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伯虎
文中音頻為物理所公眾號編輯所加
上面這幅照片平白無奇。畫質拙劣,主題不清,簡直要讓單反迷和高清控抓狂。
即便我告訴你,這出自一架1977年的照相機,拍下這張照片時已經(jīng)13歲高齡。
或許我還應告訴你:這是一幅發(fā)自60億公里外的地球自拍。
地球,沒錯,就是畫面中間那個不經(jīng)意的淡藍色小點,是成就這幅照片的全部原因。
這是人類迄今為止最遙遠的回望。
一位科壇傳奇,一場曠世飛行,一段傳世文字。照片的背后,一場關于空間和時間的逐夢和反思。
(1)
卡爾·薩根(Carl Sagan)生于紐約布魯克林。這個猶太家庭出來的熊孩子天賦異稟,上中學時已經(jīng)對門門課拿A感到無趣,不得已只能用厚紙板做模型,自學了分子結構。
甚至在父親支持下,卡爾給自己建起了一間化學實驗室。為此,老師專門請來他家長,商量能不能把這個天才送去私立學校,因為老師覺得“他真的很不一樣”。
這個不一樣的卡爾,更大的興趣在于仰望星空。
卡爾的父親來自遙遠的卡緬涅茨-波多利斯基。今天,這里屬于烏克蘭的一部分。這片土地上孕育的族裔,似乎天生向往著頭頂?shù)姆毙恰?br>
謝爾蓋·帕夫洛維奇·科羅廖夫,生于1907,人類史上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火箭設計者,第一艘載人飛船總設計師,烏克蘭人
卡爾與空間和時間的緣分似乎從小就注定。他記得很清楚,4歲那年,父母帶他去看1939年紐約世博會。他目睹一顆裝載著1930年代物品的時間膠囊被埋入地下,并將在千年后被打開,向后世的人類講述先祖的生活起居。
卡爾那時不會想到,多年后,自己會把一顆時間膠囊送上最遙遠的地外。
(2)
1960年,太空迷卡爾從芝加哥大學畢業(yè)。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行星的物理研究。
早在50年代,物理高材生卡爾已經(jīng)成為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的顧問。
其時,為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機緣,美國人正在加緊趕工。
1965年,科學家發(fā)現(xiàn),幾大行星將會形成一個特殊的排列結構。如果航天器利用該結構產(chǎn)生的引力彈弓,原本30年的四大行星之旅可以縮短到12年完成。
如此的行星排布,176年一遇。
為此,美國人不僅先后發(fā)射了先驅者10號和11號,還專門研發(fā)兩架空前絕后的機器。
旅行者一號,將肩負起看清木星、土星的使命。
順便,為了一絲被地外生命尋獲的可能,721.9千克的探測器上安放了一顆來自地球的“時間膠囊”。
卡爾是膠囊的制備者。這是一張12寸的鍍金銅質唱片,除在封面上標注地球位置等信息,還包含著星球上55種語言的問候,以及27首世界名曲,包括中國古琴曲《流水》。
(3)
1977年9月5日,“旅行者一號”搭載泰坦3號E半人馬座火箭,從佛羅里達的卡納維拉爾角發(fā)射升空。
這將成為人類歷史上最漫長的遠行。
兩年后,旅行者飛臨木星,拍下了美輪美奐的行星畫面。
1980年,探測器掠過土星。
500萬公里外的土星全貌
到1989年,旅行者一號已經(jīng)圓滿完成尋訪太陽系行星的任務,逼近太陽系的邊緣。眼看這個超期服役的家伙分分鐘可能喪失功能,卡爾提出一個想法。
讓這個離家最遠的人造飛行器轉個頭,回望一眼離開了12年的出發(fā)地。
這將是一張空前的照片。地球,從未被人如此遙遠地眺望。
阿波羅11號的月球視角,38萬公里外看到的地球
(4)
這個決定幾乎馬上被NASA否定。肩負重任的旅行者,每一個動作都必須為科學價值設計。
但這個回頭,科學家認為毫無意義。明明就是一次勇往直前的探索,回望身后有什么意義?
