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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沒有熱搜,卻有這絕版「真實改編」
yushi823
>《片 評》
2022.06.27 北京
關(guān)注
最近的新聞,總讓人想說
:
“要是能拍成電影就好了,讓以后的人記得……”
但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記得這樣一部電影。
從劇本,到2007年上映,中間拉扯了8年。
反復(fù)打磨?
也算。
磨的是棱角,磨的是鋒芒。
直到能上映的標準尺寸。
可哪怕這樣,在今天看來也是一個奇崛的存在。
它沒有后例,它又在重復(fù)著上演——
光榮的憤怒
曹保平處女作。
2007年上映,票房不到十萬,卻橫掃當年國內(nèi)電影節(jié)過半獎項。
兩個主演今天已經(jīng)成為演技派的代名詞。
有你們的“達康書記”吳剛。
《烈日灼心》最后“偽紀錄片”式出演的王硯輝。
兩人在片中貢獻了絕對氣氛拉滿,讓人熱血僨張的演技。
以至于Sir往后看他們的戲,總覺得是那個角色又復(fù)活了。
也對。
這樣的角色,總在復(fù)活。
01
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偏遠的邊陲,黑井村。
土瓜火急火燎。
他開的飯店,有十幾萬的帳收不回來。
一看到賒賬的人,他又一次上前哀求,對方給他留下了幾袋鹽抵賬——還是黑心鹽。
“放心,帳早晚會結(jié)的,村里能欠你錢嗎?”
說這話的人,是村會計。
那鹽,是有來路的。
大旺老婆被人睡了。
就在鹽廠的倉庫里,大旺舉起鋤頭,看了看老婆,再看了看剛才壓著老婆的廠長,一鋤頭狠狠……
砸在了旁邊的鹽袋子上。
強奸!
報警告他強奸。
不過派出所通常設(shè)在縣和區(qū)一級的行政單位,黑井村,沒有。
有的叫治安主任。
此時的治安主任正抓著一個人呢,他蹲下去,朝那人的嘴里放了一個——
大響屁。
廠是黑心廠,會計在打白條,治安主任在整人。
有沒有人能管事了。
村長,村長呢?
他一聲令下:推。
水根的家轟然倒下,他怎么拼命也沒用,被幾個人狠狠摁住。
村長對他撂下話:告我去吧。
反正這條路是要從你的房子穿過
這是縣規(guī)劃局批下來的
巧得很,這四個人都姓熊,如假包換的親兄弟。
好家伙這整一個熊家王朝。
“井”字四劃,交叉相連,把里面包圍得嚴嚴實實。
黑得就不透一點光嗎?
也不是。
村里的支書葉光榮,在旁邊看著,皺著一把眉頭。
新來的支書勢單力薄,面對橫行霸道的熊家兄弟,只能讓著。
村長見他識趣,就把他當一尊菩薩。
只要菩薩不會說話。
不會動。
那就客客氣氣地敬著,好吃好喝地供著。
可是村長也沒想到。
這個忍氣吞聲、文縐縐的支書,竟然策劃了一場暴力奪權(quán)。
02
你說,小老百姓不敢告,可以理解。
葉光榮是支書,他不會向上級匯報?
當然有。
只是每一次都尷尬收場。
縣里來了公安,好機會,可還沒等他開口,村長熊老三已經(jīng)熟絡(luò)地點上了煙。
也是。
在他來到黑井村之前,人家早就認識了。
葉光榮進到鎮(zhèn)里,遇到鎮(zhèn)書記,剛要提交舉報信。
鎮(zhèn)書記吩咐他一件事:
熊老四思想純潔,作風(fēng)先進,你得抓緊讓他入黨。
哦哦哦。
是是是。
光榮忙不迭答應(yīng)下來。
就不信這個邪。
他又找了鎮(zhèn)長,可
鎮(zhèn)長臉色就黑了:人家可是創(chuàng)業(yè)楷模,別瞎說!
沒有證據(jù)的事不要亂講
上面的路走不通。
光榮把心一橫,那就從底下鬧革命。
憑什么?
憑,他收到的一條線報——
熊家從外地抓回了兩個女人!
拐賣婦女是重罪啊。
而且還是外地的,那里的警察就有可能異地出警。
葉光榮只要控制住熊家四兄弟,癱瘓他們控制的權(quán)力系統(tǒng),再打電話給上級匯報。
人贓并獲,讓他們一點抵抗的機會都沒有。
問題是,怎么做?
要扳倒上層勢力,前人的成功經(jīng)驗就是——
動員最苦大仇深的人群。
比如上面說的水根、大旺、土瓜。
?還有底層的無業(yè)游民,像狗卵。
有肉吃,那就跟你干。
一邊是熊家“四人幫”。
一邊是支書拉攏的“復(fù)仇者聯(lián)盟”。
他的革命行動,能成功嗎?
