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二圣法易之異同 易學(xué)為道儒二家所共宗，其中心思想無不以易為體。孔子曾贊《周易》，故其易學(xué)思想，全存于《易·十翼》中；老子未演《易》，故其 易學(xué)思想，全隱存于《道德經(jīng)》中。古有三易，曰“連山”，曰“歸藏”，曰“周易”。連山易屬之神農(nóng)(據(jù)孔穎達(dá)說)，杜子春則謂屬之伏羲， 鄭玄則謂“夏曰連山”，其卦以純艮為首(據(jù)賈公彥疏鄭玄注《周禮. 春官》太卜掌三易之法)。歸藏易屬之黃帝(據(jù)杜子春、孔穎達(dá)說)， 鄭玄則謂“殷曰歸藏”，其卦以純坤為首(據(jù)賈公彥疏鄭注)，有萬物莫不歸藏之義。周易則屬之于周(鄭玄《易贊》及《易論》謂“周曰周 易”)，其卦以純乾為首。連山易早亡，歸藏易稱后亦亡!(鄭樵曰： “連山亡矣。歸藏，唐有司馬膺注十三卷，今亦亡，隋有薛貞注十三 卷，今所存者，《初經(jīng)》、《齊母》、《本蓍》三篇而已。”唯后亦亡。)“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老子為周藏守室史，對于二代以上之古文化， 得天獨(dú)厚，或猶得見古歸藏易也。
易之要在乾坤，以乾坤為門戶，舍乾坤則無以見易，其余六十二卦亦無由得立?！断缔o傳》曰：“乾坤其易之蘊(yùn)邪!乾坤成列，而易位 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又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而剛?cè)?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故乾坤即陰陽也?！瓣庩柦粍t萬物生，陰陽不交，則天地或幾乎息矣”!《系辭傳》曰：“夫乾，其靜 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辟，是以廣生焉?！币魂?一)動直(I)，下交于陰(--)，得(+)，而萬物以生，天地以成。故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笔怯钪嫣斓?萬物之化成，全在于乾坤也?！断缔o傳》謂：“一陰一陽之謂道?！鼻f子謂：“易以道陰陽?！碧饭孕蛞嘀^：“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 于變?！奔创死硪玻兑住分钪嬲摳?。即存乎是!故言老孔二圣法《易》之別，亦可于乾坤二卦定之矣。
孔子憲章文武，贊《周易》；《周易》首乾，故孔氏法乾。乾之為物，以陽剛為性，故孔氏取義乎陽剛。老子宗承羲黃，古者黃老之言 盈天下。黃帝歸藏易首坤，故老氏法坤。坤之為物，以陰柔為性，故老氏取義乎陰柔。此為二家思想之最根本分際處。明此而演繹之， 即可通其脈絡(luò)、得其樞要矣。唯二者相需相生，相輔相成，此僅言其所重所主，非謂其有所偏廢。有所偏廢，則獨(dú)陽孤陰，不生不長矣。 故究極言之，乾坤之義，互體而互涵，殊途同歸，一致百慮，其始有分，其終不二也。
孔氏法乾，乾為純陽之卦，法“天行健”，而主“自強(qiáng)不息”。故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庇衷唬骸按笤涨瑒偨≈姓?，純 粹精也。”以其法乾，故其為道也，主陽、主先、主動、主上、主剛、主強(qiáng)、主進(jìn)取、主創(chuàng)發(fā)、主始物、主用世而“以美利利天下”。凡此皆為 雄之德也。故《乾卦》曰：“乾，元亨利貞?！蔽?xì)玩乎乾，雖主剛健，然于上九則曰：“亢龍有悔。”于用九則曰：“見群龍無首，吉?！笨鬃佑?此，一則曰：“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痹賱t曰：“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比齽t曰：“乾元用九，乃見天則?！鄙w赤以剛不可極，而勉之以剛 須用柔也。夫陽極則陰生，泰極則否至，物不可極，極則必反，純剛而不能柔，必貽其咎，故有戒也。此又何異于老氏之旨?
