曾經(jīng)讓她心碎,但生活磨礪了她,加之長時間不和我在一起,她對我的感情也是平淡的。是現(xiàn)實的生活將她磨得粗糲和遲鈍。
十五歲,我上高一,已經(jīng)發(fā)育得很好。那時,班上好多女生都用胸罩了,媽媽卻沒給我買,我依舊穿著她穿剩的松垮泛黃的白色棉質(zhì)小背心。正是春暖花開,路上的男孩女孩們都換上了鮮亮的春裝。我騎著自行車,里面穿著那件舊兮兮的小背心,外套媽媽穿剩的顏色暗淡的舊針織衫,袖口那里已經(jīng)破了洞。暖風(fēng)拂蕩,所有人都滿面春風(fēng),我卻一邊騎著車一邊默默地哭。很多年后,我讀到張愛玲在《小團(tuán)圓》里寫,她在香港大學(xué)念書的時候,因為窮,穿著舊棉衣,而人家都穿著新棉衣,感覺就像人生了凍瘡一樣。讀了這段,我哭了很久。我的青春,也是生了凍瘡的。
我從小穿媽媽剩下的衣服,毛衣是我媽媽的,外套也是媽媽的,她不喜歡了就扔給我,鞋子偶爾給我買一雙,棉皮鞋也接她穿舊的。我常常巴巴地盼望著媽媽喜新厭舊,我就可以擁有一件相對“新”一點的衣服。媽媽把舊衣服扔給我的日子,就是我的節(jié)日??赡侵皇潜砻嫔系目鞓?,私底下的我郁郁寡歡,長大后,恨不得把以前的照片都撕掉。照片上的我,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表情呆板,姿態(tài)僵硬。全是不自信的緣故吧。
長大后,有了錢,我非常喜歡買衣服,shopping讓我感覺到報復(fù)性的隱秘的快感。我想,我的女孩時代已經(jīng)蹉跎了,所以要對自己女兒好,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媽媽對親戚說,我在青春期時很叛逆??墒牵覜]覺得自己叛逆過,也沒覺得自己有過青春期。青春期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身在其中而不知覺,我封閉自己,旁人卻會覺得你擰巴、別扭、古怪。我媽媽對付我的方式,就是不理睬。我后來才知道,那段時間我們母女之所以變得疏離,是因為我媽媽也在經(jīng)歷她人生的低谷,她自顧不暇。
我的爸爸曾經(jīng)多次出軌,我的青春期正是父母感情的最低谷。
其實,爸爸出軌被我撞見過。第一次,我還在上小學(xué)。爸爸領(lǐng)著一個阿姨到小學(xué)校門口來接我。他們帶我去吃了小籠包,給我買了烘山芋,然后一起回家。爸爸叫我去寫作業(yè),我就去陽臺上寫。過了一會,我想吃烘山芋了,便去廚房里剝山芋皮。廚房正對著臥室,臥室的門沒關(guān),我看見爸爸和那個阿姨抱在一起……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了。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后繼續(xù)到陽臺上寫作業(yè)。到了晚上,媽媽回來了,我什么也沒說。當(dāng)時,我并沒覺得這個事情非常嚴(yán)重。但潛意識里,我卻回避著,并且?guī)椭职植m著我媽。
后來,我爸爸解釋說,那個阿姨,她說她丈夫打她,給我看她身上的傷口。我點點頭說“哦”。那是我三年級下學(xué)期。這件事就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但那一幕,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
所以,如果要論我對父親的感情,是復(fù)雜的。盡管他在外人眼里是成功的,但做女兒的我難以對他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我的丈夫也有很多缺點,懦弱、畏首畏尾,很多地方甚至不如我父親,但是,遇到事情,我可以信任我丈夫,卻不能信任我父親。他太自私,放棄了很多應(yīng)該去珍惜的東西。
我長大了和父親談心。我說,我小時候撞見過那個女的,你還記得嗎?父親點點頭,表情很尷尬。后來,我在父母那里又聽到了一些女人的名字。有幾年時間,他們總是為了同一個名字爭吵。那時候我真是恨死“她”了,覺得好煩好煩。他們一吵架就講這個女的,講得我頭皮發(fā)麻。
你說,一個孩子為什么會學(xué)壞?那些學(xué)壞的孩子的家庭,多半是不和睦的,即使不爭吵,也一定冷戰(zhàn)。大人吵架時,小孩一定會覺得不安全,還會覺得有空子好鉆,“我自由了”??赡芤驗閺男〔缓透改敢黄鹕?,感情不深,潛意識里不喜歡他們,他們的爭吵并沒有讓我感覺心痛,反而覺得“我可以放松、自由了”,起碼有一段時間,沒有人可以來指責(zé)我了。
“我在快樂時,總會感到心酸和悲傷”
我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長大,心里郁結(jié)著太多的不滿和不順暢。今年春節(jié),我和母親吵了一架。我說,“你們年輕時要好的時候,可以不要我;你們有矛盾了,想起我這個女兒了。你們永遠(yuǎn)只以自我為中心。我爸說我自私,我對他說,你有資格說我自私嗎?”
