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 尖 開 花 · 文 心 淌 情
周 末 故 事 · 第10期
本期插畫作者：趙開霖
花開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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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過得幸福的女人，
據(jù)說都略懂心理學(xué)。
◆◆◆
九姨年輕時候是個美人。
現(xiàn)在雖然不再年輕，可美人遲暮依然是美人，眉目之間依然有著常人不及的婉轉(zhuǎn)風(fēng)情。
她是小圓臉，嘴角上翹，笑與不笑都喜盈盈的，有點薛寶釵的感覺。年輕的時候，她曾無比苦惱自己的嬰兒肥，年過半百，那略顯豐腴的臉龐倒顯出歲月的仁慈來。除了眼角那絲絲縷縷如秋后銀線菊的皺紋，她看起來至少比同齡人年輕七八歲。
小時候我最羨慕的是九姨的眼睛，大而明亮，還有一種讓我無比迷戀的絕技。她會一只眼睛很輕松地閉著，另一只卻毫不受影響地睜得又大又圓。然后兩只眼睛輪換著一睜一閉，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簡直俏皮極了。
我七八歲時，她騙我說和貓學(xué)瞪眼就能像她那樣眨眼。于是，那幾天我抱著外婆家的黑貓白天黑夜不讓它睡覺，可憐的黑貓被我折騰得上躥下躲幾欲癲狂。外婆得知原委，拎著笤帚疙瘩滿院子追著打九姨。我的效顰事件也由此而告終。
因生得好看嘴巴又甜，九姨打小深得長輩偏愛。尤其是在鄉(xiāng)公社上班的外公，每周回家總要悄悄多塞給九姨幾個糖豆、一塊桃酥之類的。這種偏愛隨著九姨的漸漸長大，落實到她的婚姻大事上，就給予了她極大的自主權(quán)。
于是,就有了她那幾段極為各色的相親經(jīng)歷。
九姨的第一次相親經(jīng)歷，發(fā)生在她19歲那年。
19歲的九姨出落得如村頭池塘里俏生生的荷花，小臉粉白透嫩，兩只大眼水靈靈，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一枝花。
外人的夸贊很容易讓人自信膨脹，更何況初中都沒畢業(yè)的九姨，很難有美而不自知的覺悟。于是，她整天翹著兩個大辮子，驕傲得像只花喜鵲。
一家有女百家求。第一個求上門來的是外公的同事。
事情起源于九姨有一次去鄉(xiāng)公社給外公送東西，結(jié)果被公社一個阿姨一眼看中。得知是老潘（外公姓潘）的小閨女，便提著點心盒子說媒來了。
說的是她的娘家侄子，在鄉(xiāng)獸醫(yī)站上班，雖然聽起來不如別的公家單位響亮，可畢竟是吃商品糧的。
那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中后期，嫁個商品糧可算是一般的鄉(xiāng)下姑娘最得濟(jì)的歸宿了。外公外婆對此事極為重視，本來也是，小閨女長得花骨朵樣，能脫離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yùn)簡直是上天注定。
可九姨不是一般人，媒人走后，她看著興沖沖的父母，扔下一句：我不同意！
“為啥？”外公外婆傻了眼。
“他一個獸醫(yī)，你說我天天和他聊啥？聊豬聊馬聊騾子，聊雞子扁嘴咋不得瘟疫？”
不得不說，在那個“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年代，只上了八年學(xué)的九姨，居然能有“夫妻要有共同語言”的意識萌芽，這實在是讓后來的我極為嘆服的。
九姨的第二次相親，相比上次結(jié)束得更潦草。
這次是個萬元戶的兒子。萬元戶，這個有著濃濃年代感的稱謂，簡直帶著獨屬于那個時代的霸氣和榮耀。
可九姨一聽對方只有初中文化，便見都不肯見。
氣得外婆捂著心口直嚷嚷：真是烏鴉嫌豬黑，你自己初中都不畢業(yè)，還嫌棄人家？
九姨的第三個相親對象，是個兵哥哥。
是在外公家見的面。那天，村里幾個年輕媳婦拉著九姨坐在外公家門前的麥秸垛旁織毛衣，笑得嘰嘰喳喳的。這也是農(nóng)村的一個習(xí)俗，意為幫著姑娘相姑爺。
兵哥哥個子很高，進(jìn)門的時候得低著頭。就這低頭的功夫，他趁勢回頭沖女人堆里的九姨笑了一下，牙齒白得晃眼。
這一笑，對他們關(guān)系的發(fā)展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的九姨，抿嘴笑著進(jìn)屋給媒人和兵哥哥倒了杯茶。外婆明白，閨女這算是有意了。
之后便是訂婚。按照鄉(xiāng)下的約定，訂婚那天男方要給女方買兩套衣服。兵哥哥就拉著九姨到了街上的百貨公司，大方地說：你好好選，要買咱就買好的。
九姨眼光也是真的好，挑的都是貴的。付賬的時候，她看著當(dāng)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兵哥哥眉毛直冒汗，知道他是擔(dān)心帶的錢不夠，但她只做無辜狀，小白兔一樣看著他。
好在，兵哥哥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總算沒出丑。倆人便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第三天，兵哥哥回廣州部隊。九姨送他上班車的時候，塞給他五十塊錢。