甚至,他們認定這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控制60億公里外的相機完成一次自拍,這樣的難度,遠勝一般的自拍桿。
60億公里,一句話通過無線電信號傳過去需要5個多小時,遑論這家伙還在以每小時64000公里的速度向太陽系的邊緣逃逸。
為了讓卡爾們死心,NASA不惜用上了全世界官僚的通用語言:管這事的人已經(jīng)不在這兒工作了。
(5)
卡爾沒有死心。持續(xù)的游說終于換來了NASA的轉意回心。
Richard Truly,時任NASA主管,他本人曾是一名宇航員。1989年,剛剛上任的Truly接受了卡爾·薩根的建議,決定用6個月完成回望太陽系的拍攝
1990年2月,來自南加州的空氣動力實驗室,旅行者一號終于收到了發(fā)自地球的家書。
在調(diào)整姿態(tài)之后,他用相機拍下了60副面朝太陽系的行星全家福。
因為拍攝期內(nèi)陸球靠近太陽,致使成像中出現(xiàn)光帶
從太空拷照片需要點耐心。通過無線電,每個像素傳到地球需要五個半小時,全部64萬像素的圖像全部下載用時足足三個月。
信號被還原成圖片后,卡爾們看到,這個不可一世的星球,竟在茫茫星空近乎消失不見。
這個孕育神奇生命的家園,這個終日爭斗傾軋的人間,在宇宙眼里,不過是一粒失去了空間感和時間感的塵埃。
卡爾決定為這幅圖寫一本書,講述太陽系中的地球。書名他取為《暗淡的藍點》。
該書登上了當年的紐約時報暢銷榜。書中開頭部分的描述和這幅照片一道,成為美國人過目難忘的經(jīng)典。
卡爾希望人類看到,地球其實只是浩瀚星空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存在。
(6)
1996年,卡爾離開了人世。終年63歲的他自然明白,在銀河系中,這樣的離去只是微不足道的瞬間。但關于時間和空間的旅行不會止息。
到今天,孤獨的旅行者一號依然在深空中穿行。它的相機已經(jīng)報廢,再也無力睜眼回望自己的家鄉(xiāng)。
到2020年,當探測器上的三塊放射性同位素電池耗盡,這位來自地球的使者將徹底斷絕與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
但是,它將繼續(xù)帶著卡爾的時間膠囊,踏上前往銀河系中心的旅行。
如果順利,他將會在公元40272年到達1.7光年遠的小熊星座。
據(jù)說,那里可能存在等著打開時間膠囊的地外生命。
愿那時,人類依然守望著這顆宇宙間的塵埃。
Look again at that dot. That's here. That's home. That's us.
再仔細看看那個小點。就是這里,就是我們的家,就是我們。
On it everyone you love, everyone you know, everyone you ever heard of, every human being who ever was, lived out their lives.
在這點上每個你愛的人、每個你認識的人、每個你曾經(jīng)聽過的人,以及每個曾經(jīng)存在的人,都在那里過完一生。
The aggregate of our joy and suffering, thousands of confident religions, ideologies, and economic doctrines, every hunter and forager, every hero and coward, every creator and destroyer of civilization, every king and peasant, every young couple in love, every mother and father, hopeful child, inventor and explorer, every teacher of morals, every corrupt politician, every 'superstar,' every 'supreme leader,' every saint and sinner in the history of our species lived there--on a mote of dust suspended in a sunbeam.
這里集合了一切的歡喜與苦難,數(shù)千個自信的宗教、意識形態(tài)以及經(jīng)濟學說,每個獵人和搜尋者、每個英雄和懦夫、每個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與毀滅者、每個國王與農(nóng)夫、每對相戀中的年輕愛侶、每個充滿希望的孩子、每對父母、發(fā)明家和探險家,每個教授道德的老師、每個貪污政客、每個超級巨星、每個至高無上的領袖、每個人類歷史上的圣人與罪人,都住在這里——一粒懸浮在陽光下的微塵。
The Earth is a very small stage in a vast cosmic arena. Think of the rivers of blood spilled by all those generals and emperors so that in glory and triumph they could become the momentary masters of a fraction of a dot. Think of the endless cruelties visited by the inhabitants of one corner of this pixel on the scarcely distinguishable inhabitants of some other corner. How frequent their misunderstandings, how eager they are to kill one another, how fervent their hatreds.
地球是這個浩瀚宇宙劇院里的一個小小舞臺。想想從那些將令們和皇帝們那里溢出的血河,他們的光榮與勝利只為了讓他們成為了這一點上一小部分的短暫主宰。想想棲身在這點上一個角落的人正受著萬般苦楚,而在幾乎不能區(qū)分的同一點上的另外一個角落里亦同時棲身了另一批人。他們有多時常發(fā)生誤解?他們有多渴望殺了對方?他們的敵意有多熱烈?
Our posturings, our imagined self-importance, the delusion that we have some privileged position in the universe, are challenged by this point of pale light. Our planet is a lonely speck in the great enveloping cosmic dark. In our obscurity – in all this vastness – there is no hint that help will come from elsewhere to save us from ourselves.
我們的裝模作樣,我們的自以為是,我們的錯覺以為自己在宇宙里的位置有多優(yōu)越,都被這暗淡的光點所挑戰(zhàn)。我們的星球只是在這被漆黑包裹的宇宙里一粒孤單的微粒而已。我們是如此的不起眼——在這浩瀚之中,我們不會從任何地方得到提示去拯救我們自身。
The Earth is the only world known, so far, to harbor life. There is nowhere else, at least in the near future, to which our species could migrate. Visit, yes. Settle, not yet. Like it or not, for the moment, the Earth is where we make our stand. It has been said that astronomy is a humbling and character-building experience. There is perhaps no better demonstration of the folly of human conceits than this distant image of our tiny world. To me, it underscores our responsibility to deal more kindly with one another and to preserve and cherish the pale blue dot, the only home we've ever known.
地球是迄今為止唯一的棲身之所。至少在可見的未來,人類別無他處可供遷徙。去訪問,沒問題;去定居,還不行。好惡與否,僅就當前,地球仍是我們的大本營。一直有人說天文學是令人謙卑,同時也是塑造性格的學問。對我來說,希望沒有比這張從遠處拍攝我們微小世界的照片更好的示范,去展示人類自大的愚蠢。對我來說,這意味著我們有責任更加友善地關懷彼此,保護和珍惜這暗淡藍點——這個我們目前所知唯一的家園。
(部分譯文參考維基百科,有改動)
ref:
Carl Sagan: Pale Blue D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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