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1996年11月,在貴州省貴陽市繁華地段大十字,一幢兩層木質結構的樓房里,一名齊耳短發(fā)、臉蛋黝黑、身穿橄欖綠警服的女民警就沖了進來,將一紙調令擲在李隊長的面前。
“憑什么安排我去110指揮中心?我警校學的是刑偵、是法律,沒學過怎么接電話!”
還沒等李隊長回過神來,女警又連珠帶炮似的說道。這女警叫徐燕,21歲,入職防暴大隊兩年。
當徐燕沖進來那一瞬,李隊也是血跟著往上沖,但畢竟是老民警,他知道徐燕的秉性,見大伙兒大都去了派出所,她當然不服氣。李隊心里想,還是這樣愣頭愣腦的女孩子。
李隊掏出包煙來,不緊不慢地把煙卷往上遞,兩片厚嘴唇咂著,然后問她:“想和我去派出所嗎?”說著,煙卷兒也跟著嘴唇顫動著。
正這時,電話響了,領導打來的:“看文件了吧?”
“看了,謝謝領導關心?!?/p>
“女生都留市局,一是你在爭取。另外在110指揮中心接電話,也只有女生去才行,群眾聽了才有親切感呢!”
“是的。這不,隊里的女同志都高興著,等著到新崗位呢!”
徐燕聽了電話里的對話,耷拉下腦袋后悔剛才的沖動,剛剛的火氣頓時蔫了。
她眼盯著兩臺紅色座機想,千萬別響,別響……
那時所謂110指揮中心,其實就是兩臺紅色座機電話,擺放在寫字臺上。和徐燕分到中心的一共八人,每兩人一個班,每班24小時。四個班輪流值守。
1996年的貴陽,人口大約兩百多萬,加上當時手機還未普及,報警以座機為主,110指揮中心一天接警大約就幾十個,但即使這樣,也把她們累得夠嗆。因為引導報警人講清楚地址就要費去一番口舌;接著,接警員搞清楚屬哪個派出所又下一番功夫,屬于哪個派出所、電話是多少,又得核實一遍。最后,撥通了派出所電話,又還得轉述一遍報警內容。
一天黃昏,暮色漸起,窗外秋雨淅瀝,徐燕坐在寫字臺前,眼盯著兩臺紅色座機想,千萬別響,別響,可報警電話卻固執(zhí)地響了。
“你好!110。”
“我爸爸打我,我要去外地了。如果我妹妹打110找我,麻煩阿姨給她說聲,我走了?!币粋€男孩的聲音。
“你幾歲了?”
“十歲。”
徐燕示意和她一起上班的同事,查一下來電的座機號碼,一查,是火車站一小賣部的公用電話。
“那你買票了嗎?”
“買了。一會兒就上車了。我走了,我妹妹如果找我……怎么辦呢……”電話那端傳來了啜泣聲。
這孩子要離家外出,這怎么行?徐燕示意同事趕快聯(lián)系火車站的朝陽派出所,要求值班民警火速趕至這座機地址。自己則和那孩子繼續(xù)說話:“要不,我叫你妹妹來見你一面吧?”
“不!不行!妹妹來,爸爸就會跟著來。那爸爸一定會打死我的!”
徐燕試圖和孩子聊些感興趣的話題,拖住孩子,好等出警民警找到他。不一會兒,孩子突然說道:“阿姨,有警察過來了,我要走了。”說完,話筒里只聽得密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無,最后只剩下火車站的叫賣聲、零星的汽笛聲。
糟了,這孩子一跑,火車站人那么多,路又那么復雜,出警民警可能找不到了。徐燕掛掉電話,心里卻擔心極了。
不一會兒,內部專用的藍色座機響了:“中心,我是朝陽。向你報備,孩子已接回所,現(xiàn)正在安撫。”
徐燕心里感到一陣暖意,誰說110指揮中心就只是接電話呢?
