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者，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也【庶孽公子：不是正妻所生的兒子。公子，沒有繼承權(quán)的貴族子女。周朝是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嫡長子稱“太子”或“世子”，其他兒子都叫“公子?！?/span>】，名鞅，姓公孫氏【公孫氏：先秦時期姓和氏有區(qū)別。表示同一血緣關(guān)系的部族符號叫姓，由姓又衍生出的分支叫氏，后來姓氏逐漸合而為一。公孫氏，表示是諸侯的分支。】，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xué)【姬姓：衛(wèi)國是周文王封康叔的地方，商鞅是衛(wèi)君的后裔，故姓姬。【刑名之學(xué)：指先秦以申不害為代表的一個法家學(xué)派，講求名與實的關(guān)系。】，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
商君，是衛(wèi)國國君姬妾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本來姓姬。公孫鞅年輕時就喜歡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侍奉魏國國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
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奈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愿王舉國而聽之?！蓖?/span>默然。
公叔座知道他賢能，還沒來得及向魏王推薦。正趕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親自去看望他，說：“你的病倘有不測，國家將怎么辦呢？”公叔座回答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雖然年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國政全部交給他，由他去治理?！蔽夯萃趼牶竽瑹o言。
王且去，座屏人言曰【屏人：讓手下人退避。屏，同“摒”。】：“王即不聽用鞅【不聽用鞅：不接受重用商鞅的建議。聽，接受。】，必殺之，無令出境【無令出境：不要讓他到外國去。令，使，讓。境，國境。】。”王許諾而去【許諾：應(yīng)允，贊同。】。
當(dāng)魏惠王將要離開時，公叔座屏退左右隨侍人員，說：“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不要讓他走出國境。”魏王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就離去了。
公叔座召鞅謝曰【謝：告訴。】：“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言：談到。若，你。】，王色不許我【色：表情，臉色。】。我方先君后臣【方：才，現(xiàn)在。】，因謂王即弗用鞅，當(dāng)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疾：迅速，趕快。】，且見禽【且見禽：將要被捉拿。且，將要。禽，通“擒”，逮捕。】。”
公叔座召來公孫鞅，道歉說：“剛才大王詢問能夠出任國相的人，我推薦了你?？创笸醯纳袂椴粫馕业慕ㄗh。我當(dāng)先忠于君后考慮臣的立場，因而勸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大王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你趕快離開吧，不快走馬上就要被擒?！?/span>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用君之言任臣：意為聽從您的建議重用我。】，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安：怎么。】？”卒不去【卒：終于。】。
公孫鞅說：“大王既然不能聽您的話任用我，又怎么能聽您的話來殺我呢？”終于沒有離開魏國。
惠王既去【去：離開。】，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令寡人句：讓我把國家交給公孫鞅治理。寡人，諸侯王的自己謙稱，謂寡德之人的意思。聽，治理。】，豈不悖哉【悖(bei)：糊涂，荒謬。】！”
惠王離開后，對隨侍人員說：“公叔座的病很嚴(yán)重，真叫人傷心啊，他想要我把國政全部交給公孫鞅掌管，難道不是糊涂了嗎？”
【段意】：介紹商鞅的身世及在魏國不被重用的情況。公叔座為了魏國的利益，主張不重用商鞅就殺掉他，不能讓他到其他諸侯國去，以免將來危害魏國。商鞅沉著冷靜，認(rèn)識到魏惠王目光短淺，既然不聽公叔座重用商鞅的建議，也不會聽公叔座殺商鞅的話，沒有離開魏國。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秦孝公：名渠梁，戰(zhàn)國時秦國君。】，將修穆公之業(yè)【修穆公之業(yè)：重整秦穆公的霸業(yè)。穆公，名任好，春秋時秦國君。】，東復(fù)侵地【東復(fù)侵地：向東面收復(fù)被侵占的土地。當(dāng)時孝公剛即位不久，無大的戰(zhàn)事，當(dāng)為三年前秦獻公大破魏軍事。】，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jiān)以求見孝公【因孝公句：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jiān)求見孝公。因，通過。景監(jiān)，姓景的太監(jiān)。】。
公叔座死后不久，公孫鞅聽說秦孝公下令在全國尋訪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時代的霸業(yè)，向東收復(fù)失地，他就西去秦國，依靠孝公的寵臣姓景的太監(jiān)求見孝公。
孝公既見衛(wèi)鞅，語事良久【良久：很久。】，孝公時時睡【時時睡：不時地打瞌睡。時時，經(jīng)常，不時地。】，弗聽。
孝公召見衛(wèi)鞅，讓他說了很長時間的國家大事，孝公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一點也聽不進去。
罷而孝公怒景監(jiān)曰【怒景監(jiān)：生氣地斥責(zé)景監(jiān)。】：“子之客妄人耳【妄人：狂妄自大的人。】，安足用邪【安足用邪：怎么配委以重任呢？足，值得，配。】！”景監(jiān)以讓衛(wèi)鞅【讓：責(zé)備，責(zé)怪。】。
事后孝公遷怒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這種人怎么能任用呢！”景監(jiān)又用孝公的話責(zé)備衛(wèi)鞅。
衛(wèi)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帝道：傳說中五帝的治國謀略和方法。】，其志不開悟矣【其志不開悟：他的心還沒覺悟。】。”后五日，復(fù)求見鞅。鞅復(fù)見孝公，益愈【益愈：比上一次更厲害。】，然而未中旨【中旨：符合孝公的心意。】。
衛(wèi)鞅說：“我用堯、舜治國的方法勸說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領(lǐng)會。”過了幾天，景監(jiān)又請求孝公召見衛(wèi)鞅。衛(wèi)鞅再見孝公時，把治國之道說的淋漓盡致，可是還合不上孝公的心意。
罷而孝公復(fù)讓景監(jiān)，景監(jiān)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王道：用仁義統(tǒng)一天下的道理。】。請復(fù)見鞅。”
事后孝公又責(zé)備景監(jiān)，景監(jiān)也責(zé)備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勸說大王而他聽不進去。請求他再召見我一次。”
鞅復(fù)見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善之：意為認(rèn)為是正確的。】。罷而去。孝公謂景監(jiān)曰：“汝客善【善：好。】，可與語矣。”鞅曰：“吾說公以霸道【霸道：與王道抗對，用武力權(quán)勢指揮天下的道理。】，其意欲用之矣。誠復(fù)見我【誠：確實。】，我知之矣。”
衛(wèi)鞅又一次見到孝公，孝公對他很友好，可是沒任用他。會見退出后，孝公對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不錯，我可以和他談?wù)劻恕！本氨O(jiān)告訴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國方法去說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準(zhǔn)備采納了。果真再召見我一次，我就知道該說些什么啦?！?/span>
衛(wèi)鞅復(fù)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不自知句：不知不覺地在席上把膝蓋向前挪動。】。語數(shù)日不厭【不厭：不嫌時間長。厭，嫌。】。景監(jiān)曰：“子何以中吾君【中：適合，符合。】？吾君之歡甚也【吾君之歡甚也：我們孝公很高興。】。”
于是衛(wèi)鞅又見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談的非常投機，不知不覺地在墊席上向前移動膝蓋，談了好幾天都不覺得厭倦。景監(jiān)說：“您憑什么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們國君高興極了?！?/span>
鞅曰：“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以帝王句：意為用帝王之術(shù)與上古三代的歷史做比較。比，比較。三代，夏、商、周三個朝代。】，而君曰：'久遠(yuǎn)【久遠(yuǎn)：時間太長。】，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各以其身句：意為各自在他們活著時就名揚天下。】，安能邑邑待數(shù)十百年以成帝王乎【邑邑：同“悒悒”，愁悶不愉快。】？’故吾以強國之術(shù)說君【強國之術(shù)：使國家強盛的方法。】，君大悅之耳。然亦難以比德于殷、周矣【比德句：與殷周的功業(yè)道德相媲美。殷，指成湯。周，指周文王、周武王。】。”
衛(wèi)鞅回答說：“我勸大王采用帝王治國的辦法，建立夏、商、周那樣的盛世，可是大王說：'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何況賢明的國君，誰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時候名揚天下，怎么能叫我悶悶不樂地等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成就帝王大業(yè)呢？’所以，我用富國強兵的辦法勸說他，他才特別高興。然而，這樣也就不能與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段意】：寫商鞅西入秦，依靠景監(jiān)的介紹得見孝公，以強國之術(shù)游說孝公成功。
孝公既用衛(wèi)鞅，鞅欲變法【變法：改革法律制度。】，恐天下議己【議己：議論自己?！?/span>。衛(wèi)鞅曰：“疑行無名【疑行無名：行動猶豫不決的人不能成名?！?/span>，疑事無功【疑事無功：做事不決斷的人建立不了功業(yè)。疑，猶豫，不自信?！?/span>。
孝公任用衛(wèi)鞅后不久，打算變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議論自己。衛(wèi)鞅說：“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有高人之行者：有比一般人品德好(高尚)的人?！?/span>，固見非于世【固見非于世：意為本來就會受到世俗之人的非議。非，非難，責(zé)怪。】；有獨知之慮者【獨知之慮：有獨到的見解和謀慮?！?/span>，必見敖于民【見敖于民：被一般的人所嘲笑。敖，同“嗸”(ao)，戲弄，取笑?！?/span>。愚者闇于成事【闇于成事：對別人已取得成功的事還不明白其所以然。闇，同“暗”?！?/span>，知者見于未萌【見于未萌：在事情尚未發(fā)生時就看到苗頭。萌，發(fā)端，開始?！?/span>。
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常被世俗非議；有獨道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后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yù)見將要發(fā)生的事情。
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民不可句：意為百姓不能與他們事前商量如何開始，但他們卻樂于享受成果。慮始，事前商量。樂成，樂于享受成果?！?/span>。論至德者不和于俗【至德：最高的品德。不和于俗：不隨從時俗。和(he)：跟著唱?！?/span>，成大功者不謀于眾【不謀于眾：不與眾人謀劃?！?/span>。
不能和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chuàng)始而可以和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探討最高道德的人不與世俗合流，成就大業(yè)的人不與一般人共謀。
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是以：所以?！?/span>，不法其故【不法其故：不效法原來的舊制度。法，效法，遵守?！?/span>；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不循其禮：不遵循原來的禮制。】。”孝公曰：“善?！?/span>
因此，圣人只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只要能夠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孝公說：“講的好?！?/span>
甘龍曰【甘龍：孝公的大臣?！?/span>：“不然【不然：不是這樣?！?/span>。圣人不易民而教【圣人句：意為圣賢之人不改變原有的風(fēng)俗另外推行教化。教，教化?！?/span>，知者不變法而治【不變法而治：聰明的人不變更舊有的法度來治理國家?！?/span>。因民而教【因民而教：根據(jù)百姓原有的風(fēng)俗來教化?！?/span>，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緣法而治：遵循舊有的法律制度來治理國家。緣，沿襲?！?/span>，吏習(xí)而民安之【吏習(xí)句：意為官吏習(xí)慣百姓安心?！?/span>。”
甘龍說：“不是這樣。圣人不改變民俗而施以教化，聰明的人不改變成法而治理國家。順應(yīng)民風(fēng)民俗而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官吏習(xí)慣而百姓安定?！?/span>
衛(wèi)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故俗：舊俗。故，舊?！?/span>，學(xué)者溺于所聞【溺于所聞：局限于自己的狹隘見聞。溺，沉溺，拘泥。】。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居官守法：意為處在一定職位，遵循原有法度?！?/span>，非所與論于法之外也【非所與句：意為不是能與之討論舊法度以外的事情。指變法。】。
衛(wèi)鞅說：“甘龍所說的，是世俗的說法啊。一般人安于舊有的習(xí)俗，而讀書人拘泥于書本上的見聞。這兩種人奉公守法還可以，但不能和他們談?wù)摮煞ㄒ酝獾母母铩?/span>
三代不同禮而王【三代句：三代禮制不同卻都能稱王天下。三代，指夏、商、周?！?/span>，五伯不同法而霸【五伯句：五霸法度不一樣卻都能稱霸諸侯。伯，通“霸”。五伯，即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span>。智者作法【作法：制定法律?！?/span>，愚者制焉【制：被控制，被管束。】；賢者更禮【更禮：改變舊禮制?！?/span>，不肖者拘焉【不肖者句：意為沒能力的人被禮制束縛。不肖，沒才干，沒本事的人?！?/span>。”
三代禮制不同而都能統(tǒng)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聰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約；賢能的人變更禮制，尋常的人被禮制約束。”
杜摯曰【杜摯：秦孝公時大臣?！?/span>：“利不百【利不百：利益好處達不到百倍?！?/span>，不變法；功不十【功不十：沒有十倍的功利?！?/span>，不易器【不易器：易，改換；器，指古代標(biāo)志名位、爵號的器物?！?/span>。法古無過【法古無過：效法古代禮制沒有錯。】，循禮無邪【循禮無邪：遵循古時禮法正確。邪，不正當(dāng)。】。”
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span>
衛(wèi)鞅曰：“治世不一道【治世不一道：治理天下不必用同一種方法?！?/span>，便國不法古【便國：對國家有利?！?/span>。故湯、武不循古而王【湯、武：成湯和周武王。湯，商朝的開國君主。武，姓姬，名發(fā)，周朝的開國君主?！?/span>，夏、殷不易禮而亡【夏、殷：指夏桀和商紂王。桀，名履癸，夏朝的亡國之君。紂，名辛，商朝的最后一位君王?！?/span>。
衛(wèi)鞅說：“治理國家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有利于國家就不仿效舊法度。所以湯武不沿襲舊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換舊禮制而滅亡。
反古者不可非【反古者不可非：違反古代法度的人不應(yīng)受到責(zé)怪。】，而循禮者不足多【不足多：不值得贊揚。多，稱贊，肯定?！?/span>。”孝公曰：“善。”以衛(wèi)鞅為左庶長【左庶長：秦官職名，秦國第十等爵。】，卒定變法之令【卒：終于。】。
反對舊法的人不能非難，而沿襲舊禮的人不值得贊揚。”孝公說：“講的好?！庇谑侨蚊l(wèi)鞅為左庶長，終于制定了變更成法的命令。
令民為什伍【什伍：指把百姓五家為伍、十家為什地組織起來?！?/span>，而相牧司連坐【連坐：什伍中一家有罪，其他各家如不舉報，則都按與罪犯同罪處罰。相牧司：相互監(jiān)督?！?/span>。不告奸者腰斬【不告句：意為不告發(fā)違犯法令的令將被處以腰斬的刑罰。奸，犯法。腰斬：古代的一種酷刑，從腰部斬斷的死刑。】，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與斬敵句：指與斬殺敵人一樣受到獎賞?！?/span>，匿奸者與降敵同罰【匿：隱藏，包庇?！?/span>。
