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我之為我,自有我在
石濤 《黃山圖冊》
康熙年間 & 2016
《畫語錄》是石濤的一部書,也是清代最重要的一部關(guān)于繪畫美學(xué)的理論?!懂嬚Z錄》討論的問題,是如何看待“我”與“古人”的關(guān)系,以及在“法則”中如何獲得自由。石濤主張的是“我自用我法”,畫山水要“搜盡奇峰打草稿”,而落筆必須“脫胎于山川”。
石濤雖然是清代畫家,但卻是十足的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家派頭。他的現(xiàn)代性尤其體現(xiàn)在他的求新意志上,在那個講究師承,只看古人紙上山水,不怎么看內(nèi)心塊壘的年代,石濤卻強調(diào)著“筆墨當隨時代”。在他這里,傳統(tǒng)不再有提供樣板僅供人模仿的權(quán)力,“我”對當下的意識與覺察才是靈感與創(chuàng)造的來源。
文言內(nèi)容摘錄自《畫語錄》
一畫章第一
太古無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畫。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
“一畫”是貫穿《畫語錄》的核心,歷來各家都解釋過這“一畫”,眾說紛紜,但石濤曾經(jīng)說過,“所以一畫之法,乃自我立”,每個人都可以建立一種自我觀看世界的方式,找到能夠表達自我獨特感受的畫法。
《黃山圖冊》
了法章第二
世知有規(guī)矩,而不知夫乾旋坤轉(zhuǎn)之義,此天地之縛人于法。
白蕉先生在談到書法結(jié)構(gòu)時,說到,“執(zhí)死法者損天機,凡是藝術(shù)上所言的法,其實是一般的規(guī)律,一種規(guī)矩的運用,所以還必須變化?!币彩菍κ瘽@句話的參照。
《歸棹圖冊》
變化章第三
縱逼似某家,亦食某家殘羹耳,于我何有哉!……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fā)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
在美術(shù)史上,我們很難找到一個畫家,像石濤在《畫語錄》里這樣,強調(diào)“我”到這種程度。然而石濤是一個傳統(tǒng)功夫已然非常好了的人,他對“我”的強調(diào),是當技術(shù)可以自由表達“我”以后自然的選擇。
《山水花卉圖冊》
尊受章第四
受與識,先受而后識也。識然后受,非受也。
石濤在這一章里,談到“受”與“識”的關(guān)系,受想行識,石濤說的“先受后識”,有點像是豐子愷先生所說的“絕緣”,人如果能夠切除過去的經(jīng)驗對現(xiàn)在判斷的影響,所看到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花卉圖冊》
墨章第五
古人有有筆有墨者,亦有有筆無墨者,亦有有墨無筆者;非山川之限于一偏,而人之賦受不齊也。
這章談的是筆墨。石濤所指的“筆”可能偏指畫面中的骨法用筆,即用線條造型的具象部分,墨應(yīng)是指較大面積的水墨交融,其筆觸所可能呈現(xiàn)出的抽象的情緒和氛圍?!肮P墨”本應(yīng)是一個整體的構(gòu)成,石濤談到古人有“有筆有墨者”、“有筆無墨者”、也有“有墨無筆者”,而這不是山川江河的局限,是畫者自身的秉賦和感受不同所帶來的差異和創(chuàng)造結(jié)果。
《山水花卉冊》
運腕章第六
受之于遠,得之最近;識之于近,役之于遠。一畫者,字畫下手之淺近功夫也。
有人說,你石濤天分太高,該是不屑從淺近處著手的吧?然而石濤說,“異哉斯言也!” 凡是能從遠處、大處啟發(fā)我們的,我們也可以在近處獲得;從近獲得的認識,也能用及于遠大。而根據(jù)自己的感受畫畫,其實就是字畫下手的最基本工夫。
《千山紅樹圖》
絪缊章第七
在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筆鋒下決出生活,尺幅上換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v使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
石濤將筆與墨在畫面上相抱或相斥而產(chǎn)生的莫測效果,稱為“絪缊”,即“氤氳”。筆墨的氤氳,依托于人手上可控的技術(shù),也依托于水的流動所帶來的各種不可知的效果。天然與人工,可覺察的與不可覺察的,可控與不可控的,加在一起,才有那一幅畫。
《云山圖》
山川章第八