派錯警,她深深自責
對于小冉來說,2004年夏天的那個夜晚若夢魘一般。
小冉下夜班回家,要穿過東山。走到東山牌坊的地方,三名男子搶走了小冉身上的7000元錢,并乘坐一輛面包車逃之夭夭。
恍惚間,小冉記住了面包車牌的末尾兩位數(shù)為“63”。她急忙找到一小賣部打110報警,接警的正是徐燕。
面包車逃逸的方向螺螄山,地處黔東、東山、大營三個派出所交界,地形復雜。但這些沒有難住徐燕。
因為對報警人說的地方不了解,徐燕派錯過警,為此她深深自責。于是,她開始背地圖。每天沒警情的時候,就一個人對著地圖想。和閨蜜一起逛街,閨蜜在商場里左挑右選,她卻在“逛”廣告牌、路標牌,逛標志性建筑。就這樣,徐燕對整個貴陽市的地圖都非常熟悉了。
徐燕想起平日和朋友去螺螄山搞燒烤的情景。到達目的地后,大家都忙著找柴生火,忙著提水洗菜,唯獨徐燕卻站在大石頭上琢磨——這路通往哪里?屬哪個所?分叉道在什么位置,右拐又是什么地方?又屬哪個所?
螺獅山的情況浮現(xiàn)在眼前,一張詳細的抓捕地圖已經在徐燕腦海中構建好了。她拿起對講機:“現(xiàn)通報一起警情,在云巖區(qū)東山牌坊處發(fā)生一起搶劫案,嫌疑人駕駛尾號63的灰色面包車,往螺絲山方向逃逸。請黔東所、東山所和大營所迅速出警,扎好各自轄區(qū)路口,一旦發(fā)現(xiàn),立即實施抓捕。請周邊巡邏警力前往增援。收到請回復?!碑敻鲌?zhí)行單位相繼回復“收到”后,徐燕又進行即時調度。
十多分鐘過去,對講機響了,“中心,中心,4名嫌疑人已抓獲!”指揮中心頓時響起了掌聲。
原來,110接警員,還可以指揮抓捕的,徐燕為此久久興奮。
上百人找不到失蹤老人,領導要處理民警
對于一名普通群眾來說,這一生撥打110的次數(shù)應該屈指可數(shù),而且記憶深刻。仿佛只要110一接通,心里就踏實了,事情的轉機就會出現(xiàn)。徐燕體會這其中沉甸甸的信任,她心里不敢有絲毫怠慢。因為如果一次接警處理得不規(guī)范、不及時,可能會導致一名群眾記憶里永遠的遺憾或傷痛,導致其對公安機關充滿失望甚至憤怒。
而真正觸痛徐燕心靈的,竟然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徐主任,我是督查支隊的。因為將處理昨晚的網(wǎng)格民警,請你出具一份對該警情派警的情況說明?!?/p>
窗外,雪花還在零星落下。剛剛督查支隊說的警情,她記得很清楚。
前一天晚上七點過,一男子報警稱自己的父親走失了,早上離家后就沒回來。他父親今年快滿八十歲了,老年癡呆,常常出了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多次,都是民警找到后打電話給他??墒沁@次,卻遲遲沒有等來民警的電話。
暮色降臨,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他越發(fā)慌了神,打110報了警。徐燕得知該警情后,立刻向貴陽市派出所、網(wǎng)格接處警發(fā)出協(xié)作指令,同時,圖偵部門對老人一天的行動軌跡,進行視頻追蹤,發(fā)現(xiàn)老人在中午走進屋后的森林公園,就再也沒有出來。
指揮中心及時形成了一個搜山方案,并向森林公園附近的派出所和網(wǎng)格接處警下達指令,要求全力搜尋,查找老人。經過一夜努力,卻未發(fā)現(xiàn)老人的丁點蹤影。到了翌日早上,大家都又冷又餓,非常疲憊。后來,在警犬的幫助下,終于在一大樹下發(fā)現(xiàn)了老人,可是,已經成了一具凍僵的尸體。
面對這一最壞的結果,大家突然都沉默了。負責指揮的領導忍不住大發(fā)雷霆:“上百人,找一名老人,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雪地里大家都靜默著。森林公園里負雪的樹枝,“吱呀”一聲斷了,落下一片雪來。
“是誰負責這片區(qū)域的?”