下令把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jiān)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不告發(fā)奸惡的處以攔腰斬斷的刑罰，告發(fā)奸惡的與斬敵首級的同樣受賞，隱藏奸惡的人與投降敵人同樣的懲罰。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分異：意為分家?！?/span>，倍其賦【倍其賦：加倍征收賦稅?！?/span>。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率(lu)：標(biāo)準(zhǔn)，條例?！?/span>；為私斗者【私斗：為私事相爭斗。】，各以輕重被刑大小【被刑：加以處罰。】。
一家有兩個以上的壯丁不分居的，賦稅加倍。有軍功的人，各按標(biāo)準(zhǔn)升爵受賞；為私事斗毆的，按情節(jié)輕重分別處以大小不同的刑罰。
僇力本業(yè)【僇(lu)力本業(yè)：意為盡力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僇力，同“戮力”，盡力。本業(yè)，指農(nóng)桑根本事業(yè)?！?/span>，耕織致粟帛多者復(fù)其身【復(fù)其身：免除本人的賦稅徭役。復(fù)：免除賦稅徭役。】。事末利及怠而貧者【末利：指商業(yè)。古代重農(nóng)抑商，故云。怠，懈怠，懶惰?！?/span>，舉以為收孥【舉以為收孥：意為全部沒人官府為奴婢。舉，全，盡?！?/span>。宗室非有軍功論【宗室：指國君的家族?！?/span>，不得為屬籍【屬籍：家族的花名冊?！?/span>。
致力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讓糧食豐收、布帛增產(chǎn)的免除自身的勞役或賦稅。因從事工商業(yè)及懶惰而貧窮的，把他們的妻子全都沒收為官奴。王族里沒有軍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冊。
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各以句：各按等級次序占有田宅。名，占有。差次，差別，次序。】，臣妾衣服以家次【臣妾衣服句：奴仆所穿的衣服樣式各隨其主人爵次等級的高低來定。家次：家族的等級?！?/span>。有功者顯榮【顯榮：顯達榮耀?！?/span>，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芬華：芬芳榮華，比喻顯榮?！?/span>。
明確尊卑爵位等級，各按等級差別占有土地、房產(chǎn)，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飾，按各家爵位等級決定。有軍功的顯赫榮耀，沒有軍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顯榮。
令既具【具：完備。】，未布【布：宣告，公布?！?/span>，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市南門【國都市南門：國都集市的南門?！?/span>，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募：廣泛征求。置：安放?！?/span>。民怪之【怪之：以之為怪?！?/span>，莫敢徙。
新法準(zhǔn)備就緒后，還沒公布，恐怕百姓不相信，就在國都后邊市場的南門豎起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招募百姓中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給十金。百姓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沒人敢動。
復(fù)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金：古時重量單位，一金即一鎰，一鎰為二十兩?！?/span>，以明不欺。卒下令。
又宣布“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五十金”。有一個人把它搬走了，當(dāng)下就給了他五十金，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絕不欺騙。事后就頒布了新法。
令行于民期年【期(ji)年：一整年。期，周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秦民句：秦國百姓到國都告新法令不便利的數(shù)以千計?！?/span>。于是太子犯法【于是：在這時。是，通“時”?！?/span>。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睂⒎ㄌ?/span>【將法太子：準(zhǔn)備按法律規(guī)定處罰太子?！?/span>。
新法在民間施行了整一年，秦國老百姓到國都說新法不方便的人數(shù)以千計。正當(dāng)這時，太子觸犯了新法。衛(wèi)鞅說：“新法不能順利推行，是因為上層人觸犯它?！睂⒁佬路ㄌ幜P太子。
太子，君嗣也【君嗣：國君的繼承人。嗣，繼承。】，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刑其句：懲罰他的老師公子虔?！?/span>，黥其師公孫賈【黥(qing)：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額，然后涂上黑色使之永留痕記的刑法?！?/span>。明日，秦人皆趨令【趨令：遵守法令的要求。趨，趨向，趨附?！?/span>。
太子，是國君的繼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罰，于是就處罰了監(jiān)督他行為的老師公子虔，以墨刑處罰了給他傳授知識的老師公孫賈。第二天，秦國人就都遵照新法執(zhí)行了。
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道不拾遺：路上遺失的東西無人拾取?！?/span>，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斗【怯：畏懼，害怕?！?/span>，鄉(xiāng)邑大治【大治：治理得宜，政治安定?！?/span>。
新法推行了十年，秦國百姓都非常高興，路上沒有人拾別人丟的東西為己有，山林里也沒了盜賊，家家富裕充足。人民勇于為國家打仗，不敢為私利爭斗，鄉(xiāng)村、城鎮(zhèn)社會秩序安定。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亂化之民：擾亂國家秩序反對推行新法的百姓。亂，擾亂?；?，風(fēng)俗，教化。】。”盡遷之于邊城【邊城：邊遠(yuǎn)的城邑?！?/span>。其后民莫敢議令【議令：談?wù)撔路?。?/span>。
當(dāng)初說新法不方便的秦國百姓又有來說法令方便的，衛(wèi)鞅說：“這都是擾亂教化的人”，于是把他們?nèi)窟w到邊疆去。此后，百姓再沒人敢議論新法了。
于是以鞅為大良造【大良造：秦官名，又稱大上造，秦的第十六爵，步兵的最高將領(lǐng)?！?/span>，將兵圍魏安邑【安邑：魏的前都城，在今山西運城、夏縣一帶?！?/span>，降之【降之：意為訂立和約。】。
于是衛(wèi)鞅被任命為大良造。率領(lǐng)著軍隊圍攻魏國安邑，使他們屈服投降。
居三年，作為筑冀闕宮庭于咸陽【冀闕：宮闕名，又名魏闕，公布法令的地方?！?/span>，秦自雍徙都之【雍：秦故都，在今陜西鳳翔。都之：以咸陽為國都?！?/span>。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同室內(nèi)句：禁止父子兄弟等在同一間房屋內(nèi)住宿休息。】。
過了三年，秦國在咸陽建筑宮廷城闕，把國都從雍地遷到咸陽。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
而集小鄉(xiāng)邑聚為縣【集小句：意為把小鄉(xiāng)鎮(zhèn)合并起來設(shè)置縣這種行政單位。集，合并，聚集?！?/span>，置令、丞【令：一縣最高的行政長官，即一縣之長。丞：縣令的副手?！?/span>，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阡陌封疆：意為廢除井田制，重新劃定地界。阡陌，指田間小路，南北曰阡，東西謂陌。封疆，地界?！?/span>，而賦稅平。平斗桶權(quán)衡丈尺【平斗桶句：意為統(tǒng)一斗。桶，權(quán)衡、丈尺的標(biāo)準(zhǔn)。即統(tǒng)一度量衡。平，統(tǒng)一。】。
把零星的鄉(xiāng)鎮(zhèn)村莊合并成縣，設(shè)置了縣令、縣丞，總共合并劃分為三十一個縣。廢除井田重新劃分田塍的界線，鼓勵開墾荒地，而使賦稅平衡。統(tǒng)一全國的度量衡制度。
行之四年，公子虔復(fù)犯約，劓之【劓(yi)：割掉鼻子的刑罰?！?/span>。居五年，秦人富強，天子致胙于孝公【天子致句：周天子送祭肉給秦孝公。致，送。胙(zuo)，祭祀用的肉，祭后分送給參加祭祀的人，表示尊寵?！?/span>，諸侯畢賀【畢賀：全都來祝賀?！?/span>。
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又犯了新法，被判處劓刑。過了五年，秦國富強，周天子把祭肉賜給秦孝公，各國諸侯都來祝賀。
其明年【其明年：這件事的第二年?！?/span>，齊敗魏兵于馬陵【馬陵：齊地名，在今河北大名東南，一說在今河南范縣西南?！?/span>，虜其太子申【虜其句：俘獲魏太子畢申。虜，俘獲?！?/span>，殺將軍龐涓【龐涓：魏大將，為齊將孫臏、田忌所敗，自殺于馬陵。】。其明年，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腹心疾：比喻嚴(yán)重的禍患?！?/span>，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
第二年，齊國軍隊在馬陵打敗魏軍，俘虜了魏國的太子申，射殺將軍龐涓。下一年，衛(wèi)鞅勸孝公說：“秦和魏的關(guān)系，就象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兼并了秦國，就是秦國吞并了魏國。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魏居嶺阨之西【嶺阨之西：山峰險要的西邊。】，都安邑，與秦界河【界河：以黃河為界?！?/span>，而獨擅山東之利【獨擅句：獨家擁有崤山以東的利益?！?/span>。利則西侵秦【利則句：條件有利時就向西進攻秦國。】，病則東收地【病則句：國力衰弱或條件不利時還可向東侵占趙、齊諸國的地盤?！?/span>。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賴：依靠。盛：興旺發(fā)達。】。
魏國地處山嶺險要的西部，建都安邑，與秦國以黃河為界而獨立據(jù)有崤山以東的地利。形勢有利就向西進犯秦國，沒利時就向東擴展領(lǐng)地。如今憑借大王圣明賢能，秦國才繁榮昌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齊【大破于齊句：魏國過去被齊軍打得大敗。指公元前353年齊田忌、孫臏圍魏求趙，在桂陵(今河南長垣西南)大破魏軍事。】，諸侯畔之【畔之：指背叛魏國。畔，通“叛”?！?/span>，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不支秦：對抗不了秦國的進攻。支，支持，支撐?！?/span>，必東徙。東徙，秦?fù)?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東鄉(xiāng)句：向東發(fā)展控制各諸侯國。鄉(xiāng)，通“向”。】，此帝王之業(yè)也。”
而魏國往年被齊國打得大敗，諸侯們都背叛了他，可以趁此良機攻打魏國。魏國抵擋不住秦國，必然要向東撤退。一向東撤退，秦國就占據(jù)了黃河和崤山險固的地勢，向東就可以控制各國諸侯，這可是統(tǒng)一天下的帝王偉業(yè)??！”
孝公以為然，使衛(wèi)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公子卬：魏國諸公子?！?/span>。軍既相距【相距：相互對峙。】，衛(wèi)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遺(wei)：贈送，給予。書：信?！?/span>：
孝公認(rèn)為說得對。就派衛(wèi)鞅率領(lǐng)軍隊攻打魏國。魏國派公子卬領(lǐng)兵迎擊。兩軍相拒對峙，衛(wèi)鞅派人給魏將公子卬送來一封信，寫道：
“吾始與公子歡【始：當(dāng)初?！?/span>，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面相見：當(dāng)面會見?！?/span>，盟【盟：立誓締結(jié)和約?！?/span>，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為然。
“我當(dāng)初與公子相處的很快樂，如今你我成了敵對兩國的將領(lǐng)，不忍心相互攻擊，可以與公子當(dāng)面相見，訂立盟約，痛痛快快地喝幾杯然后各自撤兵，讓秦魏兩國相安無事?！蔽汗訁n認(rèn)為衛(wèi)鞅說的對。
會盟已【已：完畢?！?/span>，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伏：埋伏，藏匿。甲士：指全副武裝的士兵?！?/span>，因攻其軍【因：趁機?！?/span>，盡破之以歸秦。
會盟結(jié)束，喝酒，而衛(wèi)鞅埋伏下的士兵突然襲擊并俘虜了魏公子卬，趁機攻打他的軍隊，徹底打垮了魏軍后，押著公子卬班師回國。
魏惠王兵數(shù)破于齊、秦【數(shù)破句：屢次被齊國和秦國打敗。破，打敗?！?/span>，國內(nèi)空，日以削【日以削：一天比一天削弱。日，天天?！?/span>，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于秦以和【河西之地：黃河以西的地區(qū)?！?/span>。
魏惠王的軍隊多次被齊、秦?fù)魸ⅲ瑖鴥?nèi)空虛，一天比一天消弱，害怕了，就派使者割讓河西地區(qū)奉獻給秦國做為媾和的條件。
而魏遂去安邑【去：離開。】，徙都大梁【徙都大梁：把國都遷到大梁。大梁，今河南開封?！?/span>。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恨：怨恨，遺憾?！?/span>。”衛(wèi)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十五邑【於(wu)、商十五邑：把商、於之地共十五邑賜給商鞅作封地。故於邑在今陜西商縣西約二百里，故商邑在今陜西商縣東九十里?！?/span>，號為商君。
魏國就離開安邑，遷都大梁。梁惠王后悔地說：“我真后悔當(dāng)初沒采納公叔座的意見啊?！毙l(wèi)鞅打敗魏軍回來以后，秦孝公把於、商十五個邑封給了他，封號叫做商君。
【段意】：寫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駁斥了甘龍、杜摯等反對派的論調(diào)，決定變法，以及變法的具體內(nèi)容和通過變法對內(nèi)對外所取得的顯著成效。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怨望：內(nèi)心怨恨不滿。望，責(zé)備，埋怨?！?/span>。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孟蘭皋：人名?！?/span>，今鞅請得交【請得交：希望能交朋友。得，可以，能夠。交，結(jié)識?！?/span>，可乎？”趙良曰：“仆弗敢愿也【弗敢愿：不敢有這個奢望?！?/span>。
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皇親國戚都怨恨他。趙良去見商君。商君說：“我能見到你，是由于孟蘭皋的介紹，現(xiàn)在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嗎？”趙良回答說：“鄙人不敢奢望。
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推賢句：舉薦賢才，那么擁護你的就會自然依附。戴，擁護，擁戴?！?/span>，聚不肖而王者退【聚不肖句：讓小人聚集身邊，有統(tǒng)一天下才能的人就會隱退?！?/span>。’仆不肖，故不敢聞命【聞命：受命，受教?！?/span>。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位句：意為不是你應(yīng)得到的位置而占據(jù)其上叫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仆聽君之義【聽：體會?！?/span>，則恐仆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
孔子說過：'推薦賢能，受到人民擁戴的人才會前來；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使成王業(yè)的人也會引退?！扇瞬徊?，所以不敢從命。鄙人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不該占有的職位而占有它叫做貪位，不該享有的名聲而享有它叫做貪名?！扇艘墙邮芰四那檎x，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貪位又貪名了。所以不敢從命?！?/span>
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子不說句：我對秦國的治理你不滿意嗎？說，通“悅”。與，通“歟”?！?/span>？”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反聽句：對外能聽取他人意見的叫聰?！?/span>，內(nèi)視之謂明【內(nèi)視句：能內(nèi)自省察叫明?！?/span>，自勝之謂強【自勝句：能自我克制叫強?！?/span>。
商鞅說：“您不高興我對秦國的治理嗎？”趙良說：“能夠聽從別人的意見叫做聰，能夠自我省察叫做明，能夠自我克制叫做強。
虞舜有言曰【虞舜：即舜，又名重華，傳說中的有虞氏君主。有虞氏是我國夏代之前的一個王朝。】：'自卑也尚矣【自卑也尚矣：謙虛而自處卑下的人更顯得高尚?！?/span>。’君不若道虞舜之道【道虞舜句：用虞舜的主張引導(dǎo)自己。道，同“導(dǎo)”，引導(dǎo)。】，無為問仆矣【無為：沒有用。】。”
虞舜曾說過：'自我謙虛的人被人尊重?！蝗缱裱菟吹闹鲝埲プ觯瑹o須問我了?！?/span>