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于予也,予脫胎于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所以終歸之于大滌也。
石濤一生行南走北,從這山走到那山,從來沒有停下來過,即便是后來定居在揚州,也常常四處游看。石濤愛奇峰怪石,三十歲的時候,行到黃山,都是奇松怪石,奇絕不可端倪,便“狂喜大叫”,四處走看,說“黃山是我?guī)?,黃山是我友”。
《黃山圖冊》
皴法章第九
有卷云皴,劈斧皴,披麻皴,解索皴,鬼面皴,骷髏皴,亂柴皴,芝麻皴,金碧皴,玉屑皴,彈窩皴,礬頭皴,沒骨皴,皆是皴也。
山水畫里,因為水墨不適宜作大面積渲染,所以用線的交錯組合來構(gòu)成“面”的效果,以各式皴法表現(xiàn)山石的實體感。
《山水冊頁》
境界章第十
分疆三疊兩段,似乎山水之失。然有不失之者,如自然分疆者,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是也。每每寫山水如開辟分破,豪無生活,見之即知分疆。
傳統(tǒng)的山水畫里,程式化的構(gòu)圖是“起承轉(zhuǎn)合”。但石濤說了一種“分疆三疊”的畫法,指的是一層地,兩層樹,三層山。石濤開頭便說:“分疆三疊兩段”似乎是山水畫的失敗,然而他反對無生活的教條主義畫風(fēng):“每每寫山水,如開辟分破,毫無生活,見之即知分疆?!?/p>
《黃山圖冊》
蹊徑章第十一
寫畫有蹊徑六則:對景不對山,對山不對景,倒景,借景,截斷,險峻。此六則者,須辨明之。
對景不對山,是當山像冬季一般肅穆,景致卻已有了春天的氣象。對山不對景,是樹木古樸如冬季,山上卻有春意。倒景是樹木正立而山石斜倒,或山石端正而樹木斜倒。空山杳冥本無生意,所以借來疏柳嫩竹,橋梁草閣,這是借景。截斷,是山水樹木只露出局部,筆筆處處,皆以截斷,石濤特別提醒,截取不能僵硬,用筆要松動,——“非至松之筆莫能入也”。險峻指的是人跡不能到,所以無路可入也。
《山水冊頁》
林木草章第十二
吾寫松柏古槐古檜之法,如三五株,其勢似英雄起舞,俯仰蹲立,蹁躚排宕,或硬或軟,運筆運腕,大都多以寫石之法寫之。
古人畫樹總求反正陰陽,各株有自己面目。石濤不僅重視每棵樹的特征,也著眼樹之間的呼應(yīng),要有起舞、蹲立、蹁躚、跌宕各種的勢態(tài)。
《黃山圖冊》
海濤章第十三
我之受也,山即海也,海即山也。山海而知我受也,皆在人一筆一墨之風(fēng)流也。
這一章講山海的相似。海有洪流,山有潛伏;海有吞吐,山有拱揖。山群的重重疊疊就像是大海的海潮吞吐。而這種山海相似的體會,只能憑借一筆一墨間的風(fēng)流來表現(xiàn)了。
《山水冊》
四時章第十四
予拈詩意,以為畫意未有景不隨時者。滿目云山,隨時而變,以此哦之,可知畫即詩中意,詩非畫里禪乎。
這章講四季變換中的山水?!读秩咧隆防?,也有一句說的也是“四時之景不同”的山,“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
《雪景山水圖》
遠塵章第十五
人為物蔽,則與塵交。人為物使,則心受勞。勞心于刻畫而自毀,蔽塵于筆墨而自拘。此局隘人也。但損無益,終不快其心也。我則物隨物蔽,塵隨塵交,則心不勞,心不勞則有畫矣。
人如果陷身于太多的誘惑,就會奔忙于世俗的交往,心情也不愉快。石濤在《畫語錄》里寫了遠塵章,就是遠離塵俗的意思,他畫過不少與陶淵明相關(guān)的畫?!短諟Y明詩意圖》是其中一冊。
《陶淵明詩意圖冊》
脫俗章第十六
尺幅管天地山川萬物,而心淡若無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
小小尺幅能包容山川萬物,而心思如果能簡單專注,是能生智慧的。
《黃硯旅詩意冊》
兼字章第十七
世不執(zhí)法,天不執(zhí)能,不但顯于畫而又顯于字。字與畫者,其具兩端,其功一體。一畫者字畫先有之根本也,字畫者一畫后天之經(jīng)權(quán)也。
世間的方法不能死守,這不僅體現(xiàn)在繪畫上,也適應(yīng)于書法上。字與畫本是兩端,但也具有一致性。“一畫”是繪畫與書法的根本,就是得先有自己真切感受再落筆。
《巢湖圖》
資任章第十八
古之人寄興于筆墨,假道于山川。
從前的人看了山川湖海,要把自己的心情體會寄托在筆墨之間。石濤曾經(jīng)說,“筆墨當隨時代”,他要畫的不是古人畫里的山,而是看過真山真水、搜盡奇峰打草稿后,自己胸懷里的山川。
《陶淵明詩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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