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樓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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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星
“我不會哭,所以你就以為,我不會痛也不會疼嗎?”
1
“滴答,滴答……”
殿角那兒的滴漏一聲聲清響,成了這寂靜中唯一的聲音。
夜已經深了,仿佛連燭臺上的燭焰也有了倦意,晃了幾晃。
她的一雙眼卻依舊清明,直直看著雕花的窗格子。
慢慢的,殿內起了啜泣之聲,那聲音終于將她的神思喚了回來,一轉首,就見跪在一旁那個穿著綠衫子的丫頭,淚珠一顆顆從面頰上墜下。
輕嘆一口氣,卻明顯帶著疼惜,“怎么了,阿緋?”
昭南的姑娘性子都強,女兒家也敢披甲上戰(zhàn)場,輕易不肯嬌滴滴地落眼淚,更何況,阿緋同她一路走來,什么苦難沒見過,哪次又見她在自己面前哭過。
“殿下……”阿緋哀聲喚,又咬著牙恨恨道,“您是咱們昭南的日月,如今卻受他們這樣折辱,他,他竟這樣待您……”
她口中那個“他”指的是誰毋庸置疑,她自然明白。
目光垂落到手腕上,織錦的袖口掩不住明晃晃的鎖鏈,那是再屈辱不過的東西,竟有一日會落到她的身上。
誰又能想到,曾經執(zhí)掌扶南的女主,有朝一日戴鎖為囚。
“為了昭南,又有什么折辱是我受不得的……”
她倒神色平常如常,終歸不是從前天真稚拙的小姑娘了,受過了百般苦難,才能將心底的萬分苦楚化作這聲色如常。
2
太上皇鳳駕回鑾的消息傳回鄴京時讓所有人吃了一驚,如今還在酷暑,怎么在九成宮避暑的上皇卻突然要返回帝京。
那九成宮距鄴京數(shù)百里,按說最遲也要行十余天,誰都沒料到上皇會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就趕回。
皇帝凌越還在他最寵愛的蘇貴妃的宮中摟著佳人聽戲,就聽到宮人匆匆來報,說上皇已回宮了。
凌越趕至云藻宮時,太上皇已從里頭出來了,正吩咐著身后的內侍官。
“叫太醫(yī)好好照看著,陛下不管,就來報給孤。”說著,面上已是微慍之色,見他趕來,則面色更沉。
若說如今的大虞皇帝凌越還有什么懼怕之人,那非他這位已退位的母皇莫屬,曾經的女帝明華四處征討縱橫捭闔,叫天下敬服八方來儀,如今就算是不再過問朝政,在滿朝大臣與天下人的心中也是大虞最尊貴之人。
等回了壽康宮,明華就將兒子叫至身前。
“路上孤都聽他們說了,桐人是從云藻宮搜出來的,上頭刻了你的生辰,她身邊的宮婢也招認了,說皇后篤信神巫之術,那些魘勝之物都是她親手放置的,”明華手指輕叩著身旁的朱漆木幾,聲音低沉,“魘咒君王,謀害親夫,若是坐實了這罪名,孤誅她九族都不為過!”
明華嘆了口氣,“可那到底是你的妻,這些年你待她冷若冰霜,竟是連她性命也不想保?”
凌越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她哪里需要朕來護。”
明華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卻只盯著他瞧。
“這事孤親自來查,”她緩緩道,“她是昭南的舊主,如今昭南雖成了大虞的屬地,可各方屬國都看著,所以無論她是否無辜,這皇后,你都動不得。”
3
這么些年,圣駕極少到云藻宮來,更別說在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后。
阿緋見到凌越遠遠而來,竟懷疑自己是否眼花。
“她如何了?”他瞧著那緊閉的殿門沉聲問,聽說她被囚在這殿內時,舊疾復發(fā),身子孱弱,母皇令他要親自來探望。
“娘娘服下太醫(yī)開的藥,現(xiàn)下歇著了。”
“朕去瞧瞧她,你們都在外頭候著。”他吩咐左右,親手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殿內燃著安神香,里頭一片靜謐,他的腳步聲倒成了最大的聲響。正準備繞過那座玉石插屏,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硖撊醯穆曇簦?/span>“請陛下止步,臣妾病容粗陋,怕沖撞了陛下。”
知道她是不想同自己相見,他臉色更沉,直直朝里走了進去。
榻前紅羅帳低垂,隱隱可見她穿著寢袍坐著,一頭長發(fā)披于身后,鉛華盡退,素凈清雅。
可縱然是這樣,也難掩那眉眼間的明姿艷質,他險些忘了,嫁與他前,她曾以容色名動天下,就連被送至鄴京時,也曾叫京中百姓翹首圍觀,一度將御街堵塞。
“你放心,朕不是來問罪的,”他側著身淡淡道。
“臣妾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輕輕一笑,“臣妾這皇后對陛下還有些用處,您還得靠著臣妾來安穩(wěn)南境呢。”
瞧她算得多準,算定他拿她無可奈何,這就是他從不愿見她的原因,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她,最懂得給他添堵惹他發(fā)怒。
“是朕忘了,皇后一向好謀算,當初可不就是你下的那一手好棋,讓朕乖乖放了你昭南的國師,以致于到如今整個南境還動亂疊起,不得安生么!”