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戎翟之教：西北少數(shù)民族的風(fēng)俗習(xí)慣?！?/span>，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同室而居：指不分男女老幼都住在一間房屋里?！?/span>。今我更制其教【更制其教：改變原來的習(xí)慣建立新制度。】，而為其男女之別【男女之別：男女之間有區(qū)別?！?/span>，大筑冀闕【冀闕：宮闕名，公布法令、告示的地方?！?/span>，營如魯衛(wèi)矣【營如魯衛(wèi)：意為把秦國經(jīng)營治理得與魯國、衛(wèi)國一樣文明?！?/span>。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孰與五羖(gu)大夫賢：我與五羖大夫比哪一個賢能？五羖大夫，指春秋秦穆公時大夫百里奚。羖，黑色的羊。百里奚原為虞大夫，虞國滅亡后逃到楚，又被以五張羊皮的身價賣到秦國，為別人養(yǎng)牛，為秦穆公發(fā)現(xiàn)，委以重任?！?/span>？”
商鞅說：“當(dāng)初，秦國的習(xí)俗和戎狄一樣，父子不分開，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變了秦國的教化，使他們男女有別，分居而住，大造宮廷城闕，把秦國營建的像魯國、魏國一樣。您看我治理秦國，與五羖大夫比，誰更有才干？”
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一狐之腋：一只狐貍腋下的皮毛。借指珍貴的東西?！?/span>；千人之諾諾【諾諾：連聲應(yīng)答。唯命是從之意?！?/span>，不如一士之諤諤【諤諤：直言進諫的樣子?！?/span>。武王諤諤以昌【武王諤諤以昌：意為周武王因能聽取大臣的直言進諫而使周昌盛起來。】，殷紂墨墨以亡【殷紂句：意為紂王不能納諫，至使群臣緘默不語，不敢說話，商也因之滅亡。墨墨，通“默默”。一說紂王極其昏暗導(dǎo)至國家滅亡。墨墨，極其昏暗?！?/span>。君若不非武王乎，則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終日正言而無誅：意為整天規(guī)諫而不受到懲罰。正言，指用端正的語言勸諫。】，可乎？”
趙良說：“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lǐng)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合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言。武王允許大臣們直言諫諍，國家就昌盛，紂王的大臣不敢講話，因而滅亡。您如果不反對武王的做法，那么，請允許鄙人整天直言而不受責(zé)備，可以嗎？”
商君曰：“語有之矣【語有之：古語曾說過?！?/span>，貌言華也【貌言華：華而不實的話空泛無用。】，至言實也【至言實：正直忠實的話才符合實際有用處?！?/span>，苦言藥也【苦言藥：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甘言疾也【甘言疾：諂媚奉承的話可使人生出疾病?！?/span>。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之藥：是我商鞅的治病良藥?！?/span>。鞅將事子【事子：奉事你。事，侍奉?！?/span>，子又何辭焉！”
商君說：“俗話說，外表上動聽的話好比是花朵，真實至誠的話如同果實，苦口相勸、聽來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獻媚奉承的話是疾病。您果真肯終日正義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藥了。我將拜您為師，您為什么又拒絕和我交朋友呢！”
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荊之鄙人：楚國邊遠(yuǎn)地方的人。荊，楚國的別名。鄙，邊遠(yuǎn)的城邑?！?/span>。聞秦穆公之賢而愿望見【愿望見：希望能見到秦穆公?！?/span>，行而無資【行而無資：出發(fā)而沒有路費。資，錢財，路費?！?/span>，自粥于秦客【粥(yu)：通“鬻”，賣?！?/span>，被褐食牛【被褐食牛：意為穿著粗毛布短衣喂牛。被(pi)，穿在身上。褐，粗毛布短衣。食(si)，飼養(yǎng)，給……吃?！?/span>。期年【期年：整一年?！?/span>，穆公知之，舉之?？谥?/span>【舉之?？谥拢阂鉃閺奈古５牡胤教岚纹饋怼Ｅe，推薦?！?/span>，而加之百姓之上【加之百姓之上：意為去管理百姓?！?/span>，秦國莫敢望焉。
趙良說：“那五羖大夫，是楚國偏僻的鄉(xiāng)下人。聽說秦穆公賢明，就想去當(dāng)面拜見，要去卻沒有路費，就把自己賣給秦國人，穿著粗布短衣給人家喂牛。整整過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從牛嘴下面提拔起來，凌駕于萬人之上，秦國人沒有誰不滿意。
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三置句：三次立置晉國國君。指穆公時晉國內(nèi)亂，穆公先后幫助立晉惠公夷吾、懷公圉、文公重耳為國君。】，一救荊國之禍【一救荊句：一次解除楚國造成的災(zāi)禍。指公元前六三一年的城濮之戰(zhàn)。救，解除?！?/span>。發(fā)教封內(nèi)【發(fā)教封內(nèi)：興起教育，加強邊境防衛(wèi)?！?/span>，而巴人致貢【巴人致貢：巴國人送來貢品。巴，當(dāng)時的諸侯國，在今四川東部地區(qū)?！?/span>；施德諸侯【施德諸侯：各諸侯國都得到恩惠?！?/span>，而八戎來服【八戎來服：各戎族來表示臣服。八戎，泛指秦國西部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國家?！?/span>。
他出任秦相六七年，向東討伐過鄭國，三次擁立晉國的國君，一次出兵救楚。在境內(nèi)施行德化。巴國前來納貢；施德政于諸侯，四方少數(shù)民族前來朝見。
由余聞之【由余：人名，穆公時秦大夫。原為戎臣，秦用計使降秦，用為上卿，協(xié)助穆公伐西戎，滅國十二?！?/span>，款關(guān)請見【款關(guān)請見：叩關(guān)求見?？铌P(guān)，叩關(guān)，叩門?！?/span>。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勞不坐乘：十分辛勞但不乘坐車輛?！?/span>，暑不張蓋【暑不張蓋：意為雖然很熱從不用傘蓋。蓋，車蓋，可遮陽光?！?/span>，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從車乘：沒有車輛跟隨。從，跟隨?！?/span>，不操干戈【不操干戈：沒有手持武器的衛(wèi)士保護。操，持，拿。干戈，指兵器。】，功名藏于府庫【功名藏于府庫：意為記載功名的竹帛，存放在國家的府庫里。府庫：官府儲存財物兵器的倉庫?！?/span>，德行施于后世【施(yi)于后世：延續(xù)到后代。施，延續(xù)。世，代?！?/span>。
由余聽到這種情形，前來敲門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勞累不坐車，酷暑炎熱不打傘，走遍國中，不用隨從的車輛，不帶武裝防衛(wèi)，他的功名載于史冊，藏于府庫，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
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春者不相杵：搗米的人不再用歌唱以助杵。古代舂米時唱歌以減輕勞累。這里說人們?yōu)榘У堪倮镛刹辉俑璩?。杵，舂米用的木棒或石棒。?/span>。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嬖(bi)人：受寵的近臣。主：引薦的人?！?/span>，非所以為名也【非所以名：意為不是求取名聲應(yīng)走的路?！?/span>。
五羖夫死時，秦國不論男女都痛哭流涕，連小孩子也不唱歌謠，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發(fā)出相應(yīng)的呼聲。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得以見秦王，靠的是秦王寵臣景監(jiān)推薦介紹，這就說不上什么名聲了。
相秦不以百姓為事【不以百姓為事：意為不重視百姓的疾苦?！?/span>，而大筑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殘傷民以駿刑：謂用嚴(yán)刑峻法殘傷百姓。駿刑，即峻刑。駿，通“峻”?！?/span>，是積怨畜禍也【畜：意同“蓄”?！?/span>。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教之化民句：意謂執(zhí)政者身體力行的教育作用比下命令要有力量得多?！?/span>，民之效上也捷于令【民之效句：謂百姓的仿效比執(zhí)行命令還迅速。】。
身為秦國國相不為百姓造福而大規(guī)模地營建宮闕，這就說不上為國家建立功業(yè)了。懲治太子的師傅，用嚴(yán)刑酷法殘害百姓，這是積累怨恨、聚積禍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邊的行為比命令百姓更為迅速。
今君又左建外易【左建外易：謂用不正當(dāng)?shù)姆椒ń?quán)威，所變之法違背道理?！?/span>，非所以為教也【非所以句：意為不是教化百姓的方法?！?/span>。君又南面而稱寡人【南面句：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凡有封地的人都可南面而坐，口稱寡人。商鞅封有商於十五邑，號商君，故有此行為?！?/span>，日繩秦之貴公子【日繩句：意為天天用法令察糾制裁秦國的貴公子。繩，糾正?！?/span>。
如今您卻違情背理地建立權(quán)威變更法度，這不是對百姓施行教化啊。您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稱君，天天用新法來逼迫秦國的貴族子弟。
《詩》曰【詩曰：指《詩經(jīng)·鄘風(fēng)·相鼠》篇?！?/span>：'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何不遄(chuan)死：為什么不快點死掉。遄，疾速?！?/span>。’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非所以為壽：不是用來延長壽命的辦法?！?/span>。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杜門：閉門?！?/span>，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祝懽：人名，太子的師傅?！?/span>。
《詩經(jīng)》上說：'相鼠還懂得禮貌，人反而沒有禮儀，人既然失去了禮儀，為什么不快快地死呢?！者@句詩看來，實在是不能恭維您了。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jīng)八年了，您又殺死祝歡而用墨刑懲處公孫賈。
《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詩曰“得人者興”兩句：當(dāng)是佚詩，今本《詩經(jīng)》里無此詩句?！?/span>。’此數(shù)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得人：贏得人心?！?/span>。君之出也，后車十?dāng)?shù)【后車：侍從的車輛?！?/span>，從車載甲【從車載甲：跟隨的兵車上乘坐著全副武裝的兵士。甲，全副武裝的士兵。】，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多力句：意為挑選力氣大肌肉健壯的人在車右陪乘。駢脅：肌肉強健，顯不出脅骨。驂乘：在車上右邊陪乘的人?！?/span>，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持矛句：意為手持矛戟等武器的武士在車的兩旁奔跑護衛(wèi)。闟(xi)戟，長戟。趨，跑。】。此一物不具【一物不具：上述諸多事物有一樣不具備。具，全?！?/span>，君固不出。
《詩經(jīng)》上說：'得到人心的振興，失掉人心的滅亡。’這幾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呀。您一出門，后邊跟著數(shù)以十計的車輛，車上都是頂盔貫甲的衛(wèi)士，身強力壯的人做貼身警衛(wèi)，持矛操戟的人緊靠您的車子奔隨。這些防衛(wèi)缺少一樣，您必定不敢出門。
《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恃：依靠。今《尚書》中亦無此二句?！?/span>’。君之危若朝露【危若朝露：意為像早晨的露水很快被太陽曬干一樣危險?！?/span>，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歸：歸還。十五都：商於之地共有十五邑，故云?！?/span>，灌園于鄙【灌園：從事田園活動?！?/span>，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顯：顯露。這里意為起用、推薦。巖穴之士：指隱居山林的賢士?！?/span>，養(yǎng)老存孤【養(yǎng)老存孤：意為讓無依無靠的老人和無父兄的孤兒有所撫養(yǎng)。】，敬父兄，序有功【序有功：按秩序獎賞那些有功勛的人?！?/span>，尊有德，可以少安【少安：稍為安全。少，稍微。】。
《尚書》上說：'憑靠施德的昌盛，憑靠武力的滅亡。’您的處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會消亡一樣危險，您還打算要延年益壽嗎？那為什么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還秦國，到偏僻荒遠(yuǎn)的地方澆園自耕，勸秦王重用那些隱居山林的賢才，贍養(yǎng)老人，撫育孤兒，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這樣才可以稍保平安。
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寵秦國之教：謂偏愛秦國變化后的風(fēng)俗。寵，偏愛?！?/span>，畜百姓之怨【畜百姓之怨：聚積百姓的怨恨。畜(xu)，積聚，儲藏?！?/span>，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捐賓客句：意為捐棄賓客不再是個國君。捐賓客，死的委婉說法?！?/span>，秦國之所以收君者【收：逮捕。】，豈其微哉【微：不明顯，不顯露?！?/span>？亡可翹足而待【翹足而待：踮起腳跟等待。腳跟踮起，重心前移，堅持不久，故意為時間很短?！?/span>。”商君弗從。
您還要貪圖商於的富有，以獨攬秦國的政教為榮寵，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舍棄賓客而不能當(dāng)朝，秦國所要拘捕您的人難道能少嗎？您喪身的日子就象抬起足來那樣迅速地到來。”但商君沒有聽從趙良的勸告。
【段意】：寫趙良對商鞅的勸告，要求商鞅急流勇退，讓出封地，到邊遠(yuǎn)的地方隱居，不然將危在旦夕。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后五月：指趙良勸說商鞅后又過了五個月?！?/span>，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公子虔之徒：與公子虔同類的人?！?/span>，發(fā)吏捕商君【發(fā)吏：派遣官吏?！?/span>。商君亡至關(guān)下【關(guān)下：關(guān)口之下。一說關(guān)即函谷關(guān)?！?/span>，欲舍客舍【欲舍客舍：準(zhǔn)備住在客舍里。舍，住宿。客舍：旅館。】，
五個月之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班人告發(fā)商君要造反，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邊境關(guān)口，想住旅店。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客人：客舍的主人?！?/span>，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舍人句：意為收留無憑證住宿的人要連坐。舍人，留人住宿。驗，憑證，證據(jù)。】。”商君喟然嘆曰【喟然：傷感的樣子?！?/span>：“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為法句：意為制定法令的弊病竟到這個地步！敝，通“弊”。一，竟然?！?/span>！”
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說：“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沒有證件店主要連帶判罪?！鄙叹L長地嘆息說：“唉呀！制定新法的遺害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去之魏【去之魏：離開秦國來到魏國?！?/span>，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弗受：不接受?！?/span>。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之賊：秦國的敵人。賊，指敵人。】。秦強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nèi)秦【內(nèi)秦：送返秦國。內(nèi)，返?！?/span>。
離開秦國潛逃到魏。魏國人怨恨他欺騙公子卬而打敗魏軍，拒絕收留他。商君打算到別的國家。魏國人說：“商君，是秦國的逃犯，秦國強大逃犯跑到魏國來，不送還，不行?！庇谑前焉叹突厍貒?。
商君既復(fù)入秦，走商邑【走商邑：謂商鞅無路可走，只好逃回自己封地?！?/span>，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與其徒屬句：與他的部下出動私兵往北去襲擊鄭。徒屬，部下。鄭，今陜西華縣?！?/span>。秦發(fā)兵攻商君，殺之于鄭黽池【黽池：鄭地名，在今河南澠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秦惠王：名駟，孝公的兒子。車裂：即五馬分尸，用車撕裂身體讓人致死的酷刑。徇(xun)：示眾?！?/span>，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滅：滅亡。】。