當(dāng)我自己結(jié)了婚,做了母親,我更加同情女性。經(jīng)過了很多事,我是站在媽媽這一邊的,盡管我恨過她,不可能很愛她,但我不能原諒我父親。我的父親是一個自私的人,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因為父親的原因被辭退的,也因為父親的原因,我不得不離開家,去了另一個城市生活。這都是后話,一言難盡。
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父母覺得我身上有很多毛病,比如性格敏感、情緒化、沒有安全感。我對物質(zhì)占有的欲望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我有上百個包包,買回來不用,只是放在那里。因為假如我已經(jīng)買了這個,就會想,萬一它壞了怎么辦,于是再買一個來填補,這樣,我才覺得牢靠、安穩(wěn)。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就是奶奶,奶奶是在我去另一個城市工作前過世的。我好難過,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人會留戀、在乎我了?,F(xiàn)在呢?現(xiàn)在的感覺是,我最親的父母都在,可我卻親近不了。我問他們,你們了解我嗎?你們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嗎?我媽說,你就會裝。我不裝能行嗎?我真實的樣子給你看,你能接受嗎?我回來看你們,是盡孝道,你們要我干嘛我就干嘛。我沒有同學(xué)嗎?我沒有朋友嗎?如果我說我要去會朋友,他們就會滿臉不高興。
我二姨說,你爸媽是世界上最難相處的人,不知道該怎樣取悅他們。他們總是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
就在我離開他們生活的城市之前,我爸約我出來。我問他,你愛我媽嗎?他說,可能愛過吧。我說,你這一輩子,我覺得你誰都不愛。他說不,我有一個最愛的。就是他們以前吵架一直提到的那個名字。
我說,你倆不要鬧了,我媽和你過還挺好的,換成任何一個女的,你們早都拜拜了。你作為一個男人都不合格,沒有責(zé)任心,只有我媽能容忍你。
是的,我媽從來沒有想過和我爸離婚,盡管他們后來不愛了。而我媽從來沒有獲得過真正好的生活。我的姨媽們說,你爸爸就是你媽的天,你媽不讀書看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我在用一生彌補我的原生家庭的缺憾。我一直想,哪怕我再辛苦,也要親自帶女兒,不讓她離開我。不管她以后選擇怎樣的人生,我只希望她正常、快樂。不要像我,我在快樂時,總會感到心酸和悲傷。
如果能重新改變童年,我最希望改變的是,我要過快樂的生活,有父母陪伴的平常日子。我渴望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卻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的父母。我寧愿很窮,卻很快樂。就像我表弟,他比我快樂一萬倍。我那早已下崗的二姨那么愛他。表弟小的時候,我媽說,棒棒(表弟的小名)好可憐,你有自己的床、自己的房間,棒棒啥也沒有,只能睡在沙發(fā)上,我這個大姨一定要給他買一張床??墒牵矣X得他就算睡沙發(fā),也比我幸福一萬倍。他無論做什么,二姨都會為他感到驕傲,長大后的他跑保險、做物流,無論他得意還是落魄,父母都把他當(dāng)寶貝。我父母卻從來沒有當(dāng)面表揚過我,也許在背后也夸過我能干??墒钱?dāng)著我的面,他們讓我感到,我有什么成就都和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都不覺得有什么了不起。我發(fā)表篇文章、舉辦個畫展,也不值得炫耀。他們有一次講我,“你結(jié)婚怎么可以不辦酒席呢?這是在丟我們的人?!蔽液芷婀?,這是什么邏輯?我和丈夫不偷不搶,在另一個城市里舉目無親,全靠自己奮斗,我們哪里丟你們臉了?