“這怕不是陛下厭惡臣妾最大的理由吧,”她反唇相譏,“陛下最恨臣妾的,不是臣妾從陛下心上人那里搶走的這皇后之位么?”
“你倒是清楚得很!”他冷哼一聲。
她低下頭去,當初若非為了安撫昭南被迫立她為后,與他青梅竹馬的女子又怎會至今仍屈居貴妃之位。
兩人做這名存實亡的夫妻多年,相互生的忿懟又何止一兩樁舊事。她還是病人,與她在這兒爭執(zhí)一番又何苦來哉,他想著便轉身欲走。
“凌越,”她突然出聲,“我知道你恨我奪了她的皇后之位,可你也知道,我如今剩的,也唯有這虛名了,你廢我即等于殺我,我這命倒不值錢,可為了昭南那么多百姓,為了我那還被你們囚著的弟弟,再難也還得茍活著,惹你不快,也請你多擔待。”
他神色明顯一滯,方才她聲音低緩,面色哀艷,倒像是多年以前,她初嫁與他時,為了騙取他的信任而裝出來的那番嬌弱可憐之色。
那些被深埋起來的回憶,是他最大的忌諱,曾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屈辱,讓他每每憶起都是痛恨。
這樣想著,再不愿多看她一眼,疾步走出了殿外。
4
對她的恨意,最初是源自多年前的那場敗仗。
那時他還是大虞的皇子,她也仍是昭南的王女。
當時的昭南國力強盛,引得南邊一眾小國歸附,仗著臨滄關的天塹,截斷了南境通途,成了大虞的肉中之刺。
兩國打了大小十余次仗,勝負難分,那年昭南女帝病危,內亂不止,他趁機帶兵南征,一路直抵臨滄關下,不妨卻中了奸計兵敗被擒。
比這更屈辱的,大概就是知道設計擊敗他的人,是個女子。
他戴著枷鎖被押送至越京皇宮,是生平再也沒有的狼狽,她出現(xiàn)在他身前時,他恨得險些將牙齒咬碎。
那時她還不是如今的性子,笑得一臉狡黠,眼里卻是輕蔑之色,還拿手抬起他下頜打趣:“喲,倒是個清俊的公子,瞧你們大虞的男子,怎么都是些繡花枕頭,空長得這好看的皮囊,卻沒什么能耐。”
他脾氣雖烈,卻也知如今落入敵手,萬事皆要忍,便不愿吭聲。
她倒沒想到他這么能忍,又笑了起來,“可還好,在我這兒呢,只要長得漂亮就成,你這般姿色,留下給我做個男妃,倒也不算辱沒了我。”
這下他可真動了怒,若真如她所言,被留在這越京皇宮里給她做男妃,那大虞的顏面豈不叫他丟盡了。
“呸!”他怒道,“你這妖女想得美!”
“怎么,”她笑意不減,看著他問,“你覺得我配不上你?”
那日,她穿著一身昭南特有的衣裙,上頭是窄袖短襦,下面是百褶長裙,紅艷艷的,如彤云般奪人眼目。像那樣的紅裙,尋常女子哪里鎮(zhèn)得住,偏她五官艷得將一身紅衣壓得服服帖帖,只如榴花般光彩照人。
若說她不美,那絕對是自欺,在此之前,他就沒見過能比她更好看的姑娘。
可那又如何,他不像她,只在意皮囊。
“你若真有這膽量,不妨試試。”他冷笑。
他真是不了解她,若論膽量,普天下怕沒哪個女子能與她相比的。她直接命人給他解了枷鎖,又讓宮女給他沐浴更衣,然后將他像只金絲雀一般,養(yǎng)了起來。
他是后來才知道,她拿他當人質,和他母皇談條件,從大虞手里贏了十余座城池回來。
“美人兒,”她故意氣他,調笑著戲弄他,“你可真是值錢哪!”
