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挽救娘的自由，我們姐弟幾個在醫(yī)院苦苦守候，陪伴著娘度過了充滿希望，而又備受煎熬的半個多月，但娘的左半肢始終無法抬起。娘無法行動，急恨得一直嚷嚷、拍打、跺腳，我只能束手無策地在一旁默默流淚。

開學(xué)季到了，我們姐弟五人要忙各自的工作，娘不能自理，照顧娘成了一個大難題。大姐二姐主張把娘送進(jìn)養(yǎng)老院，我強烈反對。我并不是自己想好了照顧老娘的辦法，只是對送養(yǎng)老院很不放心。因為聽說養(yǎng)老院員工有訓(xùn)斥和打罵老人的事發(fā)生，他們甚至恐嚇老人不要告訴家人。幾番醞釀，最后意見是把娘留在老家里，請保姆上門單獨照顧娘。

第一個雙休日來臨，我迫不及待地趕回老家，坐在輪椅上的娘，看見我就急切地伸出右手想拉我，娘身體前傾，哽咽著，差點從輪椅上掉下來，眼淚刷刷刷的流。我知道娘內(nèi)心有多痛苦，多復(fù)雜，多想時時見到我。此情景多像我小時候，娘下地干活把我留在家里，半天不見娘，一看到娘收工回家，便一頭撲到娘懷里，身心釋然。

第二個雙休日到了，我又回家看娘。小弟早就從省城回來，和保姆陪著老娘在村頭廣場上散心；不一會兒，大姐二姐也都回來了。平日只有娘和保姆兩個人的空寂小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外甥、侄兒在院子里說笑；大姐、二姐下廚做飯；我陪著娘聊天；小弟幫娘按揉那條失去知覺的左腿......娘終日愁鎖的臉慢慢舒展開，有了笑容。此時，也許在娘的心里，掠過的肯定是我們小時候，姐弟幾個在一旁快活地玩耍，娘和父親正忙活著手頭的活計，任憑我們瘋個天翻地覆，娘心里還是樂著，盼著我們快快長大。

娘一個中午都很開心，雖然她偶爾聽不清我們說的什么，自己時有說不清楚的表達(dá)，但很開心。下午，等我們和娘告別準(zhǔn)備離開時，娘望著我們，呆呆地一言不發(fā)，驀地放聲大哭，手拍打著輪椅肘，那只健康的腳不停地使勁跺地。那狀況就如同我小時候有一回，娘把我留在外婆家，當(dāng)我睡覺醒來看不見娘，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在地上打滾，直到舅舅把我送回到娘的身邊。此時我明白，娘是不想讓我們離開她。我小時候也曾一步不愿離開娘，娘就時時滿足著我；現(xiàn)在娘也想讓我們多陪她一會兒，我們卻如此吝嗇！此時，娘不是離不開兒女，娘是打心里泛起“繁華事散逐香塵”的那種孤獨。我強忍著淚，單膝半跪地倚在娘的面前，娘握著我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輕輕地吻著。

無論再苦再難再累，娘從來不曾說過，娘這一輩子就是默默地從苦處走

過來的。娘小時候就離開親媽，和二姨從湖北回到河南老家，和外婆一起生活。窮困的日子如苦水，一天天把娘泡大。娘嫁給父親后，遇上能說會道頗為知禮的奶奶，也許奶奶覺得我這不是親媽養(yǎng)大的娘，缺少什么，經(jīng)常教導(dǎo)呵斥。娘目不識丁，不善表達(dá)，這既是缺陷也是優(yōu)點，他對奶奶家常便飯的斥責(zé)總能默默忍受，直到奶奶去世。本想著苦命的娘總算熬出頭了，誰料又迎來了比奶奶還厲害的主------二弟媳婦。說她比奶奶還厲害，是因為奶奶講理，二弟媳婦蠻橫。二弟又懼內(nèi)，我那媳婦熬成婆的可憐的老娘，在二弟媳婦面前，能有好果子？經(jīng)受了不可言狀的災(zāi)難。娘卻毫無怨言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二弟的兩個孩子一個一個拉扯大。

我們都長大了，娘卻老了，也該享福了，這些年娘總是大姐二姐家，我們姐弟幾家隨便住，無憂無慮。小弟因當(dāng)時生活困難，從小就送人了。如今他事業(yè)有成，也回來接老娘去省城住，小弟對娘越是盡孝，這更讓娘覺得愧疚難當(dāng)。

善良的人，為什么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反而總是那些吃苦受累，甚至受盡煎熬折磨的人？總以為娘從此百福齊臻，安享晚年。意想不到的是，去年早春，娘患上了腦瘤。醫(yī)生說不手術(shù)估計最多半年時光。聞此消息如晴天霹靂，重?fù)粼谛摹?/p>

娘的手術(shù)很成功。娘不識字，也想不了太多，總是問自己得了什么病？我們安慰她是小毛病，按時吃藥就會好的，娘便不再多問了，只是配合。

冬天來了，我?guī)锶ナ〕菑?fù)查。吃飯的時候，娘從貼身衣服里摸出一個扎著口的小布袋，我還以為是什么寶貝，原來是給小兒子帶的花種子，“娃，你喜歡種花，這些花種在你公司門前花池里?！蹦镟?xì)語中，傳遞給在場的卻是深深的母愛。

感謝上蒼賜給我這樣一個沒文化的老娘。正因為沒文化，才沒顧慮，娘的病出奇般的痊愈了，雖然娘還虛弱，但總算又能和病前一樣，在兒女中間任意走動，生活了。福無雙至，沒想到剛剛擺脫病痛折磨的老娘，卻又被偏癱纏上了。

上天不僅考量著娘的堅強，同時也在檢驗著我們兒女的孝心。中秋節(jié)后，第二個保姆也因為一個人照顧不了偏癱老人，提出辭職。保姆臨走時，娘如釋重負(fù)，很開心。這更堅定了我把娘帶在身邊，親自照看的決心，大姐二姐又提出送娘到養(yǎng)老院時，被我當(dāng)場否決了。姐弟幾個輪流照看老娘，就從我先做起。

本以為上班照顧偏癱老娘，是件困難之至的事。只要心中有娘在，困難就不是事。帶著娘親來上班。這些日子里，我吃住在學(xué)校，工作之余，推著娘到外面走走，透一下新鮮的空氣，陪娘說說話；夜晚，陪在老娘床前，半夜照顧娘起夜，比保姆精心百倍，耐心百倍，即使娘犯糊涂說胡話，我從不發(fā)火。總時生方逗娘開心，讓娘快樂，娘笑了，我心安然。在平淡無奇的日子里，陪伴娘安度每一天，我很快樂。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世界上只有一位最好的女性，她便是慈愛的娘親;世界上只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娘親的呼喚。小時候娘站在村口的那一幕如在眼前，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又在耳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