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寫實技法的獨特性。有一位研究中國美術(shù)史的外國專家曾把趙佶花鳥畫的寫實技巧稱為“魔術(shù)般的寫實主義”,因為它給人以“魔術(shù)般的誘惑力”(勞倫斯·西克曼:《中國的藝術(shù)和中國的建筑》)。北宋的繪畫理論中以氣韻為高的說法已不少見,但在趙佶時代,嚴格要求形神并舉?!坝袣忭嵍鵁o形似,則質(zhì)勝于文;有形似而無氣韻,則華而不實”(《益州名畫錄》)。形似以物趣勝,神似以天趣勝,最理想的境界是由形似達到神似。所謂寫生的逼真,不但要有正確的形體,還必須富有活潑的精神。趙佶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一直是力求由形似達到神似的。傳說趙佶畫翎毛多以生漆點睛,隱然豆許,高出紙素,幾欲活動。這正是為了由形似達到神似所作的技術(shù)性嘗試。如《御鷹圖》,論其藝術(shù)描繪,雙勾謹細,毛羽灑然,形體生動而自然。尤其是鷹眼的神姿,英氣勃發(fā),顯示著一種威猛之氣。而藝術(shù)的格調(diào),卻是清新文雅,絕去粗獷率野的情味。盡管雙勾是歷來的表現(xiàn)形式,而這種新穎的畫風,是形神兼?zhèn)涞母呙顚懮?,已從樸實真誠之趣,變而為精微靈動,與崔白、吳元瑜等顯示了一定的距離了。又如《金英秋禽圖》中的一雙喜鵲,筆畫細致,描繪對象無微不至。以俊放的筆來表達細致的寫生,真可謂神妙之至?;ǖ膵趁?,葉的飄逸,枝的挺勁,草的綽約,石的玲瓏,以及鳥獸的飛鳴跳躍,草蟲的飛翔蠕動,無一不賴其魔術(shù)般的寫實技巧款款傳出,而了無遺憾。正如張丑題趙佶的《梅花鸜鵒圖》詩:“梅花鸜鵒宣和筆,十指春風成色絲;五百奇蹤懸掛處,暗香疏羽共紛披?!彼^“奇蹤”和“色絲”都是形容絕妙之意。這種寫生傳統(tǒng)是中國畫最可寶貴的傳統(tǒng)。其實,蘇軾論證繪畫不在于形似而在于神似的含義,不是不要形似而單講神似,而是要求在形似的基礎上抒寫出對象的內(nèi)在精神。譬如他在《書黃荃畫雀》中寫道:“黃荃畫飛雀,頸足皆展?;蛟唬?飛鳥縮頸則展足,縮足則展頸,無兩展者。’驗之信然。乃知觀物不審者,雖畫師且不能,況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務學而好問也?!痹谶@里,蘇軾特別強調(diào)細致入微地觀察生活,研究對象,這與趙佶之鉆研“孔雀升高,必舉左”,態(tài)度上又似乎是相近的。
第三,詩、書、畫、印結(jié)合的獨特性。趙佶的繪畫尤其是花鳥畫作品上,經(jīng)常有御制詩題、款識、簽押、印章。詩題一般題在屬于精工富麗一路的畫作上,如《芙蓉錦雞圖》軸,左下角秋菊一叢,稍上斜偃芙蓉一株,花鳥錦雞依枝,回首仰望右上角翩翩戲飛的雙蝶,順著錦雞的目光,導向右邊空白處的詩題:“秋勁拒霜盛,峨冠錦羽雞;已知全五德,安逸勝鬼管?!比珗D開合有序,詩發(fā)畫未盡之意,畫因詩更顯圓滿。這首詩題,實際上已巧妙地成了畫面構(gòu)圖的一部分,從中可以見出趙佶對詩畫合一的大膽嘗試和顯著成就。畫上的題字和簽名一般都是用他特有的“瘦金體”,秀勁的字體和工麗的畫面,相映成趣。尤其是簽名,喜作花押,據(jù)說是“天下一人”的略筆,也有認為是“天水”之意。蓋章多用葫蘆形印,或“政和”、“宣和”等小璽。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押印于書畫的款識上,始于
宋代蘇軾、米芾、趙佶、趙子團)等人。元明以后,詩、書、畫、印相結(jié)合已成為中國畫的傳統(tǒng)特征,但在北宋,卻還處于草創(chuàng)時期,趙佶是善開風氣之先的。
顯而易見,趙佶的花鳥畫是當?shù)闷鸷笕说谋都淤澝赖?,但是,與這些譽美之詞相悖的,是對他的花鳥畫的懷疑甚至否定。元代湯垕在《畫鑒》中說:“《宣和睿覽集》累至數(shù)百及千余冊,度其萬機之余,安得暇至于此?要是當時畫院中人,仿效其作,特題印之耳?!币馑际钦f,因為趙佶花鳥畫數(shù)量眾多,作為皇帝他是沒那么多時間作畫的,所以作出以上推測。
明代董其昌進一步認為“宣和主人寫生花鳥時出殿上捉刀,雖著瘦金書小璽,真贗相錯,十不一真”(《書畫記》)。這種妄意的推斷,缺少依據(jù),從畫史研究的角度來說,可以說是不負責任的。近代亦有人根據(jù)劉益、富燮兩人曾在政和、宣和年間“供御畫”,推測趙佶所有的作品,都是這兩人的代筆。趙佶的畫跡真贗相雜,這是事實,但因此而否定其繪畫創(chuàng)作,這是極不科學的研究態(tài)度。據(jù)史料記載,徽宗趙佶經(jīng)常舉行書畫賞賜活動,這些賞賜給官僚臣下的大量作品中有畫院畫家的手筆,這本來就是十分自然,無可厚非的。作為皇帝畫家趙佶,自然不可能用全部的精力去從事創(chuàng)作,來供給他必需的用途。翰林圖畫院原屬宮廷服役機構(gòu),畫院畫家有義務畫這些應制的作品,所謂“供御畫”的作用正在于此。徽宗在上面題印,只是表示他對官僚臣下的恩賜之意罷了。在歷代畫家中,因應酬關(guān)系,而出于代筆的也不少。如《宣和畫譜》所記:“吳元瑜晚年,多取他畫或弟子所摹寫,冒以印章,謬為己筆。”可以肯定,這些“他畫”或弟子摹作,在相當程度上保存了吳元瑜的繪畫樣式。同樣,即使現(xiàn)存徽宗畫跡中有畫院中人手筆,這些作品也是根據(jù)徽宗首肯的模式去創(chuàng)作的,從中仍舊可以見出徽宗的繪畫風格和審美趣味,而絕不能因此否定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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