“辛瑤你記著,”他恨恨道,“總有一天我要破你昭南,俘你為質,讓你償還今日之辱。”
“好啊,”她淺笑如常,艷艷生姿,“我便等著你。”
那時她大約還不知道,這世上有一語成讖這么回事。
5
貴妃蘇玥出自將門,父兄皆握有兵權,甚至她年少時,也曾扮作男裝出入軍營里。
凌越被他母皇送進軍營歷練時,就是投于她父親帳下,蘇老將軍嚴厲,訓起他來從不手軟,她每次見他受傷,就一邊幫他上藥一邊哭。
他聽著那哭聲就煩,可對她,卻比旁人要多了許多耐心,最后總忍著將她的淚哄住。
她哭得最厲害的時候,就是聽聞他要迎娶昭南王女為后時,他大婚的當晚,她就在府上割了腕子,他還沒進洞房,就沖去了蘇府。
后來蘇家聲勢愈強,母皇就說,既然你喜歡蘇家那丫頭,就讓她入宮吧,可那時他卻回絕了。
母皇倒詫異了,問他緣由。
他答:“蘇家怎么愿意女兒屈居妃位,遲早要讓她入主中宮的,若我尚無正妻也罷了,如今有了,再讓她進宮,她自然要去爭那皇后之位,可她哪里爭得過辛瑤,到時候怕是會作繭自縛,我不忍心……”
那個時候,他就將一切都洞察于心,而如今,果然應了當初那番話。
“這孩子,也就是仗著你的縱容了,”明華嘆息著,“論心智,她的確差辛瑤太遠,那些手段都算不上高明,不過她倒是清楚你,她再露馬腳,你也會裝作看不見,這也是為何,她要挑孤不在的時候,對辛瑤動手。”
事情的真相不難查明,這宮里還沒什么能瞞過她這雙眼睛,蘇玥只是沒算到她會這么早回來,會親自查這件事。
她定是想著,此時嫁禍給辛瑤,污她試圖弒君,以凌越對她的態(tài)度,自是會相信,況且她也有足夠的動機,他當年帶兵破她家國囚她胞弟,這還不夠令她對他懷著殺心么?
“有些事你也不是猜不到,可你想保住蘇玥那丫頭,對吧?”明華緩緩道,“可這次,孤不能再讓你縱著她了……”
從上林苑回到寢殿時,天已黑了,這是他年少時養(yǎng)成的習慣,心里難受時,就去上林苑里跑馬,回來后再大醉一場。
是有多少年沒醉過了,可怎么酒一壺壺的下去,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忽然就憶起多少年前的昭南,那一場大醉。
那時他被俘為質,她大約是覺得無趣,總喜歡讓人將他帶去,百般奚落,等把他激得氣急敗壞就兀自大笑起來。
她也喜歡喝酒,昭南的酒烈,下喉如火燒一般,她就喜歡看他被灌酒后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被惹怒后她就恐嚇:“瞪什么眼呢你,小心本王女真臨幸了你,到時候看你們大虞臉面往哪兒擱!”
可那一次,卻是她自己喝醉了,雙頰泛紅如同染了霞色,眼中水霧迷蒙,整個人又嬌又媚,直往他身上撲。
他雙手還被綁著,只不住往后退,等退到墻角就被她堵住,她將他的頭拉下來,湊上去親吻他的唇角。
檀口呼出的酒氣馥郁香甜,他可能也醉了,任由她親著,只覺手腳發(fā)軟,不知今夕何夕。
然后,就聽到她低聲的呢喃:“別躲我,成奚……”
成奚,昭南的國師成奚……
殿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回憶,內侍上前稟道:“陛下,上皇下了懿旨,褫奪貴妃娘娘封號,貶為庶人,送歸蘇家,貴妃娘娘在寢殿里哭喊著求見陛下,陛下……可要傳輿?”
“不去,朕不見!”他捏著拳頭怒喝,“都給朕滾出去!”
