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安:研究《史記》,除了制作表格外,您還用過什么法寶?
張建安:請您解釋一下“續(xù)、補、竄、附”。
張大可:這是今本《史記》與《史記》原書相比較而言的。關于《史記》原書,司馬遷在的《太史公自序》中有明確的概括:“凡百三十篇,526500字,為《太史公書》?!倍癖尽妒酚洝分腥A書局點校本,我當時統(tǒng)計了一下,為555660字,那么多出來的字數可能就是剛才所說的“續(xù)、補、竄”。續(xù),是褚少孫續(xù)史篇目;補,是后來的好事者補亡篇目;竄,是后人抄讀《史記》竄入的文字。附,是司馬遷在太初以后附記的文字。
張建安:這樣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張大可:這本身就是研究和考證《史記》的過程。要搞清楚今本《史記》是否還能保存司馬遷《史記》原貌。
張建安:這確實涉及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今本《史記》無法保存《史記》原貌,那么今本《史記》的價值就必然受到懷疑。請您談談具體的考證過程和研究結果。
張大可:這方面已經有人做過考證和研究。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崔適、余嘉錫等人。我的辦法,是先匯總已有的成說,包括崔適、余嘉錫的說法,假定29篇是偽,假定10篇全亡,包括梁啟超等人在他們的論著中提到的《史記》中的偽書段落,全都假定成立,全都做出統(tǒng)計字數來。
當時沒有電腦,也沒有別的捷徑,我仍然用笨辦法和死功夫,一個一個地數字,以三個字為一組,數到一百就是三百字,用鉛筆在點校本字旁寫下“1”,再數一百,寫“2”,以此類推,數完一篇將總字數記在篇末?!妒酚洝分械摹疤饭弧?,另作統(tǒng)計。續(xù)、補、竄、附分別統(tǒng)計。然后將統(tǒng)計數字排比分析,反復引用各家之說調整續(xù)、補、竄、附。最后將全書的字數用司馬遷制表的方法,也做出圖表進行比較。
得出的結論是:
今本《史記》中華書局點校本字數為555660字。
其中,褚少孫續(xù)史12篇,字數是25055字;讀史者增竄10篇,字數4839字;好事者補亡4篇,字數16878字;續(xù)、補、竄合起來總計46772字。
由于補亡中的《律書》是好事者從《歷書》中分出來的,有2555字,所以這些字不能算作《史記》多增加的字數。計算時就應該補回去。
最后的結論,今本的存真字數為:
555660 - 46772 + 2555=511443
則《史記》的殘缺字數為:
526500—511443=15057
為原書的2.8%。
也就是說,《史記》有97%以上的原文流傳至今,基本上保持了原貌。
我出版的《史記全本新注》,便采用了這一成果。并用不同字體字號的排版技術,區(qū)分了《史記》的續(xù)、補、竄以及司馬遷太初以后附的內容,以便讀者參考。
張建安:您把統(tǒng)計學的方法用在了《史記》研究中。這讓我想到周有光先生,他本來是學經濟的,后來轉行,研究并主持制訂漢語拼音,得出很多成果,其主要突破就是采用了統(tǒng)計學的方法。您當時有這方面的意識嗎?
張大可:我沒有想過統(tǒng)計學,只是這樣去考證了。
張建安:這樣一來,您其實在獨立思考的前提下,用科學的方法,已經得出不同于前輩名家的結論。這樣是不是很快就有研究論文寫出?
張大可:我當時沒有能力,也沒有時間寫成論文,只是記錄了許多自己思考的疑點,留下讀書過程摘要的文獻資料。20余年后才寫成系列論文發(fā)表,后又收在《史記研究》論文集中。
張建安:這個時間跨度夠長的。不合常理。您不是說當時嘗試寫了一篇論文嗎?
張大可:我是試著寫了一篇《也談司馬遷的生年》的論文,在論文中支持郭沫若的說法。不過1980年我在蘭州大學開《史記》課重新整理時,改從王國維的說法。那么這篇失敗的習作也就被廢棄了,沒有整理發(fā)表。
張建安:您間隔20多年沒有發(fā)表論文,是不是跟當時的環(huán)境有關?
張大可:當然有關。因為很快就到“文革”了。不過在“文革”爆發(fā)之前,我還是完成了第三階段的學習。在1963年秋季開學到1966年初的兩年半時間,除去一年零三個月的“四清”運動,有一年多的時間,我都把課余時間全部用于讀《史記》了,而且上升到了研究的層面。就是帶著課題讀《史記》,各用半年多時間作了兩方面的工作。其一,繼續(xù)1963年暑假研讀《史記》的興致,鞏固、提高、蓄勢,集中思考《史記》斷限、《史記》疑案等問題。比如司馬遷生卒年、太史公釋名、《史記》的殘缺與補竄等問題。而且做了一些札記,為20年后撰寫《史記》的相關專題論文打下了基礎。其二,規(guī)劃編寫一本《史記》論著,研究的課題是《史記論贊輯釋》?!妒酚洝分胁皇怯?30篇的“太史公曰”嗎?《史記論贊輯釋》就是注釋和評析這些內容的。在1965年的下半年,我還耗時一個學期的全部課余時間,完成了《伯夷列傳》、《太史公自序》、《報任安書》三篇的注釋和翻譯。可惜,到1966年“文革”爆發(fā),我的《史記》研讀便中斷了,塵封15年后,等我重新回到大學校園,在蘭州大學開設《史記》課后,我的研究《史記》的成果才陸續(xù)產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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