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呀?”這是千里之外的兒子通過電話對我深情的呼喚,也是我最迫切又最害怕聽到的對良心的拷問。
孩子,媽媽也想早點(diǎn)回來,可是,媽媽也不知道哪一天能夠回來。
孩子,本來媽媽在有你和你爸爸之前已經(jīng)有一個家,你還有一個姐姐,可是,為了還那該死的賬,打工時,媽媽鬼使神差地被你爸爸騙到了四川那山高路陡的一個邊遠(yuǎn)山區(qū)——高廟,用我那時的話說,是沒窗子、黑乎乎、泥巴糊的房子。
到那兒后,你爸爸為了要媽媽生孩子,軟硬兼施,竟然叫他的姑媽用
手工替我取環(huán)。你可以想象,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把手伸到媽媽的身體里去剝一個長滿了肉絲的金屬環(huán),那種痛是多么的撕心裂肺,于是,那次之后,我病了兩年多,身體輕飄飄的,可以被風(fēng)吹倒,還得了乳腺炎、抑郁癥……
兩年后,媽媽才懷上了你。從此,你爸爸才對媽媽格外的好,媽媽也因?yàn)橛辛四?心情舒暢了不少,但好景不長,當(dāng)我的身體能夠看出有娃兒時,你伯伯提出要我躲起來,因?yàn)槲液湍惆职植皇呛戏ǚ蚱?怕被計(jì)生辦的人發(fā)現(xiàn)后抓去強(qiáng)行流產(chǎn)。從三月栽包谷后,你爸就把我送到離家二十幾里的親戚家。在親戚家里,白天也不能出去,怕別人舉報(bào),晚上我一個人出去也沒勁,從三月到六月,我過起了暗無天日的孤獨(dú)生活。
我時常傷心,只是偶爾寫寫日記打發(fā)日子。三四個月,你爸爸只來看過我一次,直到預(yù)產(chǎn)期到了,你爸爸才在一個風(fēng)清夜黑的晚上把我接回了家?；氐郊?月光下,看到對面的包谷走時還是小苗,現(xiàn)在回來已長得那么茂密,我感慨萬千。
大概第四天傍晚,整棟房子的人去本隊(duì)辦喜事的人家?guī)兔α?我的肚子開始陣痛,我知道臨產(chǎn)了。雖然我曾經(jīng)生過你姐姐,但那時是在醫(yī)院生的,而這一刻只有我一個人,我索性躺在床上,當(dāng)陣痛襲來時,我就抓住被子使勁,直到你爸爸吃過晚飯回來看到我大汗淋漓,才慌慌張張地跑到做好事的人家,對你伯父、伯母說他們家的小豬掉到茅廁里了,他們才跑回來,給我炒了一碗蛋吃,教我調(diào)整好姿勢?？刹还芪以趺从昧?就是生不下來。
我的力氣用完了,臉色發(fā)青?？吹竭@情形,你爸爸準(zhǔn)備好椅子,說要送我上衛(wèi)生院,可你伯父說,一方面沒錢,另一方面怕別人發(fā)現(xiàn),堅(jiān)決不去。兒子啊,在這生死邊沿上,他們想到的卻是錢,并且,他們還阻止我大聲叫喊,說什么怕讓人聽到。老天保佑,經(jīng)過我們兩個人的努力,你終于生下來了,用你父親的話說,“咚”的一頭掉在樓板上大聲哭了起來,在場的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兒子,自從你的到來,我們的生活充滿快樂和希望,雖然日子還那么清貧,可我不覺得苦。我背著你到地里做事,在家煮飯。我也不再那么思念遠(yuǎn)方的親人了,像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扶你學(xué)走路,教你學(xué)說話,唱著夜曲伴你入眠……
然而,當(dāng)你兩歲那年,村里的一紙文書,說你是非婚生子,罰款一萬元。這對一個一貧如洗的家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于是,我有了第一次出走。我恨你爸爸無能,把我?guī)磉@窮山溝,讓我受盡折磨。
我到縣城的一個親戚家落腳,當(dāng)你爸爸找到我時,我要他外出掙錢,不要呆在家里了。從此,我們一家三口走上了打工之路。外出時,我們把所有的糧食、包谷、肥豬全賣了,還欠人家500塊錢,而那罰款只能掛空頭賬了。
兒子,那時你還小,你爸爸在工地上做,我?guī)е阒箫埾匆?。雖然你爸爸只有28塊錢一天,可我們還得租房子,三個人的伙食,工地上有兩塊錢一份的午餐,但我選擇從兩三里外的出租房給你爸爸送午飯,幾個月下來,我們竟然有了800塊錢的剩余,我覺得我們很富有。
慢慢地,我和你也像別的老太婆一樣去撿破爛,雖然你爸爸說那樣很丟面子,第一天還讓熟人在你爸爸面前告了一狀,但我們的菜錢和你的零食錢有了著落,你爸爸也默許了。于是,每天中午,我?guī)е?背著篾背簍,去大街上翻找那些垃圾箱。看著你快活的樣子,我既高興又心疼。
后來,我們又去賣水果,你走在前面,幫我叫賣:“叔叔阿姨買蘋果,一塊錢一斤,先嘗后買,不好吃不要錢……”雖然那時你還小,但你說得很流利,常讓路人停下來,忍不住買我們的水果。
你5歲那年,我送你去了幼兒園,我則去飯店做服務(wù)員,早送晚接。我們約定的口號是“我真棒,我能行”。雖然我每次去得最晚,但兒子你沒哭。
后來,你爸爸到重慶做工,我們也到了重慶。我們這時輕松多了,因?yàn)槟惆职值墓べY比剛來時高一些,夠維持一
家人的生活了。我?guī)е忝刻旃涔珗@,進(jìn)書店,游大街,每天教你讀詩、算數(shù)、寫字,我們很快樂地生活著。
兒子,你6歲那年,讀一年級了,我把你外公、外婆,還有你姐姐接到了四川。六個人的
大家庭,只有兩個人掙錢,矛盾出現(xiàn)了。剛好那時你外公又得了類風(fēng)濕,嚴(yán)重得下不了床,還要很多錢醫(yī)治,你爸爸就吵鬧,你外婆就把媽媽帶回了家。兒子,我走的那天,你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說要我早點(diǎn)回來,媽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