內侍惶惶然退出殿外,可不久,吱呀一聲,那殿門又被推開。
他抓起一只酒壺就擲了過去:“給朕滾!”
酒壺撞在門上,發(fā)出刺耳聲響,一只素履跨過門檻,淺碧宮裙如水波蕩開,緩緩走到他的身前。
他抬頭,就看到那張再黯淡的燭光下也不減半分艷色的容顏。
6
時光真是最厲害的東西,一去經年后,任是什么都能面目全非。
從前她愛穿紅衣,如今只著素裙,從前在他面前她一慣高傲不羈,如今竟也能如此斂目低眉,可你不知道,她這樣溫順平靜之下,藏著什么樣的計算籌謀。
“誰讓你來的!”他語氣不善。
“你母皇。”她卻平淡如常。
“你倒是聽話,”他語帶譏諷,“你也猜到如今蘇家在前朝一手遮天,母皇早就想對蘇家動手了吧,所以明知玥兒打算做什么,故意順水推舟,正好借母皇的手除了她,對么?”
受他這樣的質問,她也不惱,只將他周身零落的酒盞扶起來,然后半跪在他身前,靜靜與他對視。
“凌越,你不覺得……”她偏著頭,臉上無任何戚色,聲音卻有些沙啞,“你這樣對我,有些不公平么?是她欲害我,我不過沒有反抗,你怪罪的,卻只是我。你心里,我就是蛇蝎心腸,故意設計,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信,無論我受了怎樣的欺辱,你也不會心疼……”
他驀地抬頭,雙目猩紅,眼中交織著恨意和惱怒,可最深處,卻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愴。
“是你不要的!是你當初將我視為棋子,將我給你的疼惜,當做籌碼……我凌越,還沒可憐到,要去乞憐一個心里裝著他人的女人的愛。”
他不是不會心疼,他是不敢心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初她嫁與他時,待他柔情蜜意,讓他恍惚就信了,以為她對他,是真的有情。
真是他傻,她怎么會對他動心呢,她故意編織出的那些虛情假意,不過是為了迷惑他,好讓她以此為籌碼,設計救出那個她心心念念的成奚。
她卻一怔,仿佛是在疑惑,苦笑了笑后,眼里盡是愴然,“你以為,我救成奚,是因為我愛他?”
他眼瞳一縮,像被她戳穿了最深的痛處。
心里有一個聲音仿佛在質問自己,這么多年一直鯁在他喉間的那根刺到底是什么呢,是恨她曾經的算計?
抑或根本就是恨她心里一直惦念著的,不是他,而是那個叫成奚的男子。
成奚,成奚……這兩個字,只要想起就讓他永不能安生。
那一晚的昭南,少女柔軟的雙唇的觸感仿佛過了這么多年還留在唇畔,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鼓噪如雷,每一次心跳都已經身不由己地被她左右。兩個人曾有無數(shù)次交鋒,可這一次他丟盔棄甲,束手就擒。
唯一一次對一個女子動了真心,然后便聽到了她在耳畔低喚的那兩個字,仿佛一記耳光,擊碎了他所有的驕傲。
他告訴自己不要愛她,所以他待她冷漠,視她為無物,甚至這一次,想著她受了這樣重的罪名,遲早撐不住會來求他,會向他服軟,他得讓她明白,唯有他的恩寵才是她在后宮安身立命的倚仗。
可如今瞧著,這樣的把戲真是幼稚得可笑,原來這么多年,他的喜怒還是被她牽制著,他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敗涂地。
“你如今是不是后悔,當初將我放回了大虞?”他突然輕聲問。
誰料她卻突然傾身上前,將頭靠在他肩窩里,她身上的香氣一下子盈滿他的鼻息,他如遭了魔怔一樣,僵在原地。
“不,你猜錯了。”她湊到他耳畔,低聲答。
7
阿緋猜不透辛瑤打算做什么,當初她為救被大虞關押著的國師,的確是故意靠近凌越,去騙取他的真心。
可那之后,凌越惱怒之下就再不肯信她,也不再踏足云藻宮,對她避之如仇讎。她也明白他對她的防備,所以自那后,也盡量少出現(xiàn)在他身前。
誰都知道,帝后之間,早已離心。
只是如今,她卻日日前往甘露殿,任他再冷漠,也視若無睹。
他不見她,她就候在殿外,等到他命人宣她為止,那樣纏著他,全不似她的性子能做出的事。
“你又想來朕這兒算計什么?”他也問她,“玥兒已經出了宮,費不上你花心思了。”
她靜靜看著他,竟毫不避諱,“凌越,我知道,如今你留著我的皇后之位,是怕南邊那些屬國不穩(wěn),可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這樣的忌憚不在了,你就不會繼續(xù)容忍我了,就當我為了自保吧,我想有個孩子,你也該有個嫡子了,不是么?”