老子法坤，坤為純陰之卦，法“地勝坤”，而主“厚德載物”。故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庇衷唬骸扒笫迹ぷ鞒晌?。” 以其法坤，故其為道也，主陰、主后、主靜、主下、主柔、主弱、主反退、 主順應(yīng)、主成物、主歸藏，而“以自隱無名為務(wù)”，凡此皆為雌之德也。故《坤卦》曰：“坤，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 利?！庇帧跺琛吩唬骸袄ず褫d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成亨。牝馬地類，行地?zé)o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順得常?！薄段难浴?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據(jù)程傳，主下應(yīng)增利字)，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細(xì)玩其辭，老氏 《道德經(jīng)》之精義，無不與合。神而變之，極而通之，如其柔而不剛，后而不先，卑而不上，順而不倡之理，又何異乎孔氏之教?雖曰至 柔，而其為動也則剛；雖曰至靜，而其為德也則方；雖曰后順，而其為行也有常：本此以推，旁通萬類，莫不然也。故曰：二氏之所法，始雖 有別，用雖有異，其最上乘旨意與最后歸趣，則一而不二，相輔相用，方為至德也。
《易．傳》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故須互體而互涵。故曰：“《易》之為 書也，不可遠(yuǎn)。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崩鲜铣》ê趵と?，尤在其能極變通之 用，而能窮神知化，故能正反相易，唯變是適。此其所以不可及也。 “天地變化，圣人效之”，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端其本，則 自可應(yīng)無窮矣！
昔張橫渠《正蒙．大易篇》曰：“《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崩献印兜赖陆?jīng)》亦然，為圣人教、圣王教，不為凡夫教、小人教。千古來， 鮮能通其全體大用，而幾于至神者以此。世之儒學(xué)，多詘老子，然就兩家所得于《易》之最高境界言，實(shí)無不可會通為一也。所不同者， 在其下手所法之有異耳!故初視之，似驟然不同矣。
老孔二氏之學(xué)術(shù)思想體系，由斯而秉要執(zhí)本，逐類旁通，則所以異與所以同者，無不豁然貫通，而會歸有得也。本節(jié)雖僅舉二卦為 言，然諸卦皆由乾坤所出，故僅舉乾坤，而《易》之全體大用，皆無不備。且兩家思想之所以相反而又能終相合者，不窮通乎《易》，便無 以得其幾微矣。昔者，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此據(jù)《史記·孔子世家》)天道之學(xué)與性 命之學(xué)，全存于《易》與道家。若徒執(zhí)其“可得聞”者而言，當(dāng)自失夫子之全；若欲探其“弗可得聞”者而言，則舍《易》與道家之學(xué)，蔑由也 已經(jīng)！
【注釋】
①先秦諸家，僅云《易》而不稱《周易》，稱《周易》，始自《周禮 ·太卜》。冠周其上，以與連山、歸藏配稱。孔子贊《易》，全書均 只稱《易》?！墩撜Z》自述亦云：“假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莊子謂：“易以道陰陽。”太史公謂：“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 行，故長于變。”皆無周字。后以《易》六十四卦演自文王，故冠以代名也。
②三易之名，肇啟《周官》，亦即“三墳”?！洞呵镒笫蟼鳌吩疲?“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笨勺C古確有是書，唯《漢 志》未錄，當(dāng)早亡也。孔安國敘書，以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為三墳，言大道也；唯未云曾讀之?！稘h魏叢書》載有“古三墳”，其一山 墳，天皇伏羲氏，本而作連山易。爻卦大象為：崇山君，伏山臣，列山民，兼山物，潛山陰，連山陽，藏山兵，疊山象。其二氣墳，人皇 神農(nóng)氏，本而作歸藏易。爻卦大象為：水氣歸，地氣藏，木氣生，風(fēng)氣動，火氣長，水氣育，山氣止，金氣殺。其三形墳，地皇軒轅氏， 本而作乾坤易(案：一云乾易)。爻卦大象為：乾形天，坤形地，陽形日，陰形月，土形山，水形川，雨形云，風(fēng)形氣。其后序謂：“《傳》 曰：河圖隱于周初，三墳亡于幽厲，洛書亡于秦火。治世之道，不可復(fù)見。余自天復(fù)中隱于青城之西，因風(fēng)雨石裂中有石匣，得古 文三篇，皮斷簡脫，皆篆字，乃上古三皇之書也?！闭f雖如是，要亦為托古者之偽作也。唯古“歸藏易”之義，則為老子所宗。復(fù)案桓 譚《新論》曰：“連山八萬言，歸藏四千三百言?！编嵭抖Y運(yùn)》注曰： “得商陰陽之書。”斯則又非今存之古三墳書，以字?jǐn)?shù)有異耳。其 均為偽托無疑。
③乾坤為諸卦之所從出，亦可說是“祖卦”，故曰“易之門戶”。以乾坤即陰陽，二卦為純陰純陽之卦，余卦均為陰陽之媾變而來。 盈天地之間，不外一陰陽耳!故莊子曰：“易以道陰陽。”諸卦均無《文言》，獨(dú)乾坤二卦有之?！墩x》曰：“莊子云：文謂文飾，乾坤德 大，故特文飾以文言?！苯送醐偵罕局?，謂“其義獨(dú)大”。老孔二氏各法一卦之精義，以取一，自兼二，一即足以賅全易道也。復(fù)案 乾（三）坤（三三）二卦，肇自陰“--”陽“一”二儀。三畫而成卦。乾坤交媾，則諸卦以生?！墩f卦傳》曰：“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 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苍偎鞫媚?，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 索而得男，故謂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卑素猿闪?，通而無窮；六十四卦亦本此理而生。邵子謂諸卦生于垢復(fù)，非。其 《觀物外篇》云：“夫易根于乾坤，而生于垢復(fù)。蓋剛交柔而為復(fù)，柔交剛而為垢，自茲而無窮矣?！鄙圩颖鞠Ｒ亩忍煲讓W(xué)，以文王所演者為后天易學(xué)。其義多與丹道合，蓋邵子亦深于丹道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