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視頻里那個二舅，長得極像，只是，沒有那么多才多藝。自我懂事，知道有這么個舅舅起，他就身材矮瘦，腰勾背僂，手指纖細彎曲，關(guān)節(jié)粗大。長相，更是一言難盡。晚上碰到，真會嚇壞小孩子。他曾在外打過幾年工，有沒有工友帶他去嘗過味，我也并不知道，我不會問，他也不會講。我想，哪怕他去了，哪怕她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也會度秒如年吧？他比我大了可能有十歲，更準確點說，其實我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他多大了。每次生日，如果他在家，我們都會去，但我從未問過他的年紀，母親似乎也都忘了這個弟弟哪年出生的。刷屏的那個二舅，引發(fā)了很多爭議。他是可憐人，無可疑義。人們所不喜的，是他外甥消費舅舅的悲慘人生，整個視頻里，二舅連一句話都沒講，純粹工具人。更有各類媒體，發(fā)出蹭熱圖文，贊美他能夠忍受苦難將人世看淡的豪情。當然，人們還分析出，既然有二舅，就有大舅三舅，他們及其后代，難道沒有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wù)？
我外公年輕時在洞庭湖邊擔土建堤壓壞了身子，落下重疾，外婆亦忍受不了那種苦，他們終于回到了湘中某地，自己的故鄉(xiāng)。1978年，外公去世，時年不過39歲。那年，大舅連戴兩次孝，先是父親，再是奶奶。在這期間，她的三兒子，我那個吃著吃著飯就會望后一倒口吐白沫的三舅，于1994年失蹤。聽到哪里有溺亡的消息，大舅和我父親以及大姑父，就會迅速跑去，湘寧三縣找了幾個月，卻再未見到。直到如今，我媽都還偶爾會說，會不會在哪里被治好了，甚至找了堂客呢？三個兒子，只有大兒結(jié)了婚，而且亦是受過很多苦。大舅失去過兒子，后來又生了個，外婆倚為“奇事屁眼”，溺愛得不得了。她去世前唯一掛念的，應(yīng)該就是二兒子了。好在，二舅雖然身有殘疾，尚能跟人去做小工，保著自己過一般生活，不會太拖累哥哥。用拖累，并非無情。這是現(xiàn)實，是人最為實在本真的想法。為何那個二舅的視頻會引發(fā)爭議？有意無意拔高人性，顯得不食人間煙火，正是原因之一。外婆不會想到，有一天，政府會占大頭，幫她二兒子建了幾間房子，還會時不時送點雞鴨給他去養(yǎng)。二舅血壓高，以前還吃丸子，現(xiàn)在干脆不吃了。我總“教訓”他，你不保重好自己，哪天突然腦溢血，又沒有就死，癱在床上，你以為有人照顧你嗎？你哥？你侄？還是想著外甥？他總笑——雖然他笑得真不好看——他總說，到時再講咯。我絕不會認為二舅這種蠢想法，是看透了人生，有什么值得學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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