他轉了頭去,沒有看她,不知在想著什么,良久喃喃道:“好,朕答應。”
她有孕,是在半年后,知道消息時,他尚在行宮圍獵,聽完人就傻了,什么也不顧地騎馬趕回去,可真等到了她殿外,卻又不敢進去了。
他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欣喜,這孩子在她眼里,不過是為了自保的籌碼,他不能讓她瞧出他對這個孩子懷著多大的期待。
夜里卻興奮得睡不著,躺下了又坐起來傻笑,屏退了宮人,獨自走到她的宮室外,不敢驚動任何人,又那么走回來。
窩囊至極,可他愿意。
她身子虛,被腹中那小東西折磨得憔悴不堪,他的脾氣變得暴躁無比,身邊的宮人都遭了殃,太醫(yī)就更慘,三天兩頭被他叫去。
“皇后要是有什么閃失,你們就跟朕等著!”
嚇得老太醫(yī)們跪在地上渾身發(fā)抖,太上皇一到甘露殿,看到的就是這么個情景。
“你瞧瞧你自己,可還有個做君王的樣子?”
“不過是為了孩子而已……”他偏過頭去。
“越兒,有時候,騙別人難,騙自己卻容易。愛屋及烏,這愛到底是因誰及誰,恐怕你自己才清楚,”她意有所指,“母皇也不怕告訴你,為何她突然想要一個孩子,因為孤答應她,若她為你誕下了皇子,孤就放了她那弟弟。”
他緩緩抬頭,臉色一分分冷了下去。
“你也知道,當初昭南雖然兵敗,南邊那些屬國雖然也都歸附了大虞,可在他們眼中,昭南皇族才是南境真正的主人,是以孤既不敢殺了她那弟弟,也不敢放他回去,可若咱們大虞將來的儲君,身上也留著昭南皇族的血液呢?所以孤愿同她做這筆交易。”
他渾身冰冷的立在當場,只覺得母皇的每一句話都如同凌遲時那一枚枚割肉的刀,在他心頭添上一道道傷口。
“自古天家容不得情種,你瞧你對她的這幾分不忍,就被她算計了十成十,你以為表面待她冷漠就可以騙過她也騙過孤?你騙過的,唯有自己罷了……”
8
春初時,她終于誕下一子,取名為奕。
生產時情況一度兇險,幾乎是去掉了半條命,好不容易才換來的母子平安,他在殿外,周遭的宮人跪地賀喜,卻似什么都聽不見。
眼眶里的濕意,喉間的酸澀,都被強壓了下去。他沒敢去看她,他們走到這一步,相見比不見還難。
孩子滿月的時候,太上皇決定將孩子接去親自教養(yǎng),問他可答應。
“母皇做主吧。”
“孩子這么小,就離了母親,你不怕她難過?”明華問他。
“這孩子不過也是她拿來交易的籌碼,想來她也不會多難過。”他冷聲答。
“她總歸是昭南的遺嗣,咱們大虞的儲君由她教養(yǎng),孤總歸不放心,南境那邊是花了那么多年心血才收復的,不能再有閃失。”
他木然點了點,心里卻一陣苦澀。明明自己連如尋常人家那樣夫妻恩愛一家和睦都是奢求,還卻要為天下江山而擔憂。
孩子抱到壽康宮后,他終究還是去看了她一回。
正逢她在用晚膳,可一桌珍饈都冷了還是紋絲未動,她愣愣坐在桌前,阿緋在一旁苦勸:“縱使再難過,您也不可這么折磨自個兒啊?”