兵哥哥一驚，趕緊把手往后縮：九兒，你罵我呢，我咋能要你的錢呢。
九姨大眼沖兵哥哥一眨：前天買衣服我選貴的，是看你舍不舍得為我花錢，我總得找個真心對我好的人吧。
說罷，她微微低著頭，小臉紅紅的。
這一下，兵哥哥的心徹底化成了一汪水，一封封的信雪花一樣從廣州飛回到外公家的小村莊。
如果不出意外，等兵哥哥春節(jié)探親，就該辦喜事了。
可是，歲月那么長，人永遠(yuǎn)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命運(yùn)又會拐怎樣的彎。
幾個月后，兵哥哥的老娘爬梯子曬芝麻時，一不留神摔了個小腿骨折。身為未婚妻，九姨于情于理都該去照顧。
結(jié)果這一去，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
躺在床上的未來婆婆對九姨倒是親熱得很，可是轉(zhuǎn)頭對大兒媳動不動就罵些鄉(xiāng)下老娘們的粗話。大兒媳氣了便回罵，這邊丈夫的巴掌就呼了過來。
九姨回家便找來媒人解除了婚約。
外公外婆聽了原委，只嘆口氣，倒也沒多說什么。
之后的兩三個相親對象，乏善可言，一一成了九姨練就一顆七竅玲瓏心成長路上的炮灰。
值得說道的是最后一個相親男，也就是我后來的九姨夫。
九姨夫姓喬，和九姨是初中同學(xué)。后來當(dāng)上了他們村小學(xué)的民辦教師，離九姨家有三四里路。
相親那天，這位喬老師穿著一件白襯衣，干凈文氣的樣子，一下就贏得了外公外婆的歡心。
等他們走后，外婆問九姨的意思，九姨只低著頭不說話。外婆一向不敢替任性又有主見的小女兒做決定，于是，可憐男方那廂等消息等得心急火燎又忐忑不安，這邊九姨愣是不回信。
等過了三四天，九姨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用自行車馱著一袋小麥去喬老師他們村打面坊打面。那時候，村小學(xué)還沒有院墻，出了教室就是村里的小路。等到下課鈴響，她一副剛巧路過的樣子從喬老師教室門口經(jīng)過。然后，他們就這么撞見了。
看到九姨，喬老師那粘了粉筆末瘦長的臉立馬窘迫成了一根紅蘿卜。九姨倒是和沒事人一樣，微微一笑說：哎，我鞋搭扣壞了，你能幫我把面帶回去嗎？
斯文的喬老師在課堂上對付一幫熊孩子沒問題，可論談情說愛哪是九姨的對手？九姨自學(xué)成才的戀愛套路，明顯超出了喬老師的認(rèn)知范疇。
半年之后，天天屁顛屁顛上趕著到外婆家干活的喬老師，成功晉升為我的九姨夫。
很多年之后，九姨才悄悄告訴我，當(dāng)時上學(xué)的時候，九姨夫?qū)W習(xí)特別好，也不像別的男生那樣講粗話，班里有不少女生都暗戀他呢。后來媒人一說介紹的小伙子是他，她心里邊就打定主意這次要嫁人了。
“那你一開始還作什么幺蛾子？”
“傻吧，你心里越是中意，越要冷一冷他，這樣他才放不下。過日子一輩子的事，可不得講究點心思？”
果真，結(jié)婚之后，九姨夫把九姨簡直當(dāng)成了個寶，任由九姨對著他撒嬌胡鬧，天天晚上把洗腳水端到九姨跟前。
之后，九姨攛掇著九姨夫辭職下海，幾經(jīng)沉浮，從最初路邊的水果攤慢慢做成了連鎖超市。
有了錢，九姨夫卻沒有那些暴發(fā)戶的壞習(xí)氣，吃喝嫖賭一律不沾，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全由九姨掌管。在外邊陪客人吃到什么好吃的飯菜，定是要打包回家讓媳婦嘗嘗。
以至于有時候女兒都看不下去了，撇著嘴說：老喬，你就慣著你媳婦吧。
老喬看著生命中這倆最重要的女人，嘿嘿笑。
人說，女兒找對象都是照著父親的樣子找的。二十四孝模范丈夫的九姨夫標(biāo)桿立得太高了，女兒小喬找對象就成了問題。眼看長到二十八九，愣是沒遇上一個可心的。
九姨夫急得不行，九姨倒是越來越通透了：這事急得來嗎？姑娘找對象可不得精挑細(xì)選？萬一遇不上了好的跳進(jìn)火坑那還不如單著呢！
有意思的是，在這漫長的生活中，因為生意往來，九姨九姨夫和當(dāng)初那個相親的兵哥居然成了朋友，倆家時常走動著喝酒吃飯。
他們見證著兵哥哥年輕時因婆媳矛盾離婚再娶，二婚后依然陷于雞飛狗跳中。
“我媽活著的時候成天躺在床上罵，走了個孫悟空又來了個猴?！币话涯昙o(jì)的兵哥哥喝口酒，沖對面的老喬說，“還是你媳婦明智，虧是當(dāng)初沒嫁給我?！?/span>
九姨夫就拉著唱腔：這世上的姻緣啊，都是命中注定的。
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結(jié)束，是另一種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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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時花開（ID：xsha369）：作者梁小妞，又懶惰又矯情的女中二，愛念舊又愛糾結(jié)的神經(jīng)質(zhì)，老犯錯又老找不到方向的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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