03
電影改編自1996年發(fā)表的小說《鄉(xiāng)村行動》。
曹保平說過:
“我感興趣的是一種狀態(tài)。一種渺小的個體在強勢壓迫下掙扎時,所呈現(xiàn)出來的那種狡黠、猶疑、張皇、乃至悲壯的狀態(tài)。”
曹保平善于表現(xiàn)這種極度緊繃的狀態(tài)。
讓你不得不長久地屏住呼吸。
光榮正在組織秘密會議。
突然一個電話響了,青筋,汗珠,和喉嚨里吞咽的口水一下全都有了戲。
《李米的猜想》,周迅奔涌的情緒向鄧超噴射,鄧超則要抑制澎湃的內(nèi)心裝得面無表情。
《烈日灼心》,幾個眼神交接,就讓你血壓頂上腦門。
如果說《光榮的憤怒》能拔于國產(chǎn)片,那么第一點肯定是——
猛。
野味又生猛。
為了表現(xiàn)那種粗狂的質(zhì)感,
找來大量云南本地演員,進行了“非人道”的封閉式管理。
“我把他們給拉到那個拍戲的村莊,30多天封閉在一個村里,都不洗臉,不刷牙,早晨起來都掛著眼屎,胡子拉碴……我看他們都覺得特惡心。
他們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從小鎮(zhèn)上的人那兒買的,扒下那舊毛衣就直接穿演員身上,那味兒還在上面……”
在這一層臟兮兮的外表下。
每一個人的貪婪、恐懼、狡黠、狠辣,都好像沒有了半點修飾。
然后。
導(dǎo)演再用各種戲劇張力,一路給這個故事煽風(fēng)點火。
比如。
被欺壓的人,真敢起來反抗?
不是他們孬。
是太多次教訓(xùn)告訴他們要夾著尾巴做人。
證據(jù)?
有人管,一抓一大把
沒人管你有證據(jù)捏在手里,管個球用
再看。
光榮就能確保行動一定成功?
村民都知道,光榮上頭沒人。
他為了穩(wěn)住軍心,謊稱上頭已經(jīng)批準,就等他們行動了。
真行啊。
對下是假傳指示。
對上準備來個先斬后奏。
在各種懸念下。
故事就像一根越來越緊的皮筋,好像下一秒立刻就要繃斷。
而這個“下一秒”又被人為不斷拉長,直到最后……
啪?
這就要說到《光榮的憤怒》的第二點——
萎。
是的,曹保平通常把人物的情緒推向極度緊繃,但最后的收場往往不是劇烈爆發(fā)。
而是一種猝不及防的,疲軟、空洞和虛脫。
這顯然違反了觀眾的期待。
但。
不也是真實嗎?
萎,體現(xiàn)在葉光榮的面色上。
眼袋厚重,眼神散焦,好像永遠魂不守舍。
萎,也體現(xiàn)在早就暗示的細節(jié)。
參與了行動的土瓜,最先看見被拐的婦女,但你看他的第一反應(yīng)——
被葉光榮揭穿后,他申辯道:
機緣巧合下,他知道了光榮是欺騙群眾。
一個墻頭草,怎么可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就在他們發(fā)動總攻的當晚,作為前鋒的狗卵也在一鍋狗肉面前,忘乎所以。
決心?
覺悟?
長期目標?
哪比眼前的狗肉香。
而就在這個荒誕、黑色幽默的晚上。
隊伍經(jīng)過。
鏡頭上搖,露出了屋頂?shù)摹?br>
黑井村好像一切都異常。
又好像一切都正常。
而葉光榮,又真的那么義無反顧,不懼威脅?
小說里,光榮的革命動機善惡難辨。
你甚至搞不懂,這是為正義而戰(zhàn),還是有利益可圖——
他家一片地被熊老三搶了,豐衣足食的日子沒了;
表弟在鎮(zhèn)支書的壓制下,混得一天不如一天;
本就經(jīng)濟落后的黑井村,越來越?jīng)]有“油水”可撈……
曹保平坦言,為了順利通過審查,他讓葉光榮為這場“暴動”承擔了主要責(zé)任,電影才因此叫做《光榮的憤怒》。
可即便渲染了葉光榮的神性,劇本也被冷處理了三年:
“怎么可以這樣描寫黨的最基層支部書記,他會那么猥瑣,他會那么雞賊,會不擇手段,靠欺騙人把四個村霸打倒呢……”
如果說。
對“光榮的憤怒”的美化,還是曹保平的二次創(chuàng)作。
結(jié)局呢,當然是光榮的,當然是勝利的。
但你,為何感受不到壓力爆發(fā)后的快感?
反而是得到后的張皇。
和握緊了的無力。
熊家被抓后,光榮繼續(xù)當著村支書,作為黨的基層干部,他以身作則,吃飯從不賒賬,被熊家控制的村委會重回正軌。
但有一幕,鏡頭卻轉(zhuǎn)向了一望無際的田埂,光榮心不在焉地走著。
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光榮
光榮馬上驚恐失措,電影在此戛然而止。
或許曹保平在暗示我們——
這就是善良與正義,永恒輪回的宿命。
它們孤立無援,瑟瑟發(fā)抖,絕不會因為一次偶然的幸運,便從此站穩(wěn)腳跟。
就像熊家被曝光,那是因為,這是發(fā)生在外省的命案。
可是如果,熊家抓的只是隔壁村的婦女呢?
就像熱搜上的樁樁件件。
假如,沒有視頻,沒有音頻,沒有網(wǎng)民的窮追猛打……
我們面臨的,將是何種境況?
今天,圍繞極端暴力的討論不絕于耳。
其中聲浪最大的,是見義勇為的缺失。
是教育的退步、道德的滑坡?
這些命題都太抽象。
也許首先能做到的,只是不回避惡本身,更永遠不要在那已經(jīng)發(fā)膿潰爛的腐肉上,雕出刻奇廉價的花。
最后再說一個幕后花絮吧。
據(jù)說,曹保平幻想過,讓結(jié)尾來得更戲謔一些:
“結(jié)尾是臥底買家具的那個警察,從房頂上哐當一聲掉下來,摔倒地上又爬起來,說“我是警察”,然后又摔倒。其實我原本想的是,哐當一聲,不是掉下來一個人,
而是掉下來一個鋼盔,它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才停住……
”
說罷,他無奈一笑:
“但你肯定不能拍,因為鋼盔前面有……”
它不見了。
我們總以為有天能找回來。
直到《光榮的憤怒》這樣的電影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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