“是我?!本啪W(wǎng)格的民警張立站出來說。他惶恐地看著領導腳下的落葉,雪開始越積越厚。
“請督查介入,依規(guī)處理?!鳖I導抹了一下額前頭發(fā)上的雪片,說到。
出具一紙情況說明,那是小事,但要處理民警,徐燕心里有說不出的沉重。徐燕馬不停蹄地趕往現(xiàn)場。在她心里,如果說貴陽公安是一盤棋的話,那么,領導就是其中的“帥”,110指揮中心,應該是“相”,既在領導身邊,負責為黨委決策提供詳實可靠的數(shù)據(jù),又經常出現(xiàn)在前沿陣地,和基層民警一起協(xié)調處理各種警事。
“不是發(fā)指令了嗎?”徐燕不解地問張立。
“昨晚趕到森林公園,警務手機沒信號了。雖然上山搜尋,卻沒在自己負責的區(qū)域。”
“那你用對講機向指揮中心報備???”
“手機放包里,沒注意信號丟失了?!笨粗鴱埩墒执曛煅嗥骋娝稚线€有殘存的泥土,突然有些自責——這能完全怪張立嗎?
她找到領導,說這事我也有責任,指令發(fā)出后未一一核實。其實,這事發(fā)生的2008年,110報警一天有六千條,怎么能一一核實呢?發(fā)出即視為對方已收到。
工作中的徐燕
張立突然在雪地里眼眶濕紅,沒有哭泣,但這其實比哭泣更難受。徐燕內心激起了千層波浪,對于老人的去世,對于張立的淚水,這就是110指揮平臺想要的結果嗎?不是。假如能讓警犬提前介入,假如張立能及時接收到指令,或許,悲劇不會上演。
為此,110指揮中心不應該是由上至下的線性結構,它在指揮實戰(zhàn)的同時,更多應該是建立一個服務實戰(zhàn)的平臺,打通警種之間的壁壘,各種警務資源融合共享,互相補充,最后解決難題。
受害人被騙了才報警,她想到這招!
這幾年大數(shù)據(jù)快速發(fā)展,公安機關用大數(shù)據(jù)來輔助偵查、管理人口、便民利民,確實成效顯著,可是,電信詐騙案件也開始增多,老百姓防不勝防。
每次接到報警電話,受害人都是已經受騙上當了。而電信詐騙的破案卻相當艱難,為受害人追回損失,那更是難上加難。徐燕想,是不是可以和反詐中心聯(lián)手,不做“事后諸葛亮”,變被動報警為主動預警,變事后處置為事前預防呢?
大數(shù)據(jù)對頻繁撥打貴陽地區(qū)的可疑電話自動跟蹤、篩查和分析,同時,還對與疑似詐騙電話有接觸的群眾電話高度關注,并根據(jù)通話頻率觸發(fā)預警,及時讓公安部門介入。
那怎么介入呢?于是,110指揮和反詐中心聯(lián)手,一旦有預警,系統(tǒng)會給高危號碼發(fā)送預防詐騙短信。若發(fā)現(xiàn)疑似詐騙電話與之還有接觸,則通過110報警臺聯(lián)系告知,人工干預,揭穿騙局,直至群眾醒悟。
一次,一名在貴陽打工的女孩子,接一冒充公檢法的電話,稱自己的身份信息在老家涉嫌詐騙,要求女孩將銀行卡里的資金和身上現(xiàn)金轉移至一安全賬戶,女孩子信以為真。
女孩來到銀行,填好單子,坐在銀行大廳排隊,準備將自己剛剛領到的4000元工資存入所謂的安全賬戶。正在這個時候,女孩手機響了,來電號碼是0851110。女孩接了電話,才明白一切。
一晃,徐燕在110指揮中心已工作了23個年頭。曾經的“小燕子”,變成了今天的“徐主任”;穿在身上的警服,也從“八三”式的橄欖綠變成了今天“九九”式的深藍色;110指揮中心也從兩部電話變成貴陽公安大數(shù)據(jù)中心。
想起這些年接過的大約70萬個110,排列在一起,就是用1和0來表示的一串二進制代碼,而代碼的發(fā)端,正是青春有夢的21歲。
在這0和1組成的二進制代碼里,人生應該品嘗的酸甜與苦辣,應該經歷的平坦或坎坷,應該面對的陰晴寒暑,還是晝夜晨昏,徐燕都一一感受過了。
她這樣想著,110電話又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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