他走進去,阿緋忙上前行禮,她卻仍坐著,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的手怎么了?”他皺眉看著她手上縛的白紗,問阿緋。
“那日,壽康宮的姑姑來抱小殿下,娘娘要去追,她們就拉著娘娘,娘娘抓著殿門將指甲蓋都掀翻了……”阿緋哽咽道。
“凌越,”她卻在一旁突然開口叫他,目光卻不知落到了何處,一片空寂,“在你眼里,我工于心計處處算計,是不是你就覺著我的血就是冷的,連心都只是塊石頭?我不會哭,所以你就以為,我也不會痛,也不會疼?”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神,那會讓他喘不過氣來,只能轉過身去,冷聲道:“你弟弟辛夷已經被放歸昭南了,朕封了他為南安侯,當初你放了成奚,這幾年他在南邊可培植了不少勢力,此番你弟回去有他輔佐,你也不用擔憂了。”
她緩緩笑了起來,眼里卻沒絲毫溫度:“是呢,你瞧我就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拿自己的孩子去做這些交易,活著不遭天譴,死后怕也是要下地獄的,孩子不在身邊也好,往后他知道這些,肯定是要怨他娘的。”
9
收到從昭南送來的密信后,辛瑤將阿緋叫至身前。
“阿緋,我有一事托付于你,”她淡淡說著,仿佛做的是個漫不經心的決定,“我會讓凌越將你送到弈兒身邊去,往后,你替我看著他平安長大……”
她雙肩發(fā)著顫,哽咽不能語。
“您……您要做什么?”阿緋睜大眼望著她。
她將手中的信拿予她看,又將自己的計劃大致告訴她,阿緋只覺渾身冰冷,顫著聲問:“您這樣做,太上皇她豈會放過您?”
“自然是不會放過的,身為人母的心如今我再清楚不過……可如今,我也只能如此了,辛夷是昭南皇族唯一的血脈,當初昭南又是在我手上戰(zhàn)敗,只要能復國,我甘愿拿命去償。”
從她離開昭南那日起,埋骨他鄉(xiāng)就成了注定,她這條命,既為昭南生,便可為昭南死。
宮人來稟皇后求見時,凌越只覺得震驚,她竟愿主動來見他了,甚至還帶了親手熬的雞湯。
他看著她手里拎的食盒神色莫辨,她冷冷一笑:“怎么,擔心我在這湯里下毒?”
“說什么呢你,”他皺眉,與她一同坐下,“說吧,什么事,值得你跑一趟。”
“在你眼里,我做每件事都是有所求吧,”她盛了一碗湯遞與他,“不過你倒沒猜錯,我是真有事求你,求你將阿緋撥到弈兒身邊,這事怕還得你去跟你母皇說。”
“我道是什么,值得你這般大動干戈。”他哂笑,卻將手中雞湯喝了下去。
“是啊,夫妻之間,生分至此……”她喃喃說起,突然抬頭看他,“其實我今日來,所為的不只此事,前日我收到了成奚送來的信。”
他一聽到成奚二字,臉色立馬沉了下去,目光如刀般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竟與他一直書信往來,朕當真是小瞧了你們啊。”
她毫不在意,淺笑依舊:“他說辛夷已經回到昭南了,當初你攻破昭南,你母皇為穩(wěn)固南境人心,故不敢殺我姐弟二人,我被送到鄴京于你成親,辛夷名義上被封為諸侯,實在被囚禁了起來。”
聽她說起這些舊事,他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皺起了眉來。
“我也不瞞你,從我離開昭南起,便一心只想復國,所以我得救出成奚,有他在才能輔助辛夷成事,我也一直想要讓辛夷歸國,如今倒也如愿,可信里成奚卻告訴我,從你母皇囚禁辛夷時起,就在他飯食里喂了毒,那不是劇毒,所以不會立時要了他的命,昭南國子民會以為他們的皇子殿下依舊好好的,可那毒一日日積著,他就活不過成年,這也是為何,你母皇愿意同我做交易,放他回去……”
他母皇那樣的人,怎么真會愿意讓辛夷回去呢,就是要讓昭南皇室血脈無繼,南境才會徹底變?yōu)榇笥莸膰痢?/span>
“我也是沒辦法了,只能按著你母皇的法子,和她再做一回交易……”
她話未說完,他就察覺到了腹中隱隱絞痛,只不敢相信,就那么直直盯著她。
她避開他的目光,吸了口氣,輕聲道:“這雞湯,確實有毒。”
10
“這毒是昭南皇室特有的,解毒的方子只有我知道,我已經命人去壽康宮傳信了,不多時你母皇就會過來,她若要想她兒子活命,就得答應我的條件。”
他坐在那里,眼中再無一絲光彩,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似涼透了。
“你的條件是什么?”