丈夫責(zé)怪我說,你對女兒太好了,近乎嬌慣。我說,我只記得從小父母沒有變成我頭頂一片天,我要做我女兒頭上一片天。
那天,我和母親吵完,準(zhǔn)備帶著女兒去住酒店。臨走時,目睹了我們爭吵的四歲的女兒特意走到我媽媽身邊,說:“外婆再見?!蔽覌寢尭袆恿?,說:“這小東西還是挺好的?!迸畠菏俏液透改钢g的紐帶。我在她身上看到童年的自己,我沒有被滿足的愿望都要在女兒身上實現(xiàn)。我的生命中,只有奶奶,她曾經(jīng)無條件地愛過我,但那段日子極其短暫。我對丈夫說,假如我猝不及防往后倒,倒在人浪里,會有誰托住我?我常常覺得是沒有什么人能接住我的。
正因生命里沒有無條件愛我的人,因此,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恰當(dāng)?shù)貝邸?/span>
比如,我沒有家人和外人的區(qū)別,對遇到的每個人傾注感情。于是,虛弱又茫然的我急于把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段關(guān)系都很當(dāng)回事,然后,一次次地失望。我就這樣活在矛盾的怪圈里。時常覺得家人不如朋友對我好,我生病了,是好朋友把我送到醫(yī)院的。外人和家人怎么界定呢?家里人不會害你,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難道對我好的底線就是不會害我嗎?這讓我悲哀。我不知道應(yīng)該對家人有多好,也不知道該對外人有多防備。外人一直說我好,對我和善又客氣,為什么我的父母卻總是批評我,“你看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你又如何如何……”教我畫畫的老師說我聰明,在父母眼里的我卻平庸不堪。家庭聚會時,我媽動不動就會說,“和我比,她差得遠(yuǎn)了”,“她不像我,她像我就好了”,“不像我,那是因為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我感到憤怒,二姨就在桌子下面踢我,悄悄跟我說,“幸好你沒有像她?!薄澳銒寢屧诩依锸抢洗螅肋h(yuǎn)覺得自己是對的,她習(xí)慣了強勢,她的世界就這么點大。”二姨說。
其實,我媽媽也是可憐的,她一輩子都沒有得到我爸爸真心的愛。她只是活在自己的夢幻里。
很遺憾,家,不是一個讓我感到松弛的地方。即便到了現(xiàn)在,我四十二歲了,每次為了回去探親都要緊張半天?;氐郊遥覌寢尪紩u價我的穿著“不好看,不穩(wěn)重”。但是,我媽媽再也不可能改變了。同樣一件事物,她總是看到消極的一面,別人看到的,也許是正面的。就像我的女兒,別人評價她活潑聰明,而我媽媽看到的卻是任性和嬌氣。
我對女兒說:“這個世界上再多的人肯定你,如果你媽媽不肯定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反過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否定你,但是媽媽肯定你,這才是最重要的?!?/span>
作者札記
掙扎也許是生命的常態(tài)
認(rèn)識圓圓不久,便猜測她是一個有童年故事的人。她美麗精致,熱情而美好,看似明朗幸福,卻脆弱敏感得猶如草尖上的露珠。她的淚水來得輕易,去得似乎也輕易。她偶爾在朋友圈里獨語,她的嘆息每每觸及我的心弦。于是,我找到她。我問:可不可以訪問你的童年?
感謝圓圓。她是如此坦誠,將童年和青春的晦澀與曲折和盤托出。那些話,或許更應(yīng)該對她的父母傾吐,但是,即便傾吐了,除了徒增年老父母的內(nèi)疚,又當(dāng)如何?
圓圓說,她的媽媽幸福指數(shù)很高,感情粗糲,甚至麻木,這樣的性格令她免受傷害。而她自己卻一直在掙扎。圓圓還說,感謝過去,如果沒有艱難的成長,不會釋然現(xiàn)在的失敗和傷痛?!皼]有人比我更懂得什么叫痛和失去。很多人的無病呻吟對我來說都是扯淡?!眻A圓說。
可我知道,痛苦不能比較。即便在旁人眼里再微小的痛苦,都可能傷害一個無助的小孩子整個兒的世界。
我還知道,圓圓的父母并沒有學(xué)習(xí)過做父母,他們或許自己也曾擁有過一個千瘡百孔的童年。我們只能在他人的故事里,反省、總結(jié)、指點江山。
我問圓圓:如果此刻,你的面前坐著小時候的你,你想對她說什么?
圓圓想了想,說:“我想對她說,你盡了最大的努力,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比你想像的更好的你?!闭f著,她有些得意地笑了,她的笑里有釋然。
圓圓反思著自己的故事,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免受與她相似的創(chuàng)傷。這恐怕正是她愿意接受我訪問的勇氣來源。畢竟,只有戰(zhàn)勝了自己,真正地面對了自己,才有可能重新出發(fā)。
我想對圓圓說,掙扎,也許是生命的常態(tài)。每個人在掙扎中接近遙遠(yuǎn)的理想彼岸。如同你,也如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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