商君再回到秦國后，就潛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屬發(fā)動邑中的士兵，向北攻擊鄭國謀求生路，秦國出兵攻打商君，把他殺死在鄭國黽池。秦惠王把商君五馬分尸示眾，說：“不要像商鞅那樣謀反！”于是就誅滅了商君全家。
【段意】：寫秦孝公死后，商鞅為反對派誣蔑，被橫加罪名慘遭殺害的經(jīng)過。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天資：天性，天賦?！?/span>。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跡：考察，考索。干：求取?！?/span>，挾持浮說【挾持浮說：意為懷抱著虛浮不實的主張。】，非其質(zhì)矣【質(zhì)：本性，真實心意?！?/span>。
太史公說：商君，他的天性就是個殘忍少恩的人，考察他當(dāng)初用帝王之道游說孝公，憑借著虛飾浮說，不是他自身的資質(zhì)。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發(fā)明：啟發(fā)，揭示?！?/span>。
再說憑靠著國君寵臣太監(jiān)的推薦，等到被任用，就刑罰公子虔，欺騙魏將公子卬，不聽趙良的規(guī)勸，足以證明商君殘忍少恩了。
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開塞》、《耕戰(zhàn)》書：今本《商君書》有《開塞》、《農(nóng)戰(zhàn)》兩篇，論述刑罰、獎賞、農(nóng)耕、戰(zhàn)法等內(nèi)容。】，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于秦【卒受句：意為終于在秦國遭受到不好的名聲。】，有以也夫【有以：有其原因。】！
我曾經(jīng)讀過商君開塞耕戰(zhàn)的書籍，其內(nèi)容和他本身的作為相類似。但最終還是在秦國落得個謀反的惡名，這是有緣故的呀！
【段意】：這段寫司馬遷的評論。司馬遷尖銳地批評了商鞅的刻薄少恩和濫用刑罰。
商君者，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也【庶孽公子：不是正妻所生的兒子。公子，沒有繼承權(quán)的貴族子女。周朝是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嫡長子稱“太子”或“世子”，其他兒子都叫“公子?！?/span>】，名鞅，姓公孫氏【公孫氏：先秦時期姓和氏有區(qū)別。表示同一血緣關(guān)系的部族符號叫姓，由姓又衍生出的分支叫氏，后來姓氏逐漸合而為一。公孫氏，表示是諸侯的分支。】，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xué)【姬姓：衛(wèi)國是周文王封康叔的地方，商鞅是衛(wèi)君的后裔，故姓姬。【刑名之學(xué)：指先秦以申不害為代表的一個法家學(xué)派，講求名與實的關(guān)系。】，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
商君，是衛(wèi)國國君姬妾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本來姓姬。公孫鞅年輕時就喜歡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侍奉魏國國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
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奈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愿王舉國而聽之?！蓖?/span>默然。
公叔座知道他賢能，還沒來得及向魏王推薦。正趕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親自去看望他，說：“你的病倘有不測，國家將怎么辦呢？”公叔座回答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雖然年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國政全部交給他，由他去治理。”魏惠王聽后默默無言。
王且去，座屏人言曰【屏人：讓手下人退避。屏，同“摒”。】：“王即不聽用鞅【不聽用鞅：不接受重用商鞅的建議。聽，接受。】，必殺之，無令出境【無令出境：不要讓他到外國去。令，使，讓。境，國境。】。”王許諾而去【許諾：應(yīng)允，贊同。】。
當(dāng)魏惠王將要離開時，公叔座屏退左右隨侍人員，說：“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不要讓他走出國境?！蔽和醮饝?yīng)了他的要求就離去了。
公叔座召鞅謝曰【謝：告訴。】：“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言：談到。若，你。】，王色不許我【色：表情，臉色。】。我方先君后臣【方：才，現(xiàn)在。】，因謂王即弗用鞅，當(dāng)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疾：迅速，趕快。】，且見禽【且見禽：將要被捉拿。且，將要。禽，通“擒”，逮捕。】。”
公叔座召來公孫鞅，道歉說：“剛才大王詢問能夠出任國相的人，我推薦了你?？创笸醯纳袂椴粫馕业慕ㄗh。我當(dāng)先忠于君后考慮臣的立場，因而勸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大王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你趕快離開吧，不快走馬上就要被擒?！?/span>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用君之言任臣：意為聽從您的建議重用我。】，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安：怎么。】？”卒不去【卒：終于。】。
公孫鞅說：“大王既然不能聽您的話任用我，又怎么能聽您的話來殺我呢？”終于沒有離開魏國。
惠王既去【去：離開。】，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令寡人句：讓我把國家交給公孫鞅治理。寡人，諸侯王的自己謙稱，謂寡德之人的意思。聽，治理。】，豈不悖哉【悖(bei)：糊涂，荒謬。】！”
惠王離開后，對隨侍人員說：“公叔座的病很嚴(yán)重，真叫人傷心啊，他想要我把國政全部交給公孫鞅掌管，難道不是糊涂了嗎？”
【段意】：介紹商鞅的身世及在魏國不被重用的情況。公叔座為了魏國的利益，主張不重用商鞅就殺掉他，不能讓他到其他諸侯國去，以免將來危害魏國。商鞅沉著冷靜，認(rèn)識到魏惠王目光短淺，既然不聽公叔座重用商鞅的建議，也不會聽公叔座殺商鞅的話，沒有離開魏國。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秦孝公：名渠梁，戰(zhàn)國時秦國君。】，將修穆公之業(yè)【修穆公之業(yè)：重整秦穆公的霸業(yè)。穆公，名任好，春秋時秦國君。】，東復(fù)侵地【東復(fù)侵地：向東面收復(fù)被侵占的土地。當(dāng)時孝公剛即位不久，無大的戰(zhàn)事，當(dāng)為三年前秦獻公大破魏軍事。】，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jiān)以求見孝公【因孝公句：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jiān)求見孝公。因，通過。景監(jiān)，姓景的太監(jiān)。】。
公叔座死后不久，公孫鞅聽說秦孝公下令在全國尋訪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時代的霸業(yè)，向東收復(fù)失地，他就西去秦國，依靠孝公的寵臣姓景的太監(jiān)求見孝公。
孝公既見衛(wèi)鞅，語事良久【良久：很久。】，孝公時時睡【時時睡：不時地打瞌睡。時時，經(jīng)常，不時地。】，弗聽。
孝公召見衛(wèi)鞅，讓他說了很長時間的國家大事，孝公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一點也聽不進去。
罷而孝公怒景監(jiān)曰【怒景監(jiān)：生氣地斥責(zé)景監(jiān)。】：“子之客妄人耳【妄人：狂妄自大的人。】，安足用邪【安足用邪：怎么配委以重任呢？足，值得，配。】！”景監(jiān)以讓衛(wèi)鞅【讓：責(zé)備，責(zé)怪。】。
事后孝公遷怒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這種人怎么能任用呢！”景監(jiān)又用孝公的話責(zé)備衛(wèi)鞅。
衛(wèi)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帝道：傳說中五帝的治國謀略和方法。】，其志不開悟矣【其志不開悟：他的心還沒覺悟。】。”后五日，復(fù)求見鞅。鞅復(fù)見孝公，益愈【益愈：比上一次更厲害。】，然而未中旨【中旨：符合孝公的心意。】。
衛(wèi)鞅說：“我用堯、舜治國的方法勸說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領(lǐng)會?！边^了幾天，景監(jiān)又請求孝公召見衛(wèi)鞅。衛(wèi)鞅再見孝公時，把治國之道說的淋漓盡致，可是還合不上孝公的心意。
罷而孝公復(fù)讓景監(jiān)，景監(jiān)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王道：用仁義統(tǒng)一天下的道理。】。請復(fù)見鞅。”
事后孝公又責(zé)備景監(jiān)，景監(jiān)也責(zé)備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勸說大王而他聽不進去。請求他再召見我一次?！?/span>
鞅復(fù)見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善之：意為認(rèn)為是正確的。】。罷而去。孝公謂景監(jiān)曰：“汝客善【善：好。】，可與語矣。”鞅曰：“吾說公以霸道【霸道：與王道抗對，用武力權(quán)勢指揮天下的道理。】，其意欲用之矣。誠復(fù)見我【誠：確實。】，我知之矣。”
衛(wèi)鞅又一次見到孝公，孝公對他很友好，可是沒任用他。會見退出后，孝公對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不錯，我可以和他談?wù)劻恕！本氨O(jiān)告訴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國方法去說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準(zhǔn)備采納了。果真再召見我一次，我就知道該說些什么啦。”
衛(wèi)鞅復(fù)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膝之前于席也【不自知句：不知不覺地在席上把膝蓋向前挪動。】。語數(shù)日不厭【不厭：不嫌時間長。厭，嫌。】。景監(jiān)曰：“子何以中吾君【中：適合，符合。】？吾君之歡甚也【吾君之歡甚也：我們孝公很高興。】。”
于是衛(wèi)鞅又見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談的非常投機，不知不覺地在墊席上向前移動膝蓋，談了好幾天都不覺得厭倦。景監(jiān)說：“您憑什么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們國君高興極了?！?/span>
鞅曰：“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以帝王句：意為用帝王之術(shù)與上古三代的歷史做比較。比，比較。三代，夏、商、周三個朝代。】，而君曰：'久遠(yuǎn)【久遠(yuǎn)：時間太長。】，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各以其身句：意為各自在他們活著時就名揚天下。】，安能邑邑待數(shù)十百年以成帝王乎【邑邑：同“悒悒”，愁悶不愉快。】？’故吾以強國之術(shù)說君【強國之術(shù)：使國家強盛的方法。】，君大悅之耳。然亦難以比德于殷、周矣【比德句：與殷周的功業(yè)道德相媲美。殷，指成湯。周，指周文王、周武王。】。”
衛(wèi)鞅回答說：“我勸大王采用帝王治國的辦法，建立夏、商、周那樣的盛世，可是大王說：'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何況賢明的國君，誰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時候名揚天下，怎么能叫我悶悶不樂地等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成就帝王大業(yè)呢？’所以，我用富國強兵的辦法勸說他，他才特別高興。然而，這樣也就不能與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段意】：寫商鞅西入秦，依靠景監(jiān)的介紹得見孝公，以強國之術(shù)游說孝公成功。
孝公既用衛(wèi)鞅，鞅欲變法【變法：改革法律制度?！?/span>，恐天下議己【議己：議論自己?！?/span>。衛(wèi)鞅曰：“疑行無名【疑行無名：行動猶豫不決的人不能成名?！?/span>，疑事無功【疑事無功：做事不決斷的人建立不了功業(yè)。疑，猶豫，不自信?！?/span>。
孝公任用衛(wèi)鞅后不久，打算變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議論自己。衛(wèi)鞅說：“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有高人之行者：有比一般人品德好(高尚)的人?！?/span>，固見非于世【固見非于世：意為本來就會受到世俗之人的非議。非，非難，責(zé)怪?！?/span>；有獨知之慮者【獨知之慮：有獨到的見解和謀慮。】，必見敖于民【見敖于民：被一般的人所嘲笑。敖，同“嗸”(ao)，戲弄，取笑?！?/span>。愚者闇于成事【闇于成事：對別人已取得成功的事還不明白其所以然。闇，同“暗”。】，知者見于未萌【見于未萌：在事情尚未發(fā)生時就看到苗頭。萌，發(fā)端，開始。】。
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常被世俗非議；有獨道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后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yù)見將要發(fā)生的事情。
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民不可句：意為百姓不能與他們事前商量如何開始，但他們卻樂于享受成果。慮始，事前商量。樂成，樂于享受成果。】。論至德者不和于俗【至德：最高的品德。不和于俗：不隨從時俗。和(he)：跟著唱。】，成大功者不謀于眾【不謀于眾：不與眾人謀劃。】。
不能和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chuàng)始而可以和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探討最高道德的人不與世俗合流，成就大業(yè)的人不與一般人共謀。
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是以：所以?！?/span>，不法其故【不法其故：不效法原來的舊制度。法，效法，遵守。】；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不循其禮：不遵循原來的禮制?！?/span>。”孝公曰：“善?！?/span>
因此，圣人只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只要能夠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孝公說：“講的好?！?/span>
甘龍曰【甘龍：孝公的大臣?！?/span>：“不然【不然：不是這樣。】。圣人不易民而教【圣人句：意為圣賢之人不改變原有的風(fēng)俗另外推行教化。教，教化?！?/span>，知者不變法而治【不變法而治：聰明的人不變更舊有的法度來治理國家。】。因民而教【因民而教：根據(jù)百姓原有的風(fēng)俗來教化?！?/span>，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緣法而治：遵循舊有的法律制度來治理國家。緣，沿襲。】，吏習(xí)而民安之【吏習(xí)句：意為官吏習(xí)慣百姓安心?！?/span>。”
甘龍說：“不是這樣。圣人不改變民俗而施以教化，聰明的人不改變成法而治理國家。順應(yīng)民風(fēng)民俗而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官吏習(xí)慣而百姓安定?！?/span>
衛(wèi)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故俗：舊俗。故，舊?！?/span>，學(xué)者溺于所聞【溺于所聞：局限于自己的狹隘見聞。溺，沉溺，拘泥?！?/span>。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居官守法：意為處在一定職位，遵循原有法度。】，非所與論于法之外也【非所與句：意為不是能與之討論舊法度以外的事情。指變法?！?/span>。
衛(wèi)鞅說：“甘龍所說的，是世俗的說法啊。一般人安于舊有的習(xí)俗，而讀書人拘泥于書本上的見聞。這兩種人奉公守法還可以，但不能和他們談?wù)摮煞ㄒ酝獾母母铩?/span>
三代不同禮而王【三代句：三代禮制不同卻都能稱王天下。三代，指夏、商、周?！?/span>，五伯不同法而霸【五伯句：五霸法度不一樣卻都能稱霸諸侯。伯，通“霸”。五伯，即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span>。智者作法【作法：制定法律?！?/span>，愚者制焉【制：被控制，被管束?！?/span>；賢者更禮【更禮：改變舊禮制。】，不肖者拘焉【不肖者句：意為沒能力的人被禮制束縛。不肖，沒才干，沒本事的人?！?/span>。”
三代禮制不同而都能統(tǒng)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聰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約；賢能的人變更禮制，尋常的人被禮制約束。”
杜摯曰【杜摯：秦孝公時大臣?！?/span>：“利不百【利不百：利益好處達不到百倍?！?/span>，不變法；功不十【功不十：沒有十倍的功利?！?/span>，不易器【不易器：易，改換；器，指古代標(biāo)志名位、爵號的器物?！?/span>。法古無過【法古無過：效法古代禮制沒有錯?！?/span>，循禮無邪【循禮無邪：遵循古時禮法正確。邪，不正當(dāng)?！?/span>。”