“我要辛夷那毒的解藥,也要大虞撤兵出臨滄關,此二者,缺一不可。”
臨滄關踞著天塹,這些年成奚招兵買馬,以他舊日在南境的威信,必然一呼百應,可大虞駐兵臨滄,就如同扼住了昭南咽喉,大虞若退兵,成奚率軍占據(jù)關隘,易守難攻,昭南復國便如覆掌。
昭南再重要,終究也敵不過大虞皇帝的性命重要,這樣的條件,他母皇只得答應。
“你瘋了!”他攥著拳,發(fā)著抖,“你縱使逼得母皇同意,事后她又豈會再留著你……”
她笑著,不辨悲喜,“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指望全身而退么?”
他腹痛難擋,她便讓宮人進來將他扶至榻上,他卻抓著她衣角,死死不肯放。
“不要……”
她坐在床邊,輕聲道:“別怕,毒解了你會昏睡幾日,等你醒了,一切也都解決了,你可以把你喜歡的姑娘再接進宮里來,給她皇后之位,同她白頭到老。”
他雙目直直看著她,再不用遮掩那其中的熾熱和眷戀,從前不敢泄露的心事,如今卻要盡數(shù)成空。
“你一直算計我,不是心里清楚,我所愛之人究竟是誰么?”
愛一個人,哪里是遮掩得住的,他故作的那些冷淡疏離,到頭來不過都是自欺而已,他和她這一場對弈,若是誰愛了就是輸,那他早已一敗涂地。
他撐著余力,攥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喃喃低語著:“當初我為什么要冷落你呢,不只是那次被你算計后惱羞成怒,我是怕,不是怕再遭你算計,是怕你為了昭南做出什么,惹得母皇容不下你。你看如今,可不就如我猜想的……”
她偏過頭去,肩頭微顫,他的聲音滿是凄楚,堂堂大虞的君王,萬人之上,原來也會在心愛的人面前,這般卑微無助。
她一直在算計他,可她比誰都清楚,自己仰仗的是什么,她所仰仗的,就是他那份甘愿拿給她作踐的真心。
“我怕你為了昭南不顧自己,我不想給你這樣的機會,我想同你長長久久,哪怕你的心里并沒有我,我想這一輩子,都能一直看著你……”
體內的毒慢慢發(fā)作,他的氣息用盡,卻仍死死抓著她的手,絲毫不肯松懈。
“你別做傻事……等我醒來,我,我護著你……”
這就是被她一直利用的傻瓜,傻得無與倫比,她都這樣對他了,他還要護她,她一次次傷他的心,他卻還要留她在身邊。
可他哪里能護得了她,她敢謀害他性命,還讓大虞失去昭南,等他的毒解了,他母皇怎么可能還會留著她,她既敢做這樣的謀劃,就不怕最后的結果。
只有這個傻瓜,還天真以為這輩子,他們能長久做夫妻,殊不知她從國破后離開故土那日,他們就再無可能。
11
外頭響起內監(jiān)的聲音,她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理了理衣裙準備出去,見他雙目緊密,眉頭還皺著,便駐足,俯下身去。
“凌越,”她湊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再同你說一個秘密,我年少時倒真喜歡過成奚,但那不過是年少時的胡鬧,做不得數(shù)的……”
“你可還記得你曾問我最后悔的,是不是當初將你放回大虞?,”她還笑著,眼里的淚卻零落如雨,“不是的,你猜錯了。”
她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將那些一直埋在心底,而他永不會再得知的話,娓娓說來。
“我最后悔的,是有一年我在臨滄關擒了一個少年,我將他帶回了越京,不知道為什么,每天都想見到他,想惹他生氣,想讓他眼里有我,甚至有一天,我忍不住吻了他,他以為我醉了,可其實沒有,我害怕被他看穿我的心,于是故意喚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為什么……原來是我愛上他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原來是心上人。
“如果早知道愛一個人這么苦,我寧愿,最初便不曾和他遇見。”
早知你我會互生怨懟,不若從來只是山南水北。
滾燙的淚,落到他的唇邊,她輕輕地,吻上他的唇角。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也是這樣,吻過一個少年。
從此一生,再不能忘。
情這個東西,最經不得計較,總猜著對方到底有幾分真心,到頭來卻忘了算一算,自己是否已經陷了進去。
還好他的余生還很長,足夠讓他將她遺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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