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span>
衛(wèi)鞅曰：“治世不一道【治世不一道：治理天下不必用同一種方法?！?/span>，便國不法古【便國：對國家有利?！?/span>。故湯、武不循古而王【湯、武：成湯和周武王。湯，商朝的開國君主。武，姓姬，名發(fā)，周朝的開國君主?！?/span>，夏、殷不易禮而亡【夏、殷：指夏桀和商紂王。桀，名履癸，夏朝的亡國之君。紂，名辛，商朝的最后一位君王?！?/span>。
衛(wèi)鞅說：“治理國家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有利于國家就不仿效舊法度。所以湯武不沿襲舊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換舊禮制而滅亡。
反古者不可非【反古者不可非：違反古代法度的人不應(yīng)受到責(zé)怪。】，而循禮者不足多【不足多：不值得贊揚。多，稱贊，肯定?！?/span>。”孝公曰：“善?！币孕l(wèi)鞅為左庶長【左庶長：秦官職名，秦國第十等爵?！?/span>，卒定變法之令【卒：終于。】。
反對舊法的人不能非難，而沿襲舊禮的人不值得贊揚。”孝公說：“講的好。”于是任命衛(wèi)鞅為左庶長，終于制定了變更成法的命令。
令民為什伍【什伍：指把百姓五家為伍、十家為什地組織起來?！?/span>，而相牧司連坐【連坐：什伍中一家有罪，其他各家如不舉報，則都按與罪犯同罪處罰。相牧司：相互監(jiān)督。】。不告奸者腰斬【不告句：意為不告發(fā)違犯法令的令將被處以腰斬的刑罰。奸，犯法。腰斬：古代的一種酷刑，從腰部斬斷的死刑?！?/span>，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與斬敵句：指與斬殺敵人一樣受到獎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匿：隱藏，包庇?！?/span>。
下令把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jiān)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不告發(fā)奸惡的處以攔腰斬斷的刑罰，告發(fā)奸惡的與斬敵首級的同樣受賞，隱藏奸惡的人與投降敵人同樣的懲罰。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分異：意為分家?！?/span>，倍其賦【倍其賦：加倍征收賦稅。】。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率(lu)：標(biāo)準(zhǔn)，條例?！?/span>；為私斗者【私斗：為私事相爭斗?！?/span>，各以輕重被刑大小【被刑：加以處罰?！?/span>。
一家有兩個以上的壯丁不分居的，賦稅加倍。有軍功的人，各按標(biāo)準(zhǔn)升爵受賞；為私事斗毆的，按情節(jié)輕重分別處以大小不同的刑罰。
僇力本業(yè)【僇(lu)力本業(yè)：意為盡力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僇力，同“戮力”，盡力。本業(yè)，指農(nóng)桑根本事業(yè)?！?/span>，耕織致粟帛多者復(fù)其身【復(fù)其身：免除本人的賦稅徭役。復(fù)：免除賦稅徭役?！?/span>。事末利及怠而貧者【末利：指商業(yè)。古代重農(nóng)抑商，故云。怠，懈怠，懶惰?！?/span>，舉以為收孥【舉以為收孥：意為全部沒人官府為奴婢。舉，全，盡。】。宗室非有軍功論【宗室：指國君的家族。】，不得為屬籍【屬籍：家族的花名冊?！?/span>。
致力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讓糧食豐收、布帛增產(chǎn)的免除自身的勞役或賦稅。因從事工商業(yè)及懶惰而貧窮的，把他們的妻子全都沒收為官奴。王族里沒有軍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冊。
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各以句：各按等級次序占有田宅。名，占有。差次，差別，次序?！?/span>，臣妾衣服以家次【臣妾衣服句：奴仆所穿的衣服樣式各隨其主人爵次等級的高低來定。家次：家族的等級。】。有功者顯榮【顯榮：顯達榮耀?！?/span>，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芬華：芬芳榮華，比喻顯榮?！?/span>。
明確尊卑爵位等級，各按等級差別占有土地、房產(chǎn)，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飾，按各家爵位等級決定。有軍功的顯赫榮耀，沒有軍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顯榮。
令既具【具：完備?！?/span>，未布【布：宣告，公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國都市南門【國都市南門：國都集市的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募：廣泛征求。置：安放?！?/span>。民怪之【怪之：以之為怪。】，莫敢徙。
新法準(zhǔn)備就緒后，還沒公布，恐怕百姓不相信，就在國都后邊市場的南門豎起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招募百姓中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給十金。百姓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沒人敢動。
復(fù)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金：古時重量單位，一金即一鎰，一鎰為二十兩。】，以明不欺。卒下令。
又宣布“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五十金”。有一個人把它搬走了，當(dāng)下就給了他五十金，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絕不欺騙。事后就頒布了新法。
令行于民期年【期(ji)年：一整年。期，周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秦民句：秦國百姓到國都告新法令不便利的數(shù)以千計?！?/span>。于是太子犯法【于是：在這時。是，通“時”?！?/span>。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睂⒎ㄌ?/span>【將法太子：準(zhǔn)備按法律規(guī)定處罰太子?！?/span>。
新法在民間施行了整一年，秦國老百姓到國都說新法不方便的人數(shù)以千計。正當(dāng)這時，太子觸犯了新法。衛(wèi)鞅說：“新法不能順利推行，是因為上層人觸犯它?！睂⒁佬路ㄌ幜P太子。
太子，君嗣也【君嗣：國君的繼承人。嗣，繼承?！?/span>，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刑其句：懲罰他的老師公子虔?！?/span>，黥其師公孫賈【黥(qing)：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額，然后涂上黑色使之永留痕記的刑法?！?/span>。明日，秦人皆趨令【趨令：遵守法令的要求。趨，趨向，趨附?！?/span>。
太子，是國君的繼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罰，于是就處罰了監(jiān)督他行為的老師公子虔，以墨刑處罰了給他傳授知識的老師公孫賈。第二天，秦國人就都遵照新法執(zhí)行了。
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道不拾遺：路上遺失的東西無人拾取。】，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斗【怯：畏懼，害怕?！?/span>，鄉(xiāng)邑大治【大治：治理得宜，政治安定?！?/span>。
新法推行了十年，秦國百姓都非常高興，路上沒有人拾別人丟的東西為己有，山林里也沒了盜賊，家家富裕充足。人民勇于為國家打仗，不敢為私利爭斗，鄉(xiāng)村、城鎮(zhèn)社會秩序安定。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亂化之民：擾亂國家秩序反對推行新法的百姓。亂，擾亂?；?，風(fēng)俗，教化。】。”盡遷之于邊城【邊城：邊遠(yuǎn)的城邑?！?/span>。其后民莫敢議令【議令：談?wù)撔路?。?/span>。
當(dāng)初說新法不方便的秦國百姓又有來說法令方便的，衛(wèi)鞅說：“這都是擾亂教化的人”，于是把他們?nèi)窟w到邊疆去。此后，百姓再沒人敢議論新法了。
于是以鞅為大良造【大良造：秦官名，又稱大上造，秦的第十六爵，步兵的最高將領(lǐng)。】，將兵圍魏安邑【安邑：魏的前都城，在今山西運城、夏縣一帶?！?/span>，降之【降之：意為訂立和約。】。
于是衛(wèi)鞅被任命為大良造。率領(lǐng)著軍隊圍攻魏國安邑，使他們屈服投降。
居三年，作為筑冀闕宮庭于咸陽【冀闕：宮闕名，又名魏闕，公布法令的地方?！?/span>，秦自雍徙都之【雍：秦故都，在今陜西鳳翔。都之：以咸陽為國都?！?/span>。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同室內(nèi)句：禁止父子兄弟等在同一間房屋內(nèi)住宿休息?！?/span>。
過了三年，秦國在咸陽建筑宮廷城闕，把國都從雍地遷到咸陽。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
而集小鄉(xiāng)邑聚為縣【集小句：意為把小鄉(xiāng)鎮(zhèn)合并起來設(shè)置縣這種行政單位。集，合并，聚集?！?/span>，置令、丞【令：一縣最高的行政長官，即一縣之長。丞：縣令的副手?！?/span>，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阡陌封疆：意為廢除井田制，重新劃定地界。阡陌，指田間小路，南北曰阡，東西謂陌。封疆，地界?！?/span>，而賦稅平。平斗桶權(quán)衡丈尺【平斗桶句：意為統(tǒng)一斗。桶，權(quán)衡、丈尺的標(biāo)準(zhǔn)。即統(tǒng)一度量衡。平，統(tǒng)一?！?/span>。
把零星的鄉(xiāng)鎮(zhèn)村莊合并成縣，設(shè)置了縣令、縣丞，總共合并劃分為三十一個縣。廢除井田重新劃分田塍的界線，鼓勵開墾荒地，而使賦稅平衡。統(tǒng)一全國的度量衡制度。
行之四年，公子虔復(fù)犯約，劓之【劓(yi)：割掉鼻子的刑罰?！?/span>。居五年，秦人富強，天子致胙于孝公【天子致句：周天子送祭肉給秦孝公。致，送。胙(zuo)，祭祀用的肉，祭后分送給參加祭祀的人，表示尊寵。】，諸侯畢賀【畢賀：全都來祝賀?！?/span>。
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又犯了新法，被判處劓刑。過了五年，秦國富強，周天子把祭肉賜給秦孝公，各國諸侯都來祝賀。
其明年【其明年：這件事的第二年。】，齊敗魏兵于馬陵【馬陵：齊地名，在今河北大名東南，一說在今河南范縣西南?！?/span>，虜其太子申【虜其句：俘獲魏太子畢申。虜，俘獲?！?/span>，殺將軍龐涓【龐涓：魏大將，為齊將孫臏、田忌所敗，自殺于馬陵。】。其明年，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腹心疾：比喻嚴(yán)重的禍患。】，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
第二年，齊國軍隊在馬陵打敗魏軍，俘虜了魏國的太子申，射殺將軍龐涓。下一年，衛(wèi)鞅勸孝公說：“秦和魏的關(guān)系，就象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兼并了秦國，就是秦國吞并了魏國。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魏居嶺阨之西【嶺阨之西：山峰險要的西邊?！?/span>，都安邑，與秦界河【界河：以黃河為界?！?/span>，而獨擅山東之利【獨擅句：獨家擁有崤山以東的利益?！?/span>。利則西侵秦【利則句：條件有利時就向西進攻秦國?！?/span>，病則東收地【病則句：國力衰弱或條件不利時還可向東侵占趙、齊諸國的地盤?！?/span>。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賴：依靠。盛：興旺發(fā)達。】。
魏國地處山嶺險要的西部，建都安邑，與秦國以黃河為界而獨立據(jù)有崤山以東的地利。形勢有利就向西進犯秦國，沒利時就向東擴展領(lǐng)地。如今憑借大王圣明賢能，秦國才繁榮昌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齊【大破于齊句：魏國過去被齊軍打得大敗。指公元前353年齊田忌、孫臏圍魏求趙，在桂陵(今河南長垣西南)大破魏軍事。】，諸侯畔之【畔之：指背叛魏國。畔，通“叛”?！?/span>，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不支秦：對抗不了秦國的進攻。支，支持，支撐?！?/span>，必東徙。東徙，秦?fù)?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東鄉(xiāng)句：向東發(fā)展控制各諸侯國。鄉(xiāng)，通“向”?！?/span>，此帝王之業(yè)也。”
而魏國往年被齊國打得大敗，諸侯們都背叛了他，可以趁此良機攻打魏國。魏國抵擋不住秦國，必然要向東撤退。一向東撤退，秦國就占據(jù)了黃河和崤山險固的地勢，向東就可以控制各國諸侯，這可是統(tǒng)一天下的帝王偉業(yè)??！”
孝公以為然，使衛(wèi)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公子卬：魏國諸公子。】。軍既相距【相距：相互對峙。】，衛(wèi)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遺(wei)：贈送，給予。書：信?！?/span>：
孝公認(rèn)為說得對。就派衛(wèi)鞅率領(lǐng)軍隊攻打魏國。魏國派公子卬領(lǐng)兵迎擊。兩軍相拒對峙，衛(wèi)鞅派人給魏將公子卬送來一封信，寫道：
“吾始與公子歡【始：當(dāng)初?！?/span>，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面相見：當(dāng)面會見。】，盟【盟：立誓締結(jié)和約。】，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為然。
“我當(dāng)初與公子相處的很快樂，如今你我成了敵對兩國的將領(lǐng)，不忍心相互攻擊，可以與公子當(dāng)面相見，訂立盟約，痛痛快快地喝幾杯然后各自撤兵，讓秦魏兩國相安無事?！蔽汗訁n認(rèn)為衛(wèi)鞅說的對。
會盟已【已：完畢?！?/span>，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伏：埋伏，藏匿。甲士：指全副武裝的士兵。】，因攻其軍【因：趁機?！?/span>，盡破之以歸秦。
會盟結(jié)束，喝酒，而衛(wèi)鞅埋伏下的士兵突然襲擊并俘虜了魏公子卬，趁機攻打他的軍隊，徹底打垮了魏軍后，押著公子卬班師回國。
魏惠王兵數(shù)破于齊、秦【數(shù)破句：屢次被齊國和秦國打敗。破，打敗?！?/span>，國內(nèi)空，日以削【日以削：一天比一天削弱。日，天天?！?/span>，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于秦以和【河西之地：黃河以西的地區(qū)。】。
魏惠王的軍隊多次被齊、秦?fù)魸ⅲ瑖鴥?nèi)空虛，一天比一天消弱，害怕了，就派使者割讓河西地區(qū)奉獻給秦國做為媾和的條件。
而魏遂去安邑【去：離開?！?/span>，徙都大梁【徙都大梁：把國都遷到大梁。大梁，今河南開封?！?/span>。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恨：怨恨，遺憾。】。”衛(wèi)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十五邑【於(wu)、商十五邑：把商、於之地共十五邑賜給商鞅作封地。故於邑在今陜西商縣西約二百里，故商邑在今陜西商縣東九十里?！?/span>，號為商君。
魏國就離開安邑，遷都大梁。梁惠王后悔地說：“我真后悔當(dāng)初沒采納公叔座的意見啊?！毙l(wèi)鞅打敗魏軍回來以后，秦孝公把於、商十五個邑封給了他，封號叫做商君。
【段意】：寫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駁斥了甘龍、杜摯等反對派的論調(diào)，決定變法，以及變法的具體內(nèi)容和通過變法對內(nèi)對外所取得的顯著成效。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怨望：內(nèi)心怨恨不滿。望，責(zé)備，埋怨?！?/span>。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孟蘭皋：人名?！?/span>，今鞅請得交【請得交：希望能交朋友。得，可以，能夠。交，結(jié)識?！?/span>，可乎？”趙良曰：“仆弗敢愿也【弗敢愿：不敢有這個奢望?！?/span>。
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皇親國戚都怨恨他。趙良去見商君。商君說：“我能見到你，是由于孟蘭皋的介紹，現(xiàn)在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嗎？”趙良回答說：“鄙人不敢奢望。
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推賢句：舉薦賢才，那么擁護你的就會自然依附。戴，擁護，擁戴?！?/span>，聚不肖而王者退【聚不肖句：讓小人聚集身邊，有統(tǒng)一天下才能的人就會隱退?！?/span>。’仆不肖，故不敢聞命【聞命：受命，受教。】。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位句：意為不是你應(yīng)得到的位置而占據(jù)其上叫貪位?！?/span>，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仆聽君之義【聽：體會?！?/span>，則恐仆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
孔子說過：'推薦賢能，受到人民擁戴的人才會前來；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使成王業(yè)的人也會引退?！扇瞬徊牛圆桓覐拿?。鄙人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不該占有的職位而占有它叫做貪位，不該享有的名聲而享有它叫做貪名?！扇艘墙邮芰四那檎x，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貪位又貪名了。所以不敢從命?！?/span>
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子不說句：我對秦國的治理你不滿意嗎？說，通“悅”。與，通“歟”?！?/span>？”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反聽句：對外能聽取他人意見的叫聰。】，內(nèi)視之謂明【內(nèi)視句：能內(nèi)自省察叫明?！?/span>，自勝之謂強【自勝句：能自我克制叫強?！?/span>。
商鞅說：“您不高興我對秦國的治理嗎？”趙良說：“能夠聽從別人的意見叫做聰，能夠自我省察叫做明，能夠自我克制叫做強。
虞舜有言曰【虞舜：即舜，又名重華，傳說中的有虞氏君主。有虞氏是我國夏代之前的一個王朝。】：'自卑也尚矣【自卑也尚矣：謙虛而自處卑下的人更顯得高尚。】。’君不若道虞舜之道【道虞舜句：用虞舜的主張引導(dǎo)自己。道，同“導(dǎo)”，引導(dǎo)?！?/span>，無為問仆矣【無為：沒有用?！?/span>。”
虞舜曾說過：'自我謙虛的人被人尊重?！蝗缱裱菟吹闹鲝埲プ觯瑹o須問我了。”
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戎翟之教：西北少數(shù)民族的風(fēng)俗習(xí)慣。】，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同室而居：指不分男女老幼都住在一間房屋里。】。今我更制其教【更制其教：改變原來的習(xí)慣建立新制度?！?/span>，而為其男女之別【男女之別：男女之間有區(qū)別?！?/span>，大筑冀闕【冀闕：宮闕名，公布法令、告示的地方。】，營如魯衛(wèi)矣【營如魯衛(wèi)：意為把秦國經(jīng)營治理得與魯國、衛(wèi)國一樣文明?！?/span>。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孰與五羖(gu)大夫賢：我與五羖大夫比哪一個賢能？五羖大夫，指春秋秦穆公時大夫百里奚。羖，黑色的羊。百里奚原為虞大夫，虞國滅亡后逃到楚，又被以五張羊皮的身價賣到秦國，為別人養(yǎng)牛，為秦穆公發(fā)現(xiàn)，委以重任?！?/span>？”
商鞅說：“當(dāng)初，秦國的習(xí)俗和戎狄一樣，父子不分開，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變了秦國的教化，使他們男女有別，分居而住，大造宮廷城闕，把秦國營建的像魯國、魏國一樣。您看我治理秦國，與五羖大夫比，誰更有才干？”
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一狐之腋：一只狐貍腋下的皮毛。借指珍貴的東西。】；千人之諾諾【諾諾：連聲應(yīng)答。唯命是從之意。】，不如一士之諤諤【諤諤：直言進諫的樣子?！?/span>。武王諤諤以昌【武王諤諤以昌：意為周武王因能聽取大臣的直言進諫而使周昌盛起來?！?/span>，殷紂墨墨以亡【殷紂句：意為紂王不能納諫，至使群臣緘默不語，不敢說話，商也因之滅亡。墨墨，通“默默”。一說紂王極其昏暗導(dǎo)至國家滅亡。墨墨，極其昏暗?！?/span>。君若不非武王乎，則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終日正言而無誅：意為整天規(guī)諫而不受到懲罰。正言，指用端正的語言勸諫?！?/span>，可乎？”
趙良說：“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lǐng)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合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言。武王允許大臣們直言諫諍，國家就昌盛，紂王的大臣不敢講話，因而滅亡。您如果不反對武王的做法，那么，請允許鄙人整天直言而不受責(zé)備，可以嗎？”
商君曰：“語有之矣【語有之：古語曾說過。】，貌言華也【貌言華：華而不實的話空泛無用?！?/span>，至言實也【至言實：正直忠實的話才符合實際有用處。】，苦言藥也【苦言藥：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span>，甘言疾也【甘言疾：諂媚奉承的話可使人生出疾病?！?/span>。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之藥：是我商鞅的治病良藥?！?/span>。鞅將事子【事子：奉事你。事，侍奉。】，子又何辭焉！”
商君說：“俗話說，外表上動聽的話好比是花朵，真實至誠的話如同果實，苦口相勸、聽來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獻媚奉承的話是疾病。您果真肯終日正義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藥了。我將拜您為師，您為什么又拒絕和我交朋友呢！”
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荊之鄙人：楚國邊遠(yuǎn)地方的人。荊，楚國的別名。鄙，邊遠(yuǎn)的城邑?！?/span>。聞秦穆公之賢而愿望見【愿望見：希望能見到秦穆公?！?/span>，行而無資【行而無資：出發(fā)而沒有路費。資，錢財，路費?！?/span>，自粥于秦客【粥(yu)：通“鬻”，賣?！?/span>，被褐食牛【被褐食牛：意為穿著粗毛布短衣喂牛。被(pi)，穿在身上。褐，粗毛布短衣。食(si)，飼養(yǎng)，給……吃。】。期年【期年：整一年?！?/span>，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舉之?？谥拢阂鉃閺奈古５牡胤教岚纹饋?。舉，推薦?！?/span>，而加之百姓之上【加之百姓之上：意為去管理百姓。】，秦國莫敢望焉。
趙良說：“那五羖大夫，是楚國偏僻的鄉(xiāng)下人。聽說秦穆公賢明，就想去當(dāng)面拜見，要去卻沒有路費，就把自己賣給秦國人，穿著粗布短衣給人家喂牛。整整過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從牛嘴下面提拔起來，凌駕于萬人之上，秦國人沒有誰不滿意。
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三置句：三次立置晉國國君。指穆公時晉國內(nèi)亂，穆公先后幫助立晉惠公夷吾、懷公圉、文公重耳為國君?！?/span>，一救荊國之禍【一救荊句：一次解除楚國造成的災(zāi)禍。指公元前六三一年的城濮之戰(zhàn)。救，解除?！?/span>。發(fā)教封內(nèi)【發(fā)教封內(nèi)：興起教育，加強邊境防衛(wèi)?！?/span>，而巴人致貢【巴人致貢：巴國人送來貢品。巴，當(dāng)時的諸侯國，在今四川東部地區(qū)?！?/span>；施德諸侯【施德諸侯：各諸侯國都得到恩惠。】，而八戎來服【八戎來服：各戎族來表示臣服。八戎，泛指秦國西部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國家?！?/span>。
他出任秦相六七年，向東討伐過鄭國，三次擁立晉國的國君，一次出兵救楚。在境內(nèi)施行德化。巴國前來納貢；施德政于諸侯，四方少數(shù)民族前來朝見。
由余聞之【由余：人名，穆公時秦大夫。原為戎臣，秦用計使降秦，用為上卿，協(xié)助穆公伐西戎，滅國十二?！?/span>，款關(guān)請見【款關(guān)請見：叩關(guān)求見。款關(guān)，叩關(guān)，叩門。】。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勞不坐乘：十分辛勞但不乘坐車輛。】，暑不張蓋【暑不張蓋：意為雖然很熱從不用傘蓋。蓋，車蓋，可遮陽光?！?/span>，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從車乘：沒有車輛跟隨。從，跟隨?！?/span>，不操干戈【不操干戈：沒有手持武器的衛(wèi)士保護。操，持，拿。干戈，指兵器。】，功名藏于府庫【功名藏于府庫：意為記載功名的竹帛，存放在國家的府庫里。府庫：官府儲存財物兵器的倉庫?！?/span>，德行施于后世【施(yi)于后世：延續(xù)到后代。施，延續(xù)。世，代?！?/span>。
由余聽到這種情形，前來敲門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勞累不坐車，酷暑炎熱不打傘，走遍國中，不用隨從的車輛，不帶武裝防衛(wèi)，他的功名載于史冊，藏于府庫，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
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春者不相杵：搗米的人不再用歌唱以助杵。古代舂米時唱歌以減輕勞累。這里說人們?yōu)榘У堪倮镛刹辉俑璩ｈ?，舂米用的木棒或石棒。?/span>。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嬖(bi)人：受寵的近臣。主：引薦的人。】，非所以為名也【非所以名：意為不是求取名聲應(yīng)走的路?！?/span>。
五羖夫死時，秦國不論男女都痛哭流涕，連小孩子也不唱歌謠，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發(fā)出相應(yīng)的呼聲。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得以見秦王，靠的是秦王寵臣景監(jiān)推薦介紹，這就說不上什么名聲了。
相秦不以百姓為事【不以百姓為事：意為不重視百姓的疾苦。】，而大筑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殘傷民以駿刑：謂用嚴(yán)刑峻法殘傷百姓。駿刑，即峻刑。駿，通“峻”。】，是積怨畜禍也【畜：意同“蓄”?！?/span>。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教之化民句：意謂執(zhí)政者身體力行的教育作用比下命令要有力量得多?！?/span>，民之效上也捷于令【民之效句：謂百姓的仿效比執(zhí)行命令還迅速。】。
身為秦國國相不為百姓造福而大規(guī)模地營建宮闕，這就說不上為國家建立功業(yè)了。懲治太子的師傅，用嚴(yán)刑酷法殘害百姓，這是積累怨恨、聚積禍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邊的行為比命令百姓更為迅速。
今君又左建外易【左建外易：謂用不正當(dāng)?shù)姆椒ń?quán)威，所變之法違背道理?！?/span>，非所以為教也【非所以句：意為不是教化百姓的方法?！?/span>。君又南面而稱寡人【南面句：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凡有封地的人都可南面而坐，口稱寡人。商鞅封有商於十五邑，號商君，故有此行為?！?/span>，日繩秦之貴公子【日繩句：意為天天用法令察糾制裁秦國的貴公子。繩，糾正?！?/span>。
如今您卻違情背理地建立權(quán)威變更法度，這不是對百姓施行教化啊。您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稱君，天天用新法來逼迫秦國的貴族子弟。
《詩》曰【詩曰：指《詩經(jīng)·鄘風(fēng)·相鼠》篇?！?/span>：'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何不遄(chuan)死：為什么不快點死掉。遄，疾速?！?/span>。’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非所以為壽：不是用來延長壽命的辦法?！?/span>。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杜門：閉門。】，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祝懽：人名，太子的師傅。】。
《詩經(jīng)》上說：'相鼠還懂得禮貌，人反而沒有禮儀，人既然失去了禮儀，為什么不快快地死呢。’照這句詩看來，實在是不能恭維您了。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jīng)八年了，您又殺死祝歡而用墨刑懲處公孫賈。
《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詩曰“得人者興”兩句：當(dāng)是佚詩，今本《詩經(jīng)》里無此詩句?！?/span>。’此數(shù)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得人：贏得人心。】。君之出也，后車十?dāng)?shù)【后車：侍從的車輛?！?/span>，從車載甲【從車載甲：跟隨的兵車上乘坐著全副武裝的兵士。甲，全副武裝的士兵?！?/span>，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多力句：意為挑選力氣大肌肉健壯的人在車右陪乘。駢脅：肌肉強健，顯不出脅骨。驂乘：在車上右邊陪乘的人?！?/span>，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持矛句：意為手持矛戟等武器的武士在車的兩旁奔跑護衛(wèi)。闟(xi)戟，長戟。趨，跑。】。此一物不具【一物不具：上述諸多事物有一樣不具備。具，全?！?/span>，君固不出。
《詩經(jīng)》上說：'得到人心的振興，失掉人心的滅亡?！@幾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呀。您一出門，后邊跟著數(shù)以十計的車輛，車上都是頂盔貫甲的衛(wèi)士，身強力壯的人做貼身警衛(wèi)，持矛操戟的人緊靠您的車子奔隨。這些防衛(wèi)缺少一樣，您必定不敢出門。
《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恃：依靠。今《尚書》中亦無此二句?！?/span>’。君之危若朝露【危若朝露：意為像早晨的露水很快被太陽曬干一樣危險。】，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歸：歸還。十五都：商於之地共有十五邑，故云。】，灌園于鄙【灌園：從事田園活動?！?/span>，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顯：顯露。這里意為起用、推薦。巖穴之士：指隱居山林的賢士?！?/span>，養(yǎng)老存孤【養(yǎng)老存孤：意為讓無依無靠的老人和無父兄的孤兒有所撫養(yǎng)。】，敬父兄，序有功【序有功：按秩序獎賞那些有功勛的人?！?/span>，尊有德，可以少安【少安：稍為安全。少，稍微?！?/span>。
《尚書》上說：'憑靠施德的昌盛，憑靠武力的滅亡?！奶幘尘秃孟笤绯康穆端?，很快就會消亡一樣危險，您還打算要延年益壽嗎？那為什么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還秦國，到偏僻荒遠(yuǎn)的地方澆園自耕，勸秦王重用那些隱居山林的賢才，贍養(yǎng)老人，撫育孤兒，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這樣才可以稍保平安。
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寵秦國之教：謂偏愛秦國變化后的風(fēng)俗。寵，偏愛?！?/span>，畜百姓之怨【畜百姓之怨：聚積百姓的怨恨。畜(xu)，積聚，儲藏?！?/span>，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捐賓客句：意為捐棄賓客不再是個國君。捐賓客，死的委婉說法?！?/span>，秦國之所以收君者【收：逮捕?！?/span>，豈其微哉【微：不明顯，不顯露?！?/span>？亡可翹足而待【翹足而待：踮起腳跟等待。腳跟踮起，重心前移，堅持不久，故意為時間很短。】。”商君弗從。
您還要貪圖商於的富有，以獨攬秦國的政教為榮寵，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舍棄賓客而不能當(dāng)朝，秦國所要拘捕您的人難道能少嗎？您喪身的日子就象抬起足來那樣迅速地到來。”但商君沒有聽從趙良的勸告。
【段意】：寫趙良對商鞅的勸告，要求商鞅急流勇退，讓出封地，到邊遠(yuǎn)的地方隱居，不然將危在旦夕。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后五月：指趙良勸說商鞅后又過了五個月。】，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公子虔之徒：與公子虔同類的人。】，發(fā)吏捕商君【發(fā)吏：派遣官吏?！?/span>。商君亡至關(guān)下【關(guān)下：關(guān)口之下。一說關(guān)即函谷關(guān)。】，欲舍客舍【欲舍客舍：準(zhǔn)備住在客舍里。舍，住宿?？蜕幔郝灭^?！?/span>，
五個月之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班人告發(fā)商君要造反，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邊境關(guān)口，想住旅店。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客人：客舍的主人?！?/span>，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舍人句：意為收留無憑證住宿的人要連坐。舍人，留人住宿。驗，憑證，證據(jù)?！?/span>。”商君喟然嘆曰【喟然：傷感的樣子?！?/span>：“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為法句：意為制定法令的弊病竟到這個地步！敝，通“弊”。一，竟然?！?/span>！”
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說：“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沒有證件店主要連帶判罪。”商君長長地嘆息說：“唉呀！制定新法的遺害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去之魏【去之魏：離開秦國來到魏國?！?/span>，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弗受：不接受?！?/span>。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之賊：秦國的敵人。賊，指敵人。】。秦強而賊入魏，弗歸，不可。”遂內(nèi)秦【內(nèi)秦：送返秦國。內(nèi)，返?！?/span>。
離開秦國潛逃到魏。魏國人怨恨他欺騙公子卬而打敗魏軍，拒絕收留他。商君打算到別的國家。魏國人說：“商君，是秦國的逃犯，秦國強大逃犯跑到魏國來，不送還，不行?！庇谑前焉叹突厍貒?。
商君既復(fù)入秦，走商邑【走商邑：謂商鞅無路可走，只好逃回自己封地?！?/span>，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與其徒屬句：與他的部下出動私兵往北去襲擊鄭。徒屬，部下。鄭，今陜西華縣?！?/span>。秦發(fā)兵攻商君，殺之于鄭黽池【黽池：鄭地名，在今河南澠池?！?/span>。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秦惠王：名駟，孝公的兒子。車裂：即五馬分尸，用車撕裂身體讓人致死的酷刑。徇(xun)：示眾?！?/span>，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滅：滅亡?！?/span>。
商君再回到秦國后，就潛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屬發(fā)動邑中的士兵，向北攻擊鄭國謀求生路，秦國出兵攻打商君，把他殺死在鄭國黽池。秦惠王把商君五馬分尸示眾，說：“不要像商鞅那樣謀反！”于是就誅滅了商君全家。
【段意】：寫秦孝公死后，商鞅為反對派誣蔑，被橫加罪名慘遭殺害的經(jīng)過。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天資：天性，天賦。】。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跡：考察，考索。干：求取。】，挾持浮說【挾持浮說：意為懷抱著虛浮不實的主張。】，非其質(zhì)矣【質(zhì)：本性，真實心意?！?/span>。
太史公說：商君，他的天性就是個殘忍少恩的人，考察他當(dāng)初用帝王之道游說孝公，憑借著虛飾浮說，不是他自身的資質(zhì)。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發(fā)明：啟發(fā)，揭示?！?/span>。
再說憑靠著國君寵臣太監(jiān)的推薦，等到被任用，就刑罰公子虔，欺騙魏將公子卬，不聽趙良的規(guī)勸，足以證明商君殘忍少恩了。
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開塞》、《耕戰(zhàn)》書：今本《商君書》有《開塞》、《農(nóng)戰(zhàn)》兩篇，論述刑罰、獎賞、農(nóng)耕、戰(zhàn)法等內(nèi)容?！?/span>，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于秦【卒受句：意為終于在秦國遭受到不好的名聲?！?/span>，有以也夫【有以：有其原因。】！
我曾經(jīng)讀過商君開塞耕戰(zhàn)的書籍，其內(nèi)容和他本身的作為相類似。但最終還是在秦國落得個謀反的惡名，這是有緣故的呀！
【段意】：這段寫司馬遷的評論。司馬遷尖銳地批評了商鞅的刻薄少恩和濫用刑罰。
商君者，衛(wèi)之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孫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學(xué)，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會座病，魏惠王親往問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原王舉國而聽之?！蓖鹾偃弧Ｍ跚胰?，座屏人言曰：“王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蓖踉S諾而去。公叔座召鞅謝曰：“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許我。我方先君後臣，因謂王即弗用鞅，當(dāng)殺之。王許我。汝可疾去矣，且見禽?！摈痹唬骸氨送醪荒苡镁匀纬迹职材苡镁詺⒊己?？”卒不去?；萃跫热?，而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豈不悖哉！”
公叔既死，公孫鞅聞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者，將修繆公之業(yè)，東復(fù)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寵臣景監(jiān)以求見孝公。孝公既見衛(wèi)鞅，語事良久，孝公時時睡，弗聽。罷而孝公怒景監(jiān)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監(jiān)以讓衛(wèi)鞅。衛(wèi)鞅曰：“吾說公以帝道，其志不開悟矣?！贬嵛迦?，復(fù)求見鞅。鞅復(fù)見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罷而孝公復(fù)讓景監(jiān)，景監(jiān)亦讓鞅。鞅曰：“吾說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請復(fù)見鞅。”鞅復(fù)見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罷而去。孝公謂景監(jiān)曰：“汝客善，可與語矣?！摈痹唬骸拔嵴f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誠復(fù)見我，我知之矣?！毙l(wèi)鞅復(fù)見孝公。公與語，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語數(shù)日不厭。景監(jiān)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摈痹唬骸拔嵴f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遠(yuǎn)，吾不能待。且賢君者，各及其身顯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數(shù)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彊國之術(shù)說君，君大說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span>
孝公既用衛(wèi)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衛(wèi)鞅曰：“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圣人茍可以彊國，不法其故；茍可以利民，不循其禮?！毙⒐唬骸吧??！备数堅唬骸安蝗?。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勞而成功；緣法而治者，吏習(xí)而民安之。”衛(wèi)鞅曰：“龍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於故俗，學(xué)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禮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倍艙丛唬骸袄话伲蛔兎?；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毙l(wèi)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毙⒐唬骸吧??！币孕l(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
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斗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fù)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fù)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國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於是太子犯法。衛(wèi)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睂⒎ㄌ印Ｌ?，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說，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zhàn)，怯於私斗，鄉(xiāng)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wèi)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城。其後民莫敢議令。
於是以鞅為大良造。將兵圍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為筑冀闕宮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而集小鄉(xiāng)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斗桶權(quán)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復(fù)犯約，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
其明年，齊敗魏兵於馬陵，虜其太子申，殺將軍龐涓。其明年，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領(lǐng)厄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秦?fù)?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毙⒐詾槿唬剐l(wèi)鞅將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擊之。軍既相距，衛(wèi)鞅遺魏將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蔽汗訁n以為然。會盟已，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而襲虜魏公子卬，因攻其軍，盡破之以歸秦。魏惠王兵數(shù)破於齊秦，國內(nèi)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毙l(wèi)鞅既破魏還，秦封之於、商十五邑，號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皋，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仆弗敢原也?？浊鹩醒栽唬骸巴瀑t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仆聽君之義，則恐仆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鄙叹唬骸白硬徽f吾治秦與？”趙良曰：“反聽之謂聰，內(nèi)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強。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本蝗舻烙菟粗?，無為問仆矣?！鄙叹唬骸笆记厝值灾?，父子無別，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別，大筑冀闕，營如魯衛(wèi)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原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谥?，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荊國之禍。發(fā)教封內(nèi)，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guān)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筑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币栽娪^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shù)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dāng)?shù)，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本Ｈ舫叮袑⒂幽暌鎵酆?？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yǎng)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鄙叹?。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fā)吏捕商君。商君亡至關(guān)下，欲舍客舍?？腿瞬恢涫巧叹玻唬?/span>“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鄙叹叭粐@曰：“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不可?！彼靸?nèi)秦。商君既復(fù)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秦發(fā)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挾持浮說，非其質(zhì)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有以也夫！
衛(wèi)鞅入秦，景監(jiān)是因。王道不用，霸術(shù)見親。政必改革，禮豈因循。既欺魏將，亦怨秦人。如何作法，逆旅不賓！
商君，是衛(wèi)國國君姬妾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本來姓姬。公孫鞅年輕時就喜歡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侍奉魏國國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公叔座知道他賢能，還沒來得及向魏王推薦。正趕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親自去看望他，說：“你的病倘有不測，國家將怎么辦呢？”公叔座回答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雖然年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國政全部交給他，由他去治理?！蔽夯萃趼牶竽瑹o言。當(dāng)魏惠王將要離開時，公叔座屏退左右隨侍人員，說：“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不要讓他走出國境?！蔽和醮饝?yīng)了他的要求就離去了。公叔座召來公孫鞅，道歉說：“剛才大王詢問能夠出任國相的人，我推薦了你?？创笸醯纳袂椴粫馕业慕ㄗh。我當(dāng)先忠于君后考慮臣的立場，因而勸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大王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你趕快離開吧，不快走馬上就要被擒?！惫珜O鞅說：“大王既然不能聽您的話任用我，又怎么能聽您的話來殺我呢？”終于沒有離開魏國。惠王離開后，對隨侍人員說：“公叔座的病很嚴(yán)重，真叫人傷心啊，他想要我把國政全部交給公孫鞅掌管，難道不是糊涂了嗎？”
公叔座死后不久，公孫鞅聽說秦孝公下令在全國尋訪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時代的霸業(yè)，向東收復(fù)失地，他就西去秦國，依靠孝公的寵臣姓景的太監(jiān)求見孝公。孝公召見衛(wèi)鞅，讓他說了很長時間的國家大事，孝公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一點也聽不進去。事后孝公遷怒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這種人怎么能任用呢！”景監(jiān)又用孝公的話責(zé)備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堯、舜治國的方法勸說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領(lǐng)會。”過了幾天，景監(jiān)又請求孝公召見衛(wèi)鞅。衛(wèi)鞅再見孝公時，把治國之道說的淋漓盡致，可是還合不上孝公的心意。事后孝公又責(zé)備景監(jiān)，景監(jiān)也責(zé)備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勸說大王而他聽不進去。請求他再召見我一次?！毙l(wèi)鞅又一次見到孝公，孝公對他很友好，可是沒任用他。會見退出后，孝公對景監(jiān)說：“你的客人不錯，我可以和他談?wù)劻?。”景監(jiān)告訴衛(wèi)鞅，衛(wèi)鞅說：“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國方法去說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準(zhǔn)備采納了。果真再召見我一次，我就知道該說些什么啦。”于是衛(wèi)鞅又見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談的非常投機，不知不覺地在墊席上向前移動膝蓋，談了好幾天都不覺得厭倦。景監(jiān)說：“您憑什么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們國君高興極了。”衛(wèi)鞅回答說：“我勸大王采用帝王治國的辦法，建立夏、商、周那樣的盛世，可是大王說：'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何況賢明的國君，誰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時候名揚天下，怎么能叫我悶悶不樂地等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成就帝王大業(yè)呢？’所以，我用富國強兵的辦法勸說他，他才特別高興。然而，這樣也就不能與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span>
孝公任用衛(wèi)鞅后不久，打算變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議論自己。衛(wèi)鞅說：“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常被世俗非議；有獨道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后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yù)見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不能和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chuàng)始而可以和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探討最高道德的人不與世俗合流，成就大業(yè)的人不與一般人共謀。因此，圣人只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只要能夠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毙⒐f：“講的好?！备数堈f：“不是這樣。圣人不改變民俗而施以教化，聰明的人不改變成法而治理國家。順應(yīng)民風(fēng)民俗而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官吏習(xí)慣而百姓安定?！毙l(wèi)鞅說：“甘龍所說的，是世俗的說法啊。一般人安于舊有的習(xí)俗，而讀書人拘泥于書本上的見聞。這兩種人奉公守法還可以，但不能和他們談?wù)摮煞ㄒ酝獾母母铩ＨY制不同而都能統(tǒng)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聰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約；賢能的人變更禮制，尋常的人被禮制約束。”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毙l(wèi)鞅說：“治理國家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有利于國家就不仿效舊法度。所以湯武不沿襲舊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換舊禮制而滅亡。反對舊法的人不能非難，而沿襲舊禮的人不值得贊揚?！毙⒐f：“講的好?！庇谑侨蚊l(wèi)鞅為左庶長，終于制定了變更成法的命令。
下令把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jiān)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不告發(fā)奸惡的處以攔腰斬斷的刑罰，告發(fā)奸惡的與斬敵首級的同樣受賞，隱藏奸惡的人與投降敵人同樣的懲罰。一家有兩個以上的壯丁不分居的，賦稅加倍。有軍功的人，各按標(biāo)準(zhǔn)升爵受賞；為私事斗毆的，按情節(jié)輕重分別處以大小不同的刑罰。致力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讓糧食豐收、布帛增產(chǎn)的免除自身的勞役或賦稅。因從事工商業(yè)及懶惰而貧窮的，把他們的妻子全都沒收為官奴。王族里沒有軍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冊。明確尊卑爵位等級，各按等級差別占有土地、房產(chǎn)，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飾，按各家爵位等級決定。有軍功的顯赫榮耀，沒有軍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顯榮。
新法準(zhǔn)備就緒后，還沒公布，恐怕百姓不相信，就在國都后邊市場的南門豎起一根三丈長的木頭，招募百姓中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給十金。百姓覺得這件事很奇怪，沒人敢動。又宣布“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的人賞五十金”。有一個人把它搬走了，當(dāng)下就給了他五十金，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絕不欺騙。事后就頒布了新法。
新法在民間施行了整一年，秦國老百姓到國都說新法不方便的人數(shù)以千計。正當(dāng)這時，太子觸犯了新法。衛(wèi)鞅說：“新法不能順利推行，是因為上層人觸犯它?！睂⒁佬路ㄌ幜P太子。太子，是國君的繼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罰，于是就處罰了監(jiān)督他行為的老師公子虔，以墨刑處罰了給他傳授知識的老師公孫賈。第二天，秦國人就都遵照新法執(zhí)行了。新法推行了十年，秦國百姓都非常高興，路上沒有人拾別人丟的東西為己有，山林里也沒了盜賊，家家富裕充足。人民勇于為國家打仗，不敢為私利爭斗，鄉(xiāng)村、城鎮(zhèn)社會秩序安定。當(dāng)初說新法不方便的秦國百姓又有來說法令方便的，衛(wèi)鞅說：“這都是擾亂教化的人”，于是把他們?nèi)窟w到邊疆去。此后，百姓再沒人敢議論新法了。
于是衛(wèi)鞅被任命為大良造。率領(lǐng)著軍隊圍攻魏國安邑，使他們屈服投降。過了三年，秦國在咸陽建筑宮廷城闕，把國都從雍地遷到咸陽。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把零星的鄉(xiāng)鎮(zhèn)村莊合并成縣，設(shè)置了縣令、縣丞，總共合并劃分為三十一個縣。廢除井田重新劃分田塍的界線，鼓勵開墾荒地，而使賦稅平衡。統(tǒng)一全國的度量衡制度。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又犯了新法，被判處劓刑。過了五年，秦國富強，周天子把祭肉賜給秦孝公，各國諸侯都來祝賀。
第二年，齊國軍隊在馬陵打敗魏軍，俘虜了魏國的太子申，射殺將軍龐涓。下一年，衛(wèi)鞅勸孝公說：“秦和魏的關(guān)系，就象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兼并了秦國，就是秦國吞并了魏國。為什么要這樣說呢？魏國地處山嶺險要的西部，建都安邑，與秦國以黃河為界而獨立據(jù)有崤山以東的地利。形勢有利就向西進犯秦國，沒利時就向東擴展領(lǐng)地。如今憑借大王圣明賢能，秦國才繁榮昌盛。而魏國往年被齊國打得大敗，諸侯們都背叛了他，可以趁此良機攻打魏國。魏國抵擋不住秦國，必然要向東撤退。一向東撤退，秦國就占據(jù)了黃河和崤山險固的地勢，向東就可以控制各國諸侯，這可是統(tǒng)一天下的帝王偉業(yè)??！”孝公認(rèn)為說得對。就派衛(wèi)鞅率領(lǐng)軍隊攻打魏國。魏國派公子卬領(lǐng)兵迎擊。兩軍相拒對峙，衛(wèi)鞅派人給魏將公子卬送來一封信，寫道：“我當(dāng)初與公子相處的很快樂，如今你我成了敵對兩國的將領(lǐng)，不忍心相互攻擊，可以與公子當(dāng)面相見，訂立盟約，痛痛快快地喝幾杯然后各自撤兵，讓秦魏兩國相安無事?！蔽汗訁n認(rèn)為衛(wèi)鞅說的對。會盟結(jié)束，喝酒，而衛(wèi)鞅埋伏下的士兵突然襲擊并俘虜了魏公子卬，趁機攻打他的軍隊，徹底打垮了魏軍后，押著公子卬班師回國。魏惠王的軍隊多次被齊、秦?fù)魸?，國?nèi)空虛，一天比一天消弱，害怕了，就派使者割讓河西地區(qū)奉獻給秦國做為媾和的條件。魏國就離開安邑，遷都大梁。梁惠王后悔地說：“我真后悔當(dāng)初沒采納公叔座的意見啊。”衛(wèi)鞅打敗魏軍回來以后，秦孝公把於、商十五個邑封給了他，封號叫做商君。
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皇親國戚都怨恨他。趙良去見商君。商君說：“我能見到你，是由于孟蘭皋的介紹，現(xiàn)在我們交個朋友，可以嗎？”趙良回答說：“鄙人不敢奢望?？鬃诱f過：'推薦賢能，受到人民擁戴的人才會前來；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使成王業(yè)的人也會引退?！扇瞬徊?，所以不敢從命。鄙人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不該占有的職位而占有它叫做貪位，不該享有的名聲而享有它叫做貪名。’鄙人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誼，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貪位又貪名了。所以不敢從命?！鄙眺闭f：“您不高興我對秦國的治理嗎？”趙良說：“能夠聽從別人的意見叫做聰，能夠自我省察叫做明，能夠自我克制叫做強。虞舜曾說過：'自我謙虛的人被人尊重?！蝗缱裱菟吹闹鲝埲プ觯瑹o須問我了。”商鞅說：“當(dāng)初，秦國的習(xí)俗和戎狄一樣，父子不分開，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變了秦國的教化，使他們男女有別，分居而住，大造宮廷城闕，把秦國營建的像魯國、魏國一樣。您看我治理秦國，與五羖大夫比，誰更有才干？”趙良說：“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lǐng)狐腋貴重，一千個隨聲附合的人比不上一個人正義直言。武王允許大臣們直言諫諍，國家就昌盛，紂王的大臣不敢講話，因而滅亡。您如果不反對武王的做法，那么，請允許鄙人整天直言而不受責(zé)備，可以嗎？”商君說：“俗話說，外表上動聽的話好比是花朵，真實至誠的話如同果實，苦口相勸、聽來逆耳的話是治病的良藥，獻媚奉承的話是疾病。您果真肯終日正義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藥了。我將拜您為師，您為什么又拒絕和我交朋友呢！”趙良說：“那五羖大夫，是楚國偏僻的鄉(xiāng)下人。聽說秦穆公賢明，就想去當(dāng)面拜見，要去卻沒有路費，就把自己賣給秦國人，穿著粗布短衣給人家喂牛。整整過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從牛嘴下面提拔起來，凌駕于萬人之上，秦國人沒有誰不滿意。他出任秦相六七年，向東討伐過鄭國，三次擁立晉國的國君，一次出兵救楚。在境內(nèi)施行德化。巴國前來納貢；施德政于諸侯，四方少數(shù)民族前來朝見。由余聽到這種情形，前來敲門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勞累不坐車，酷暑炎熱不打傘，走遍國中，不用隨從的車輛，不帶武裝防衛(wèi)，他的功名載于史冊，藏于府庫，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五羖夫死時，秦國不論男女都痛哭流涕，連小孩子也不唱歌謠，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發(fā)出相應(yīng)的呼聲。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得以見秦王，靠的是秦王寵臣景監(jiān)推薦介紹，這就說不上什么名聲了。身為秦國國相不為百姓造福而大規(guī)模地營建宮闕，這就說不上為國家建立功業(yè)了。懲治太子的師傅，用嚴(yán)刑酷法殘害百姓，這是積累怨恨、聚積禍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邊的行為比命令百姓更為迅速。如今您卻違情背理地建立權(quán)威變更法度，這不是對百姓施行教化啊。您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稱君，天天用新法來逼迫秦國的貴族子弟?！对娊?jīng)》上說：'相鼠還懂得禮貌，人反而沒有禮儀，人既然失去了禮儀，為什么不快快地死呢?！者@句詩看來，實在是不能恭維您了。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jīng)八年了，您又殺死祝歡而用墨刑懲處公孫賈?！对娊?jīng)》上說：'得到人心的振興，失掉人心的滅亡。’這幾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呀。您一出門，后邊跟著數(shù)以十計的車輛，車上都是頂盔貫甲的衛(wèi)士，身強力壯的人做貼身警衛(wèi)，持矛操戟的人緊靠您的車子奔隨。這些防衛(wèi)缺少一樣，您必定不敢出門。《尚書》上說：'憑靠施德的昌盛，憑靠武力的滅亡。’您的處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會消亡一樣危險，您還打算要延年益壽嗎？那為什么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還秦國，到偏僻荒遠(yuǎn)的地方澆園自耕，勸秦王重用那些隱居山林的賢才，贍養(yǎng)老人，撫育孤兒，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這樣才可以稍保平安。您還要貪圖商於的富有，以獨攬秦國的政教為榮寵，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舍棄賓客而不能當(dāng)朝，秦國所要拘捕您的人難道能少嗎？您喪身的日子就象抬起足來那樣迅速地到來。”但商君沒有聽從趙良的勸告。
五個月之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班人告發(fā)商君要造反，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邊境關(guān)口，想住旅店。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說：“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沒有證件店主要連帶判罪?！鄙叹L長地嘆息說：“唉呀！制定新法的遺害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離開秦國潛逃到魏。魏國人怨恨他欺騙公子卬而打敗魏軍，拒絕收留他。商君打算到別的國家。魏國人說：“商君，是秦國的逃犯，秦國強大逃犯跑到魏國來，不送還，不行?！庇谑前焉叹突厍貒Ｉ叹倩氐角貒?，就潛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屬發(fā)動邑中的士兵，向北攻擊鄭國謀求生路，秦國出兵攻打商君，把他殺死在鄭國黽池。秦惠王把商君五馬分尸示眾，說：“不要像商鞅那樣謀反！”于是就誅滅了商君全家。
太史公說：商君，他的天性就是個殘忍少恩的人，考察他當(dāng)初用帝王之道游說孝公，憑借著虛飾浮說，不是他自身的資質(zhì)。再說憑靠著國君寵臣太監(jiān)的推薦，等到被任用，就刑罰公子虔，欺騙魏將公子卬，不聽趙良的規(guī)勸，足以證明商君殘忍少恩了。我曾經(jīng)讀過商君開塞耕戰(zhàn)的書籍，其內(nèi)容和他本身的作為相類似。但最終還是在秦國落得個謀反的惡名，這是有緣故的呀！
在這篇列傳里，主要記述了商鞅事秦變法革新、功過得失以及卒受惡名于秦的史實，傾注了太史公對其刻薄少恩所持的批評態(tài)度。
然而，商鞅變法卻是我國歷史上成功的一例。孝公當(dāng)政，已進入七雄爭霸的戰(zhàn)國時期，周室衰微，諸侯相互攻伐，斗爭異常激烈，誰想立于不敗之地，誰就得尋求自強的途徑。商鞅就是順應(yīng)歷史的潮流，三見孝公，說以強國之術(shù)，使孝公“不自知厀之前于席，語數(shù)日不厭。”君臣默契，奠定了變法成功的基礎(chǔ)。
記述變法的矛盾沖突是本文一大特點。變法未行，就遭到守舊派的公然反對。商鞅與甘龍、杜摯面對面的斗爭，其焦點就集中在“法古”、“循禮”還是“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的沖突上；變法實行，眾皆嘩然，“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shù)”。商鞅卻立木懸賞，取信于民；刑太子師，以肅其法。變法十年，“秦民大悅”，“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zhàn)、怯于私斗”，國家日益強盛。率師包圍安邑，俘魏公子卬，迫使魏國割地遷都，亦是變法極富成效的佐證。他悲劇的結(jié)局乃是與守舊派斗爭的延續(xù)。與趙良一席談話，其禍已萌，但商鞅終未采納趙良言，受制于自己的變法，作繭自縛，以至車裂族滅，并非偶然。
從章法結(jié)構(gòu)上看，前有蓄勢，后有照應(yīng)，通篇以變法作骨。始言商鞅“好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為變法作了輔墊；繼而“鞅欲變法”，導(dǎo)出革新與守舊的斗爭；“卒定變法之令”，具體記載了新法的內(nèi)容；“于是太子犯法”，刑黥太子師傅、以嚴(yán)法令；而終以“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材料取舍緊緊圍繞變法之骨，使得骨堅而肉豐、血脈貫通而主題突出。
《商君列傳》乃歷史實錄，當(dāng)是不言而喻的。而強烈的文學(xué)色彩特別是適當(dāng)?shù)男≌f因素，更突出了這篇記載的本質(zhì)真實。本文調(diào)動了夸張、比照、對偶、排比、形容、描寫等多種文學(xué)手段，析理透辟、深刻，語言生動形象。而這些文學(xué)手段多著眼于人物精神世界
的刻畫和細(xì)節(jié)的描寫，使人物更為豐滿、靈動、傳神，而又不失歷史的真實。
商君逃難一節(jié)，《戰(zhàn)國策》并沒記載。恐怕是出于太史公的虛構(gòu)，這一細(xì)節(jié)顯然又是后世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誤會法”，運用誤會，生發(fā)矛盾，引起戲劇性效果。這類細(xì)節(jié)不僅不傷害歷史的真實，而且使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本質(zhì)彰明、突出，增強了歷史感，從而給人以更生動、更形象、更深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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